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真是那骨肉连心的说法, 李夫人的劝解果然比众人的都有用, 李氏很快振作起来, 让太医好生开方调理身子,应该是为了能在拼一个小阿哥的心思。
这后院里的女人,膝下没有子嗣的,就仿佛是无根的浮萍, 总也不算安定。
何况李氏的身世并不是顶好的,也只能把住了四贝勒。若能有个子嗣, 那便大不相同了。
宁馨是素来于此淡薄;宋知欢是有底气;青庄自信有敏仪一日在,她就一日无忧;安氏那就是怀揣着一肚子的心思没地方使, 只能委委屈屈将就着了。
李氏却不同, 到底是有过孩子的, 若要她再适应膝下无子的生活,怕她不能。
纵有个和玉在身边,又能如何呢格格总是要嫁出去的,她膝下没个儿子, 便代表着日后四贝勒若去了, 她半辈子就都要仰承敏仪和弘晖的鼻息了。
她素来心气高傲, 哪里受得了这个呢
京都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这日,众人在敏仪后院的亭子里坐着,伴着那一池子的红莲, 呼吸一下, 只觉鼻头肺腑中满是雅致淡逸的莲花香, 使人心情舒畅。
青庄倚着栏杆垂头刺绣,精妙绝伦的鲤鱼戏水图就在一针一线中勾勒出来。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虽陪衬似的没个存在感,却也很令人安心。
翼遥、和玉带着弘晖在草地上玩儿,三个小孩子嬉笑打闹着,清脆的银铃似的笑声远远传出去,令人听了便不自觉眉头舒展。
敏仪手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杂乱的丝线,看了一眼坐在摇椅上对着天空发呆的宋知欢,轻笑着道“让你来这儿,你就发呆了不成”
宋知欢随意拢了拢鬓角的几缕碎发,懒洋洋道“这天儿一热,我身上就发懒,你又叫我过来,还不许我发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敏仪无奈,青庄却抬起头来,道“身上发懒怕不是有了吧。”
宋知欢、敏仪二人齐齐一愣,然后哄笑开来,宋知欢素手虚虚指着青庄,嗤笑着道“敏仪你快管管她她这些日子,看谁都像有了”
敏仪无奈笑道“她这样懒懒散散的又不是第一日了,你又疑心她有了,岂不是笑话”
青庄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闹出一桩糗事来,无奈笑着,叹道“阿弥陀佛,我真不是故意的。可不过这些日子听着下人们嘴碎多了,受了影响罢了。”
其余二人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儿,敏仪轻叹一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宋知欢往后一用力,摇椅一下下摇了起来,她信手拿过柔成手中白绫子底儿绣荷塘月色的团扇来轻轻摇着,随口道“有天在她那儿,芍药给她端了药来,那黑漆漆的药汤子一大碗,闻着就知道又苦又涩,实在不是人喝的。”
“坐胎养身的药有哪个味道好的呢”敏仪将一把丝线卷上系好,随口道“那东西碗碗苦的倒胃,喝上一口便是这辈子都不想喝了。也难为她一碗碗的灌下去。”
那边三个孩子忽然跑过来,各人的奶母忙取帕子拭汗,又有侍女用小茶盘捧着,奉了三个薄胎瓷荷花式茶碗儿来,里头盛着殷红的汁水,正是井水湃过的果子露。
翼遥饮了半盏,要用点心,又忙有人捧了水来服侍三位小主子净手。
此时桌山摆着四色点心并两色蜜饯,芋泥糕、豆沙卷、荷花酥并一碟子一寸长、各种鲜艳颜色的小饺儿。
翼遥知道是宋知欢带来的点心,于是走到宋知欢旁边,扯着阿娘的衣角娇着嗓子问“阿娘那小饺儿是什么馅儿的呀”
“你说什么馅儿的”宋知欢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小脑袋上呼噜两把,方才一一指道“白的是螃蟹鲜虾馅儿的,绿的是鲜肉馅儿的。前两样都平常,倒是那个红的,新熬得樱桃酱,做的馅儿,倒是口感不错。”
“瞧瞧瞧瞧,这对孩子是怎样的耐心”敏仪在一旁瞄了母女二人一眼,故意道“对我就不是了,连介绍一下都没有。”
“你可算了吧”宋知欢睨了她一眼,摇摇头,轻嗤道“遥儿多大你还和她磨牙那不是为了让你尝个新鲜吗若是直接告诉你是这口味的,你还吃不吃了到时可不是少用了一样美味”
那倒是真的,若一开始就知道了这小饺儿是樱桃馅儿的,敏仪绝对半口不会动。
水果味的饺子,一听就不大美好。
但这一味的滋味却很是不错,敏仪很是喜欢,那盘子里空出来的都是她吃掉的。
翼遥听宋知欢介绍来了,兴头也上来了,过去就先夹起樱桃口味地尝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眯了眯眼,感叹道“辛娘姑姑的手艺真是没人能比。”
“你这话说的,不知多少的厨子厨娘要哭了。”敏仪睨了翼遥一眼,嗔着她打趣道。
翼遥轻轻一笑,夹了点心给弟妹,然后满足地坐下慢慢吃着。
青庄含笑看着她的举动,吟吟道“咱们大格格越大,越有做姐姐的样子了。”
“是爷教得好。”敏仪笑眼弯弯,“前儿爷还和我说,要给遥儿找个好先生开蒙,甚至对自己不能亲自教导遥儿诗书隐有遗憾,实在是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我当年也是如我哥哥弟弟们一样学习诗书道理的。”宋知欢慢慢摇着扇,望着天边随口说道“这样的事儿也好,书读多了才知道道理。”
“虽说是这个道理,我总怕她个小丫头和先生念书受了苛责。”敏仪轻轻一叹,万般忧虑。
宋知欢摇头嗤笑道“这天地下被溺坏的孩子,大底都有个你这样的娘亲。”
“这又怪我了”敏仪一瞪眼,知欢忙忙告饶,青庄在一旁抿着唇含笑,又看了看翼遥,道“咱们大格格也到了正经上学的年龄了。”
又道“前儿刘额娘才给遥儿做了一身新衣,如今看来,上学穿着倒是极好了。”
翼遥忙站起来对着青庄微微欠身,“谢刘额娘疼爱。”
青庄止不住地笑,目光慈爱地看着翼遥,摇摇头,轻声道“不过是一套衣裳罢了,算什么”
“如何是一套衣裳。”宋知欢难得收了笑意,正色道“即便只是一身衣裳,长辈亲手裁制的,也是一份心意,她也得正经谢过。”
青庄但笑不语。
这世道的无奈和悲哀,哪里是寥寥几语能够说清的。
李氏辛苦奋斗了大半年,太医按日把脉,总算有了好消息。
敏仪对此早有预料,倒不惊讶,命人厚厚封赏了太医,又命人知会四贝勒,然后赏赐了大堆的补品给李氏。
李氏满是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起身对着敏仪谢过,满面的惊喜失措。
青庄神情落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压下一口叹息,半晌怔坐无语,一眼看了便令人觉着心口堵得慌。
敏仪见此心中暗叹一声,命安氏也回去了,自己方才从正座走下,走到青庄身前握了握她的手,一言不发。
青庄对她惨笑一下,轻声道“主子,这都是命。”
敏仪侧过头去不忍看她,宋知欢轻轻将手中净白的茶碗放下,道“我先回去了,累了。”
“回吧。”敏仪轻声道“过些日子李氏的生辰,她怀着孩子,自然要大办一场。但若广邀宾客又太张扬,于身份也不和。我想着备些戏酒,咱们自家热闹热闹,你可以跟我提要求,看看喜欢哪个戏班子。”
宋知欢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太喜欢的,不是华姝的生辰吗且问问她的意思吧,我对这些素来是没什么爱好的。”
敏仪抿嘴儿一笑,道“料想你也是这一套话,行了,快回去吧。晚上去你那儿吃,今儿个是遥儿上学第一日,让她辛娘姑姑坐一桌好吃的,好生安慰安慰她。”
“这话听得怎的那般别扭呢”宋知欢挑了挑眉,“我依稀记得,我当年第一日上学时,我妈也这般嘱咐过她身边的侍女。”
“这才叫一脉相承呢。”敏仪忍俊不禁。
晚间翼遥下课,回到宋知欢的院子里,脸蛋粉扑扑的,挺胸抬头,看起来像一只骄傲的小扑棱蛾子
敏仪正和宋知欢在廊下闲坐,她手中倒是拿着针线绣品,可惜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上,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张望,生怕翼遥进来她没看到第一眼。
小弘晖也知道今天是姐姐第一日上学的日子,就趴在门口等着姐姐,乳母怎么劝都不听,打算一见到姐姐就扑上去。
敏仪还担心翼遥在先生那里受了教训,特意叮嘱弘晖如果见姐姐心情不对就大大地亲一口,辛娘也忙碌了一下午准备了许多翼遥喜欢的吃食。
可惜这些安慰手段都没用上。
看着翼遥红光满面地回来,宋知欢就知道先生今日的鸡血打得不错。
毕竟当年她也是这个先生开蒙的,对这位的教学手段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夸就是夸引经据典的夸让你不学就有一种对不起国家社会父母老师的负罪感。
然后就此入套。
想起当年的遭遇,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尚欠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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