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露与龙井茶如狂风过境般瞬间风靡于士族之间。
起因是在辞别糜荏的第三天,荀彧举办了一场品香宴会,将这两样东西推广开来。
他请了不少人,族中三位表兄,三十余位与他交好的清流文士,以及二十余位亲十常侍一派中名气较大的文士。这样既不会冷场,人际关系又足够宽广。
而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香露与龙井茶完全俘获在场文士之心,获得众人一致喜爱与肯定。
待众人问及何处能买到这两样东西,得知糜氏店铺不久便会上架一批供给士族后,所有人都表示自己定会前往购买。
不少亲十常侍一派的文士便不假装矜持了,而是在宴会结束归去府中后写下拜帖递往糜府,恳请糜荏一定要留下一份香露与龙井茶卖给他们。
毕竟香露谁都要用,这别致精美的造型,这独特清新的香味,买到便是赚到;至于龙井茶,味道甘醇鲜美,提神效果又令人惊奇,且据荀彧暗示茶叶的量并不多,那么买上一罐招待客人倍有脸面。
糜荏收到这些拜帖已是下一个休沐日。
他随手打开几份拜帖,忍不住轻轻笑了。
而后命人去取一款名为“甜梦”的香水,作为谢礼赠与荀彧。
这是一款以玫瑰为主前调,以虎皮兰、米兰草为中调,以迷迭香为主后调的香水,具有安神、镇定、催眠等效果。当夜深人静,滴两三滴“甜梦”在耳后,悠然躺在床上,鼻翼间便可以嗅到均匀淡薄的清香,渐渐坠入香甜好梦。
前去荀府的侍从很快归来了,带回荀彧当日的宴客名单,更有邀请他于明日一同去往郊外垂钓的帖子。
糜荏正好有空,回了帖子应下此事。
等侍从走后,他重新翻看这份拜帖。
荀彧之字正如其人,君子端方,中庸谦和。他看了片刻,方才收好帖子。
翌日,所有参加过荀彧组织的那场品香会的文士们,都收到了糜荏赠送香露小样与一小盒茶叶。并且得知因为量少,茶叶暂不售卖,需要等到明年谷雨之后方才能买到。
茶叶不算多,却也足够他们泡上一个月;至于香露小样,瓶身虽不如荀彧所展示的那两瓶大气优雅,却也是小巧玲珑,别具一格。
文士们无法形容收到礼物时的心情。
他们心知糜荏这是有意结交,哪怕因先前他与李仲文那场比试而不再轻视他,一时半会也还放不下对他买官的成见。
奈何真的抵挡不了这二者的魅力,少有狠下心拒绝的文士,大多都是犹豫着收下礼物,而后思索该如何回礼;也有心思豁达,对糜荏彻底改观的。大方收了礼,邀请糜荏加入他们的下一次聚会。
……
总之糜荏甚至不需要打开系统,都知道这些文士对他的好感度正在刷屏。
他乘坐马车赶至郊外湖边,与荀彧会面。
已是六月下旬。
昨夜下过一场暴雨,清晨方歇,湖边难得阴凉。鼻翼间满是辽阔天地间的泥土青草香味,叫人开阔爽朗,心旷神怡。
糜荏微笑着打了招呼:“文若。”
荀彧瞧着也是刚到,正在湖边串鱼饵。他跟着颔首:“子苏。”
等糜荏在身旁坐下,他才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太过随意了些。
他惯是克己复礼之人,与不少人相识多年相处时依旧彬彬有礼。但与糜荏相识明明不过一个月,他却有一种神交已久,一见如故之感。
真是奇妙的感觉,他想。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糜荏对此一无所知。他面上表情很放松,一边串着鱼饵一边与荀彧闲聊:“说起来,多谢文若的品香会。”
荀彧微微笑了:“这是在下应当做的,子苏何须客气。”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收到茶叶的那天夜里,一边与荀爽、荀表三人饮茶,一边犹豫如何回礼。
于是三人彻夜难眠。
他便问道:“子苏,龙井茶可有提神效果?”
“是有这个效果,”糜荏想了想,确认自己那日忘记说了,而荀彧会问出这个问题想必也是经过实验得知的,毫不愧疚地补充了一句,“晚膳后千万莫要饮用龙井茶,会睡不着。”
荀彧:“嗯……”
至于一家三人全部失眠这种蠢事,就不必告诉糜荏了。
这效果既然真实存在,那么茶叶的价格,应当比他想象的更高一些。
他叹了口气,似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子苏千万莫要再送在下如此珍贵的礼物了,在下着实想不出该如何回礼了。”
“并非如此,”糜荏笑了笑,细数他们之间的往来。“硬要算起来,是文若先为我伴奏,我才送文若香露,且希望文若替我试用一番。而后收到文房四宝的回礼,便投桃报李送你茶叶。”
“如今文若再为我推广香露与茶叶,是我借了你的人脉,苦恼如何回礼之人应当是我。”
两人谈笑间,串好鱼食甩杆钓鱼。
怕开口说话吓跑湖中之鱼,即便还想再劝说糜荏,荀彧也不再开口。
毫无疑问,两人都是喜欢钓鱼的。
自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是以垂钓这项活动便被士族大夫们赋予神圣意义。尤其是天子只知享乐,十常侍把持朝政的如今,垂钓既代表文士们隐居避世的心情,亦表明他们希望如姜太公般被赏识,乘风化龙名垂千古。
但即便无人赏识,垂钓对真正喜爱之人而言,亦是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快乐。
因为身处岸边,谁也看不清水底风光;即便看清楚,那鱼也会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的家世显赫便去咬他的鱼饵;即便咬上他人的鱼饵,也不确定那鱼最终能不能被钓上来,会不会狡猾逃跑……
当然这些对糜荏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与普通人的区别是,需要猜测这次上钩的到底是鲫鱼,还是鲤鱼,还是白条鱼……
为表尊重,糜荏这次没有点开buff。
但在半个时辰后,他的木桶中也装满了鱼。而与之相反,荀彧未曾钓上一条。
他从容保持着握杆的姿势,不骄不躁,极为平静地凝视着水平面。端坐的身姿如青松般笔直,坚毅雍容。
糜荏瞧了一会,轻轻唤他:“文若?”
荀彧没有回答。
显而易见——他放空了自己,正在发呆。
这个发现叫糜荏觉得新奇有趣。
穿越之前,他尝试过了解这个时代。但不论是那些千古垂名的群雄也好,文士也罢,他们之于糜荏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名字,一篇几分钟读完的生平介绍。直至穿越后,这二十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才一点点体会他们并非只是曾经阅读过的,那白底黑字上的纸片人。
譬如荀彧,他如史书记载的聪慧过人,温良谦和,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不易被他人觉察的小脾气。
于是这种源自于对古人的敬仰与尊重之中,又平添三分亲昵。
糜荏缓缓笑了起来,没有再甩杆,只侧头瞧着荀彧,想看看他还能发多久的呆。
有清风略过。
蝉鸣在这一瞬间悄然隐去,一片翠绿的香樟树叶落在湖面上,如蜻蜓点水般荡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波纹。
四下里显得格外安静。
荀彧的鱼竿陡然颤动起来。
些微的动静拉回思绪,荀彧慢悠悠拉起钓竿。钩上挂了条巴掌大的小鱼,正不停甩着尾巴溅出些许水花。
荀彧收好鱼,见一旁的糜荏正瞧着自己没有下杆,猜到他目睹了全部,不禁赧然道:“叫子苏看笑话了。”
“无妨,”糜荏并不在意这些,“挺有意思。”
荀彧收好鱼,才发现糜荏的桶里几乎已经被装满了,迟疑道:“啊……子苏还钓么?”
“继续,”语罢糜荏提着桶,将鱼全部倒回湖中,“这些鱼没有受伤,倒进去还能活。”
荀彧见他从湖中提了半桶水,又开始垂钓,不由道:“不愧是子苏。”
糜荏瞧着他:“反正倒下去多少,我就能钓上来多少。”
“确实,”荀彧认同,“先前子苏弹琴,有鸟飞鱼跃之异像;如今子苏钓鱼,轻而易举收获满满。”
“子苏的好,就连天地鱼鸟都这般认同。”
又是一阵清风拂面而过。他的这句话随之飘散开来,消逝在风中。
荀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会不会太过于唐突?他想。只是相识一个月,似乎不应如此熟稔?
可是面对糜荏,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太过肆意,使得他做出略显放纵之事。
他反省着自己,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相撞,却又瞬间错开。
糜荏也没有说话。
他时常能收到赞美之声——寻常人夸赞他,会选择夸他琴艺出众抑或渔技高超。像荀彧这般直接称赞他品性,从未有过。
其实也不是没有。但那是源自于老师,同窗的;而源自于荀彧的,是不一样的。
又有哪里不一样?
糜荏一时半会没有想出来,还是荀彧先打破这场宁静。
“子苏,”他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微风吹起涟漪,延绵散开。他听到荀彧比清风还要清朗温柔的声音,“在下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询子苏。”
糜荏的心绪在此刻一分为二。他一边探索着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心动,一边道:“请说。”
他听得荀彧问:“或许是在下唐突……子苏究竟,为何要买官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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