蒋蛟脸色煞白, 仿佛生了一场重病,他的瞳仁甚至如病态一般微微往外扩张。
两三秒后, 他好似整个人被捶了一下般猛地回神。
明连,明连在民宿里
这个念头一起, 蒋蛟只觉心口抽痛得厉害,古人创造了一个“万箭穿心”的词, 以前他觉得浮夸至极。
但此刻,蒋蛟却忽然懂了。
疼到难以呼吸, 一颗心仿佛被碾碎成粉末一般痛。
那种痛感随着每一根神经游走, 最后引起神经末梢的抽搐。
蒋蛟连指尖都疼得颤抖。
“明连”蒋蛟嘶吼了声。
他拔腿往山下跑,跟一阵风似的, 好似什么都留不住他。
跑了十来步,蒋蛟猛的刹住脚步, 混沌的大脑提取出一个有用的信息
剧组里有车
乘车的速度比跑步快
蒋蛟连忙调转方向。
明连一定在等他,他要赶紧下去。
求求了, 求上天让明连没事,一定要让他好好的。
哪怕用自己三十年寿命来换也行。
蒋蛟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他,好像是常阎的声音。
但此时此刻, 蒋蛟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他拿出了最快的速度。
什么都听不见,除了不远处的车,他什么都看不见。
视线开始模糊, 蒋蛟抹一把脸继续跑。
快步跑到车辆面前, 他拉开驾驶座的门就上。
当初剧组为了方便, 车钥匙直接放在车里,反正这里除了自己人,也没有其他人在。
现在倒是方便了蒋蛟,免得他再去找钥匙。
“蒋蛟,你这是要干嘛去”没想到车里还有人在整理道具。
蒋蛟置若罔闻,他按着钥匙给车打火。
然而手抖得太厉害,接连两次都没有成功。
蒋蛟紧紧咬住苍白无血色的唇,力道之大甚至把嘴唇给咬破了。
第三次点火,总算是把火给点着了。
“明连等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求你再等我一下”蒋蛟神经质一样不断重复着。
点火之后,车不预热,安全带也不系,蒋蛟直接油门一踩。
车辆像脱缰的骏马一般飞驰出去,可怜坐在后头整理道具的、毫无防备的工作人员。
猝不及防往后倾,最后一头撞在了靠椅上。
“我操,蒋蛟你这是干什么”
蒋蛟紧紧抓着方向盘,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大而泛白,手背上也泛起了一条条明显的青筋。
“蒋蛟”
“你这是要开车去哪里”
“蒋蛟”
蒋蛟依旧听不到,他将车速提得很快,一路往前冲。
山路哪里有不多树木的,有些树特别茂盛,枝条长长的,从上方横生出来。
面包车速度极快,几乎是要飞起来,在山道上风驰电掣的驶过时,经常会把树枝啪的一声撞断。
被撞断的树枝,不甘示弱地在面包车侧留下一条长长的刮痕,声音刺耳。
车里的那位工作人员心惊胆战,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蒋蛟你开慢一点,别着急,这山路不好走,开太快会出事”
蒋蛟不管不顾,踩着油门的脚一直都没有移开。
他目视前方,牙关紧咬,煞白的脸上的所有颜色,都在泛起红根的眼里,以及沾了少许鲜血的唇瓣上。
忽然有晶莹的什么从上方低落,落在了蒋蛟深色的衣服上,像水一样在四周氤氲开一个小圆点。
“你再等我一下,我准备就到了,再等我一下”蒋蛟嘴唇颤了颤。
正常情况,从山上开车下山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而现在这十五分钟的车程,硬是被蒋蛟压缩成六分钟。
当车辆停在山脚下时,坐在后排的工作人员忍不住一把推开窗户,探头出去。
“呕”
吐得天昏地暗,像是整个胃都要呕出来,吐完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后的衣服全湿了。
出了一身冷汗。
工作人员喘着粗气趴在窗边。
这车速太他妈快了,他还以为他坐了飞机。
而早在他吐的时候,蒋蛟立马推门下车。
一下车,蒋蛟正想往前冲,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忽然僵住。
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原地,背影苍凉,他的脊梁慢慢弯曲。
好似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故乡的战士,却发现家园早已被敌方的铁骑踏破。
在距离蒋蛟大概二十多米的地方,原本有几座三层高的民宿。
那几座民宿外表看着虽然不特别崭新,但风格却算得上温馨。
只是如今,那片民宿被深埋在了一堆泥土里,只在最上方冒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屋角。
细看之下,那屋角分明是碎裂的,脱离了原来的房屋整体。
“明连”蒋蛟睚眦欲裂,他疯狂往前跑,朝着前方的大土堆冲去。
扒着车窗吐完的工作人员一抬头,就看到蒋蛟疯了一样跑到掩埋了民宿的土堆旁。
什么工具也顾不上找,徒手开始挖掘。
那工作人员看到土堆也是懵了。
山泥倾泻
他记得剧组里有几个人请病假休息,难不成全都
光是想到这里,那人就感觉脑袋一阵发昏。
那可是几条人命啊
他连忙下车,下车时因为太紧张还踉跄了一下。
民宿的面积少说也有几百平米,如今被泥堆掩埋,人站在那面前,有种面对巨人的渺小感。
“轰隆”
天上这时响起了闷雷,乌云翻滚,凉风起。
按照前几天的经验,应该是要下雨了。
那工作人员心头一紧,哪怕他已经被吓得手脚发软,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往蒋蛟那边跑。
“估计快要下雨了,先离开这里不然等雨一下,这里很可能会发生第二次山体滑坡。”那人拉着蒋蛟的手臂,想把他拽走。
“他还在里面,我怎么走我怎么能走我走了,谁来救他”蒋蛟一把甩开对方的手,“你别管我了,你先撤,我把他救出来后会走的”
他几乎是吼着说,声音颤抖,一双眼滴血似的红。
那人稍愣。
他看到面前这个将近一米九、此刻却泪流满面的男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再劝。
“你先报警,或者给消防那边打电话让他们立马派人过来救援。”蒋蛟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他们那间屋子的具体位置。
他跟明连住的是二楼,是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房间好像是东侧,因为每天早上拉开窗帘就有阳光照进来。
蒋蛟定好位置好,便往那边跑,觉得大概差不多了就停下来。
再次开始挖掘。
山泥倾泻的发生地除了泥,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头。
有些石头虽然个头小,但是棱角比较尖利,蒋蛟徒手往下挖的时候,手背手指上都被那些小石头划出一条条长的血痕。
泥土把他向来干净的指甲缝塞满,指甲因碰到石头而被撞击得微微往外翻。
但蒋蛟一双手仿佛失去了神经触感,半点都感觉不到疼。
又或者说,比起心里的惶恐与悲痛,手上那点感觉完全算不了什么。
他的指尖在颤抖,机械一样的不断挖土。
蒋蛟像缺氧的人一样用力喘气,他眼前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好像有什么沿着他的脸颊往下落,掉落在泥土里。
眼前的光影在扭曲,记忆碎片像是被打碎的镜子一般飞溅,每一片上都有他心尖上那人的身影。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当真应了那一句历历在目。
他曾在角落里卑微地仰望过他的爱人,也曾在在成功刷脸后,疯狂在日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心事。
他爱的那人曾经为他洗手做羹,也在往昔笑容晏晏地为他布置了温暖的家。
欺骗的谎言被刺破,他们的婚姻如同被扔进了垃圾桶的奶油蛋糕,奶油与巧克力糊成一片,难看又可惜,最后只能狼狈收场。
然而哪怕是离婚了,蒋蛟却从不觉得他与明连之间没了可能。
他想,只要他肯努力,只要他能坦诚地展现自己,只要他倾尽全力证明他能给明连幸福,证明自己真的是那个最适合对方的人。
明连就能回头了。
从始至终,蒋蛟都抱着这样的希望,也紧紧拽着这一丝丝希望。
但现在他却知道,所有的所有,都是建立在明连这个人还在的前提下。
他从未感觉到这般绝望,也从未感觉到这般愤怒,甚至开始恨老天为什么不长眼。
明连那么好的一个人,哪怕见了流浪的小动物也会给买吃的,上天怎么就舍得让他定格在冰冷的土堆里
怎么就那么不公平
如果说在来时路上蒋蛟是想,若是明连能活下来,他宁愿少活三十年。
那么现在,他觉得如果明连能活下来,上天只留自己十年寿命也能接受。
天上闷雷作响,夹杂在闷雷之中的,好像还有什么声音,但蒋蛟已经顾不上仔细听了。
他疯狂往下挖,既害怕又期待,两种交织的情绪让他变得狂躁不安,神经质一样不断发抖。
很快,蒋蛟遇见了一片应该是属于民宿屋顶的砖头。
他还记得民宿屋顶的颜色,浅红色的屋顶像是最暖的那一抹夕阳。
蒋蛟动作一顿,眼里充血更甚。
“蒋蛟”
蒋蛟瞳仁猛地一缩,他好像听见明连在喊他。
“蒋蛟”
蒋蛟一颗心都绞痛起来,他确定他没有听错,就是明连的声音。
他在向他求救。
明连一定在下面。
他要抓紧时间把明连救出来。
蒋蛟更疯了。
就当他正准备继续挖掘时,他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蒋蛟以为是刚刚同车的那个工作人员,他看也不看地甩手,“你先走,不用管我。”
声音沉沉的,他几乎是泣不成声。
“不走是吧那你就留在这里。”
这一道声音熟悉至极,因为声线轻缓向来显得温暖。
蒋蛟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骤然扭头。
他看见,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黑发冷白皮的青年,全须全尾的站在他面前。
对方除了鞋子上沾了一点泥,衣服干干净净的。
温暖,完整,鲜活。
蒋蛟还在愣神,他脸上表情似乎被定格在这一刻,然而他那双通红的眼,却好像被方才那道声音刺坏了泪腺,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明连却在这时转身就跑,蒋蛟想也不想地跟上。
民宿老板与驴友的车停在树丛后的一个小平地上。
那前方有一段相对茂密的树丛,树丛构成阻隔带。哪怕是再次发生山泥倾泻,也能为众人的逃生争取些时间。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方才蒋蛟开车下来时并没有看到车队。
之前跟着蒋蛟出来的工作人员,见蒋蛟被带回来,松下一口气,总算是能放心开玩笑了,“明老师,他一直说要找你,也就是你能把人喊回来。”
明连正想说话,却忽然从后面一把被抱住。
他感觉到那人颤抖的唇瓣落在他的颈脖侧,一下又一下地亲着。
所有人都是一愣。
明连反应过来,立马挣扎。
然而他身后的蒋蛟却抱得十分紧,对方满是泥巴的手粘在他身上,手上的泥巴糊了他一身。
蒋蛟向来力气大,两条手臂像铁钳一样,把明连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吓死我了,我刚刚以为你在下面。”蒋蛟抱着人不撒手,一遍又一遍地亲着。
他的眼泪从方才就没停过,全都落在了明连的颈脖侧,把他的衣服打湿。
“幸好你没事,还好还好。我的命啊”
蒋蛟像是一个魔怔的人一样不断说着。
从地狱忽然到天堂,这种感觉虚幻得不真实,以至于蒋蛟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明连就在他眼前。
他的爱人还在。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蒋蛟有些疯魔,语无伦次。
对于周边人的目光,他全都看不到。也或许察觉到,但那些与明连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先前众人经过明连提醒才得以逃生,如今看出明连与蒋蛟关系非同一般,众人识趣地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两人。
“蒋蛟。”明连喊他。
蒋蛟还在神经质地说着话。
“蒋蛟”明连把蒋蛟的手一旋,硬是把对方缠在他腰间的手拧开。
明连转了个身,面向他。
蒋蛟一双眼红彤彤的,刚刚哭得太厉害,现在都肿了。
与明连目光对上后,蒋蛟似乎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抿着唇地看着明连,一眨不眨的。
明连眼睑低垂,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双手上,“蒋蛟,你真不用这样,哪怕我刚刚都看见了,但我还是觉得咱俩不合适。我不会因此感动而回到你身边,所以没必要。”
他声音很宁静,像秋日里无风的湖面。
蒋蛟忍了又忍,但到底没忍住,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糊在明连身上,“没关系,你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没关系,我、我现在其实很开心,活的,是活的”
说到最后他又语无伦次了。
正因为险些失去过,才会更知道面前人的宝贵,也才更会懂得珍惜。
这一刻,比起追求明连,让他答应重新跟自己在一起,蒋蛟更希望面前这个人活着。
好好活着。
“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下面,我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还好你没事。”蒋蛟又忍不住念念叨叨地说,“奶奶说得对,好人有好报,上天不会那么不开眼。”
说着说着,蒋蛟忽然发现明连满脸潮红,呼吸明显比较急促。
他一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是不是发烧了”
明连不管他,拿出手机给常阎打了个电话。
蒋蛟与一位工作人员安全到达的事,总要跟导演报告下。
蒋蛟还惦记着明连发烧,刚发生山泥倾泻,剧组肯定忙得一团糟,说不定没有车载明连去医院。
他得弄一辆专车过来。
于是蒋蛟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位西省的熟人。
比较巧的是,对方的位置距离他所在的驼峰山,开车只要一个小时。,,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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