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湖面宛如一面纯澈透亮的镜子,漫天星河尽数倒映其中,目力所及的边界便是水天相接、天地一色。
朝暮呆呆的站在湖面上,不远处是一张摆好棋盘的青木方桌,桌边坐着一个陌生男子,其容色是她平生从未见过、几乎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美,漆黑如缎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起,衬的白玉一般的肌肤越发光洁透明,只可惜这样的肌肤并没有多少露在外头,除却掌面,竟全数被一袭月白长衫笼罩,连束领盘扣也是一丝不苟的扣至最上方,将不可亵渎的神圣与高贵诠释的淋漓尽致。
他略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端了一盏清茶,品茗之时,举手投足间均如同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朝暮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漾开一圈涟漪,连同满天星光都有了瞬间的破碎,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动作,男子抬头,古井无波的眼底倒映出她的身影,那荒凉的好似天地间无有一物的眸光第一次出现刹那的波动。
这样唯美动人的相遇比凡间任何话本的形容都要来的更加惊艳,朝暮头一回如此深刻的体味到一句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可惜……
棋桌上与男子正对面的方位空置着一张椅一盏茶,杯中水雾袅袅升腾,仿佛在急切的呼喊客人落座,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抬手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茶叶兄,你死的好惨啊!”
男子:……
他静静的看着朝暮,从容不迫的抬手撤下茶具,没有半分尴尬的情绪,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脸皮真厚。
朝暮啧啧道:“阁下擅闯小仙梦境,又幻化出如此天人姿容,不知是何缘故?”
她平生也算遍览人间美色,雁衡阳、夜一白、她家徒弟……甚至是那个变态蒙狱,哪个不是俊美如铸,可像这等容貌的,别说从未见过,就是逊色三分者也屈指可数,朝暮坚信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拥有此等夺天地造化之姿,即便是有,恐怕也要惹天妒遭雷劈的,这个不知是仙是妖的家伙,大约也只能趁着别人入梦时神思恍惚、披皮来骗纯情少女了。
男子仍旧不发一言,只静静的注视着朝暮。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久了,朝暮有些撑不住,同时心中警惕更甚,能轻易操控她的梦境,要么修为远高于她,要么是梦魇一类的天赋妖精,不论是哪个,在这儿同他对上都不是明智之举。
朝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位仙友……或者妖友,我知道我奈何不了你,只是小仙孑然一身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不若各退一步,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男子薄淡的唇终于动了,声音如同沉睡在万年玄冰之下的冷泉,却是出人意料的好听:
“我无恶意。”
朝暮耳朵酥麻了一阵,脑子也乱了乱,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心下越发谨慎,面上倒是傻呵呵的摸了摸后脑勺:“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此处胜景就留给仙友慢慢观赏。”
话音未落,朝暮即刻闭上眼睛,心念频动,想要脱离这梦境,三息之后,她睁开眼睛,面前却依旧是那美得惊心动魄的天人,天人极为修长好看的手指正在一枚枚将棋盘上的子收回钵里,神情怡然。
修为高了不起啊!
朝暮咬了咬牙,强笑道:“仙友可还有事要嘱托?”
男子慢悠悠的收完子,光洁如玉的下巴轻抬,示意对面那张空椅子,道:
“过来,坐下。”
朝暮不情不愿的往前挪了两步、又挪了两步,最后在男子极为耐心的注视中恨恨的坐到椅子上:“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我走?”
“黑子还是白子?”
朝暮:“我不会下棋。”
“你使白子,先行。”
朝暮:……
这哪来的妖魔鬼怪一定要揪着她下棋?
朝暮心中郁闷,却也不敢真的惹怒对方,只得随手拿起一枚白子丢在棋盘的最中央。
男子神情不变,执一黑子置入盘中。面对完全不通棋道,这辈子只在国子监那里见过几回完整对弈的朝暮,很快就将她逼入角落,退无可退。
“你输了。”男子淡淡道。
朝暮支着脑袋不答,等待他接下来的行动,总不至于有人无聊到专程跑人梦里下棋虐菜吧。
她静静的看着男子将棋钵收走,随后站起身,颀长宛如玉山倾倒的身姿即便只瞧见背影也能让人心生旖旎,那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水天相接处……
走了?
朝暮猛然反应过来,一睁眼睛,就被刺目的日光照了个头晕目眩,待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这么说梦里那人竟真是专程来虐菜的?
朝暮有些恍惚,又微妙的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若是她会那么两招棋,一定要将那无聊鬼杀的片甲不留。正如此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刻意压低,但终究不会逃过一个神仙的耳朵。
朝暮循声走去,还未推门,便听的一道冷厉的男声:
“你想独占她?”
青青笑的核善:“夜仙友何出此言,这里是我和小暮的住所,本就无需接待一些不速之客,况且……我分明记得夜仙友同小暮关系并不融洽,又怎会有什么要紧事,以至于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梦。”
夜一白冷哼:“什么扰人清梦,不过是你的托辞罢了,仙家福地,就是头猪,也不可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那可真是让仙友失望了。”朝暮黑着脸走出门,周围里的温度也因为她身上的冷气嗖嗖直降。
夜一白见她出来,整个人都陷入了片刻的呆滞,青青见状,笑容越发明媚,只是转头面向朝暮的时候,神色瞬间变成平日的温柔:“小暮,你怎么醒的这么早,今日是自修日,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
与他的形容相比,青青的话简直令人如沐春风,夜一白看向青青的目光变了变,头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对方的阴险,果然世家出身的,不论男女都不可小觑。
朝暮冷淡道:“仙友来找我何事?”
夜一白正欲回答,便听朝暮笑了起来:“哦,我说错了,夜仙友怎会找一头猪说事?”
夜一白的话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呛得人心肝肺都梗住了,半晌,他才干巴巴的道:“抱歉。”
朝暮脸色缓和了一些,夜一白不是头一次这么损她,她原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多半是今早被困在梦中,现下脾气暴躁迁怒他人。
思及此,朝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向夜一白,再次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离魂丹有了眉目,不多久就能研制出来。”
“果真?”朝暮眼睛亮了:“你真把离魂解药做出来了?快、快带我去看看。”
这是她近来听到最好的消息,身上带着离魂,每天都会为即将到来的月圆日心惊胆战。
她心中激动,兴冲冲的正要拉着夜一白往外走,却被青青拦住:“小暮,离魂是何物,你为何如此感兴趣?”
朝暮脸色一僵,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在这时,夜一白淡笑道:“早已绝迹的药毒病症,恐怕柳仙子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如我子夜一族了解,怎么,柳仙子也想见识见识么?唉,真可惜,鄙舍丹房狭窄,实在容不下更多人了。”
这话分明是在胡扯,只是夜一白重在嘲讽青青,也不讲究什么逻辑,但凡能压过这恶心的女人一头,他都觉得身心畅快。
青青神情难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温声对朝暮道:“既然想去就去吧,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在家等你便是。”
她的目光温柔中夹杂着一抹无法掩饰的落寞,将这样一个失落美人丢在一边该是一件多么渣和残忍的行为,况且她还用了“家”这样亲近的字眼,更加凸显出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
果然朝暮肉眼可见的纠结起来,夜一白额头青筋直跳,立时反击道:“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可我今早出门急,现下丹炉的火都还在那烧着,若是炸炉了……”
话没说完,众人都能猜到那未尽之言的意思,朝暮脸色“唰”的一下变了,气愤道:“你以前不是很细致的嘛!现在怎么这么粗心!”
夜一白脸色悠然,心中却生起一团疑惑,朝暮与他来往频繁程度似乎还不足以让她对自己有“细致”这样字眼的评价。
朝暮此刻倒是急得不行,忙对青青道:“情况紧急,我早去早回,不必担心。”说罢,就拉着夜一白的胳膊三步并两步半拖半拽的跑下楼,随即化作两团流光疾驰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青青跟着跑到院子口,正想追上去,又想起她方才说的,什么“在家等你”这种蠢话,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眸色深沉,日光映照着半边脸,另一半却是浸没在阴影中,不辨喜怒。
……
朝暮一踏进炼丹房,就急忙往丹炉寻去,然而,料想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并未出现,甚至她探手在炉壁上摸了摸——
凉的。
与此同时,身后突兀的响起一道落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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