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纯白的天地间,酒罐碎裂声突兀响起,透明的酒浆泼了一地,良久,漫溢的酒香气里方才缓缓爬出一个花白头发的糟老头子。
“香,好香……嗝,是小星轨啊,来陪老夫喝一盅?”
老头对面,隔着满地的破罐酒水,站着个玄衣高冠的少年,看上去眉清目秀、只约摸十岁出头,但眉心却点着一粒殷红的仙痣,如此一来,就不晓得到底是多大岁数的老妖…神仙了。
星轨抱臂而立,不咸不淡的道:“太虚今日有下界之人飞升你可记得?”
“飞升就飞升嘛,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太虚嘟囔了一嘴,枯树枝似的爪子往乾坤袋一摸又抱出个酒罐子,边揭红布塞,边懒声道:“小星轨你是不知这酒中妙处,能使人灵思浮动,奇想无穷啊……”
话闭,又咕咚咚喝了起来,两腮熏红,踉跄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道蓝紫色的闪电骤然撕破这混沌似的白幕,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这闪电竟精准的朝两人袭来。
瞬间,满地的酒罐碎片就化为了飞灰。
星轨反应极快,一个纵身就越出百米开外,与此同时,雷霆中心传来一声凄厉的老年人痛呼。
好半晌,刺目的电光才缓缓散去,露出一抹窈窕的……黑影,以及黑影下被砸成腰椎间盘突出的太虚。
星轨略带迟疑的询问道:“是……朝暮吗?”
那抹黑影闻声转过头来,连带着脸上也焦黑一片,不知是火烧的还是雷劈的,正簌簌的往下抖落炭渣子,然而身体的主人却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锃亮的好牙:
“仙君,我飞升啦!”
“甚好甚好,既如此,便赶快随我走。”确认了来人身份,星轨快步走上前,想将人拉走,然而手还未触碰到朝暮的胳膊,却硬生生打了个转,极为不自然的收了回来。
“是不是有点……难看。”朝暮尴尬道,她的元神是从花草中修出来的,最是怕火惧雷,此番为了成仙已经是豁出去了,万幸没死,只是肉身丑了些。
星轨虚咳一声,宛如一位善解人意的邻家……弟弟:“都是过来人,没什么难不难看的。”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往后退了半步,并默默屏住了气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烤肉香?
朝暮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闻言感动的眼泪汪汪:“朝暮能有今日,都是仰仗仙君栽培,今生只一介微末小仙,是无法照拂仙君了,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话她说的属实真诚,毕竟她可是走特殊路子上来的,若不是星轨,这等好事就是轮上个千八百年,也到不了她这种草木精灵头上。
“仙人寿元悠长,你方才成仙,不要如此咒自己……”来世这个词,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死敌仇家的阴损骂法。
此时,被踩在脚下,许久没有动静的太虚仙君终于按耐不住了,吊着个呜呼哀哉的嗓子,连声嚎道:“哎呦,哎呦~”
朝暮吓了一跳,慌忙跳开,刚想往底下瞧瞧,却被星轨用个拂尘卷了往外边飘去,瞬息之间就没了影踪,只有空气中余下少年稚嫩的声音:“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
“如今的小仙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太虚腿脚利落的爬起来,掏出一壶佳酿,又一屁股瘫了回去,边啜饮了两口边装模作样的从眼角挤出半颗水珠子,感慨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另一边,险些被天雷碾成煤渣的朝暮又风筝似的被个拂尘晃晃悠悠的吊在后头,在层层祥云间穿梭,许久都没停下,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仙君,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自然是去仙源报道,这一届弟子就快招满开学了。”
收弟子……莫非是私塾?朝暮心中纳闷,又想起凡间先生的罚抄,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委婉道:“仙、仙君,我识字的,不、不是文盲!”
“嗯,那正好。”
正好?正好是什么意思?朝暮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补充道:“术数学的很好的,经史虽然……但是字写的还行……”
“嗯。”
朝暮索性摊牌:“仙君,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不去?”
“不——去?”星轨拖长了调子,难以置信的扭过头来看她,两条眉毛蹦的老高,目光复杂中带着几分猎奇,像是打量一头珍奇灵兽,且这灵兽必然不甚聪明,多半长了个猪脑子。
良久,他收回目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要与没见过世面的凡间土鳖计较,待做足了心里建设后,才尽量心平气和的道:
“仙源是教导神仙的地方,只有资质上佳的新入籍神仙才有缘进去学习,那可是仙界众仙君上仙的来处,不知出了多少有头有脸的神仙,寻常小仙求都求不进去的地方,你还不愿去?那可是仙源神君——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神君亲手创办的!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必定三跪九叩感激涕零……”说到后面,已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糟蹋名额,天打雷劈”的神色。
朝暮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只晕晕乎乎的抓住了几个词,傻乐了起来:“仙君,我很有资质吗?”
星轨:“……你没有。”
朝暮表情一滞,脸上抖落下一阵焦渣。
星轨见状,心下顿时舒缓不少:“你不要忘了自己是怎么飞升成仙的。”
朝暮:“莫非……仙源也可走后门?”
“咳,咳咳。”星轨噎住,一边咳嗽一边凶巴巴的瞪她,许久后才愤愤的回过头去,嘟囔了几句诸如“果真是个猪脑子”、“能走后门怕不是仙源门槛都要被踩烂了”、“也不知神君是怎么想的”之类的话,声音含混不清,听不真切。
朝暮不知自己猜的准不准,动了动嘴巴似是又要再问的样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星轨就忽然停住了步子,拂尘收回,二人俨然已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灵力丰沛的福地。
“穿过前边这片森林,便是仙源入口,林中有仙泉,你将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我先行一步在仙源入口等你。”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有给朝暮丝毫提问的机会。
偌大的森林,草木长的格外茂盛,灵气浓郁的几乎滴出水来,朝暮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幸福的差点原地扎根住下了,但思及星轨的说法,又强行按捺住本性,仙源之外都如此宜居,更遑论里面了,就算有那么三两个爱罚抄的夫子,也显得不是很难以接收了。
这么想着,她便迈开腿,四下寻找起灵泉来。
几只仙鹤慢腾腾的在草地上散步,耳边是悠长的灵鹊叫声,朝暮拨开浓密的花枝,终于瞧见了一口蒸腾着热气的灵泉。
她心下一喜,当即跃入泉中,虽说挨过天雷,里面的骨肉重新长好了,但外边这层衣服早就连同俗世的老旧躯壳一道化成了焦炭,若是随手剥下来,可就得光着身子了。
朝暮是草木元神,未化形前日晒雨淋就是最快乐的事情,并不理解凡人为何一定要往身上套些阻碍晒太阳的东西,但她先后成了人(妖)和仙,虽然还是不理解这一举动有何意义,但也不得不迁就其他人。
焦黑的躯壳浸润在灵泉水中,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踪,露出里头柔润诱人的身体,新生的皮肤瓷玉般白皙细腻,在粼粼波光的映衬下美得令人窒息。朝暮舒适的沉入水中,任由泉水没过头顶,逐渐露出微微蜷曲的栗色长发和精致姣美的容颜,浓密的羽睫之下是带着一抹幽绿色光泽的瞳仁,若是被这样惑人心神的目光注视,恐怕连思考的能力都会丧失。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朝暮才从灵泉中走出来,葱白似的手指在阳光下微微一勾,就出现了一袭灰色的衣裙,朝暮本是草木精灵,原没有衣装的概念,只是化形后见到人类风俗,有样学样。
但由于朝暮最常见到的女子是穷沟沟里的山野村妇,因此这衣着是参照着她们变幻而来,惨不忍睹的式样、灰不拉几的颜色和两根滑稽的倒插在脑门上的木簪子竟是硬生生将她的容色遮去三分,连周身的气质也被严严实实的掩盖起来,看起来就是个有几分姿色、傻里傻气的女人。
微风拂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连鸟雀这等话多的都哑了嗓子,朝暮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心中腾起一种不详的感觉,似乎有股森冷的镌刻在食物链上的天敌气息正萦绕在自己周围,浓烈的几乎让她脚下立时就生了根,作为一株弱小可怜又没毒的草,遇上天敌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扎根,然后……听天由命,期待对方能给她留下点根须须,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即便是现在,也依旧有强大的影响力。
朝暮化形已经很久了,如今还成了仙,寻常天敌诸如牛羊一类早就没什么威胁了,能让她吓成这样的,除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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