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28岁的冬青听到这个话,一定会掉头就走,这话太过伤人。
只可惜,那是16岁的冬青,那瞬间,她只觉得不理解以及失落。
裴即白那时已经很高了,她比他矮近一个头,她仰头固执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说不认识我,不要怎样?
她盯着他的眼睛,找他要这个答案。
现在回想过去,她好像曾捕捉到过他的慌张,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味的想要个结果而已。
这次谈话,没答案,二人无言僵持,裴即白似是有话要说,却始终哑口,直到离开也没跟冬青说第二个字。
冬青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仗着家里知道有裴即白这个人,无惧老师的警告,虽是低调不少,但依旧没有放弃追寻裴即白。
那个年纪,多的是情窦初开的女生,大多人或多或少心底都藏着个异性。
当同学问到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抬头问什么是喜欢。
同学说此时此刻她第一个能想到的男性,年轻的那种。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裴即白,他是儿时第一个对她伸手的人。
她细细回忆她与裴即白走过的这些年,原来这就是喜欢。
大了之后,她也分析过,儿时的好感,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喜欢。
可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这份感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又仿佛夹杂着得不到的不甘心。
裴即白这个人就好像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只要触碰到就会疼。
“你们从小就认识的吗?”秦淮月打断冬青的回忆。
这话里携裹着几层情绪,她边说边转头望向冬青,似乎想从她这里也要到个答案。
冬青喉咙里蔓延着凉茶过境的苦涩,她点头,说:“对,小时候他们家住我楼上。”
一直听几个人聊天没插嘴的任绯接话:“所以这倒也怨不得别人偏心,是吧?”
秦淮月没接话,她盯着冬青看了良久,眼睛微眯,突然问:“冬青,你是不是整了哪里啊?”
这话说得突兀,包厢里的空气凝滞,李晴雪大概也没想到秦淮月会说出这样的话,眼神散去看冬青几眼后,忙活络气氛:“月月,别瞎说。”
秦淮月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略带轻蔑地开口:“明明就是整了,她以前是单眼皮的,鼻子也没有这么高挺的,”她偏头撇了撇嘴,“可不就是整容了吗?”
她竭力想要找个援军,目标锁定在裴即白身上,企图拉拢同盟:“师哥,你说是不是?”
任绯大概是忍这对姐妹半晚上已经够了,眼看就要炸毛,冬青抬眸扫过她,看向裴即白,他的眸子里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冬青心底满是荒凉,她见裴即白要开口,故意抢在之前开口:“对,整了,怎么了?”
她不愿意从他口中听到任何答案,好的,不好的,都不愿。
秦淮月微征,她本就是故意在裴即白面前提起,冬青承认得太过坦然,她半晌无话。
李晴雪见气氛尴尬,企图圆场:“挺自然的,完全看不出,冬青以前底子肯定也很好吧,有些底子不好的人,就算整了也难看。”
面上看着是在帮冬青,话里话外却别有用心。
秦淮月正欲开腔再说,裴即白凉凉地开口:“吃饭吧,”他转动圆桌,一道汤冬青面前停下,“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机警的人自是听懂了。
只秦淮月还在念叨:“整了就整了,还不让人说。”
裴即白夹菜的手微顿,过了会,接着她的话说:“没不让你说,你要想去的话,也可以。”
秦淮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不想在继续再聊这事,她理一理额前碎发,娇气埋怨道:“师哥,又拿我取笑。”
话是这么说,心下却是一凛,她并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李晴雪见桌上气氛越来越僵,冬青和任绯隔岸观火,她尝试活跃,拿起桌上的分酒器想要给裴即白面前的酒杯里斟酒,裴即白抬手挡住:“酒就不喝了吧,等会开车。”
明显的拒绝意味在里,李晴雪还想再劝,任绯乐得见李晴雪吃瘪,说:“对,现在酒驾抓挺严,喝茶也行,等会裴先生带两瓶我们的酒回去,抽个闲暇功夫,细细品下。”
“这不是有代驾吗?咱也不怕啊。”李晴雪插话,大有打擂台的感觉。
任绯正想回话,裴即白又道:“明天出差,早上的飞机,还是不喝的好。”
正主都推辞二三了,李晴雪也不好再劝酒,只得歇了心思。
她原本就是靠秦淮月拉的线,想抢在任绯之前成交,虽和任绯之间有竞争关系,但也没必要在客户面前做的太绝,更何况,秦淮月现在整个人就憷在那,脸上带着怨愤地盯着冬青。
而裴即白明显是因秦淮月刚刚那番话迁怒,落她面子。
秦淮月可以看不清,可她不行。
她瞧了眼对面的冬青,正面不改色的进食,仿佛刚刚谈论的并不是她。
李晴雪觉得这表妹还是被家里宠得太过了点,没受过什么委屈,整个人过于傲气,什么情绪都摆在面上。
她视线扫过与任绯聊天的裴即白,突然觉得这个客户,她要拿下,估计会有些吃力。
这顿饭,前后大概吃了近两小时,除开其中的插曲不谈,倒也算得上愉快。
冬青偶尔会说几句,其余时段,都尽职充当背景板,一顿饭下来,竟超过了素日里的七分饱。
拎包站起来的那刹那,冬青觉得似乎有点撑。
她摁了摁胃,微蹙眉,裴即白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停步,低头问:“是不是吃太撑了?”
他离她太近,身上的松香劈天盖地袭来,她后移半步,退至自己的安全距离。
裴即白察觉到,直起身子,拉开二人距离,走在前面的人回头,问:“有什么落下了吗?”
冬青疾步与他错开,低声说了句:“没有,谢谢。”
她往任绯身边走去,裴即白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前方那个近乎逃跑的身影印入眼眸,心往下沉。
几人走到门口,谈笑风生,冬青没参与,站在几步之远,夜里没有白日里那般湿热,风吹过来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站在阶梯的边缘,双脚一上一下的打着摆子,身子轻微晃着。
她一直以为放不下的,只是再次相逢,她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受,虽情绪还是会被牵动,相比去年那次偶遇,已经好上很多。
既然无法成为爱人,那就做个普通朋友,好像也挺好。
那剩下的不甘,不死心的悸动,时间会抚平一切。
“冬青,我送你。”许是聊完,任绯轻喊游离在外的冬青。
她回头,脸上带笑,语气颇为轻快:“不了,我自己叫车就好,又不顺路。”
任绯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好。”
裴即白站在不远处,透过头顶散下来的光,看清冬青的神情,整个晚上,她只有这瞬间是真正轻松的。
“师哥,那我和表姐也先回去了。”秦淮月说。
“我送你们吧。”裴即白侧头礼貌性询问。
看手机的任绯抬头:“晴雪,你家不是同冬青家顺路,一起呗。”
裴即白望向冬青,说:“一起吧,”他看了看时间,“不算早了,我送你好些。”
冬青收回悬在空中的半只脚掌,回望过去,欣然接受:“好,那就谢谢了。”
李晴雪摆手拒绝:“我老公等会就来接我和月月,裴先生你送冬青就好了。”
李晴雪话说完,秦淮月忙道:“姐夫来接我们不是还得好一会吗?姐,你叫姐夫别来了,麻烦。”
“他都快附近了。”李晴雪话音刚落,面前停下辆车,摁了两下喇叭,落下车窗,李晴雪看到,挽住秦淮月胳膊,“这不到了吗?”
秦淮月没法,嘟着嘴,小声埋怨道:“姐夫你可真快。”
任绯虽是低头看手机,但冬青瞧见她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她眨眨眼,对李晴雪说:“回去注意安全。”
她说话,任绯抬头:“明天见啊晴雪。”语气是说不上的轻快。
几人相继离开,剩下裴即白和冬青两人站在门口,静默无言。
冬青摸了摸耳后,主动打破平静:“你车在哪?”
裴即白:“你在这等会,我去开过来。”
冬青也没想到原本有的四个人,最后会只剩下他们俩,她点头,说:“好。”
裴即白车是辆黑色的奔驰,不便宜,中规中矩的车型,很符合他。
车停下来,她原本想打开副驾驶,想到他已婚的身份,往后挪动几步,开了后排的门。
后门开的那刻,裴即白回头,问:“你要坐后面吗?”
冬青调笑:“这不是不方便吗,很多有家室的男人副驾驶都碰不得。”
她在后排坐定,系好安全带,抬头:“新婚快乐,一直忘记跟你说。”
裴即白视线归于前方,抬头从后视镜看了眼冬青,低头,再次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冬青,叫了她:“冬青。”
“嗯?”冬青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眼睛,疑惑于他突然叫她的原因。
裴即白将车启动,车往前驶了段路,他才问:“你住哪?”
“深南路那边的月亮湾。”
“好。”
又过了良久,他突然说:“没有新婚快乐。”
冬青原本靠在车窗的头,缓缓抬起,不懂他这句话是何用意。
是婚后不快乐,还是其他,她没这个立场深想。
“我没有结婚。”车左转,驶上北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下。”
冬青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喜悦,只觉得喉咙发堵,她能追问什么呢?
她没法问,也不敢问,更不想问。
她手放在膝盖上,掩眸凝视,轻声说:“抱歉。”
裴即白没接话,狭小的车厢里安静得让冬青有些难受,裴即白或许也意识到这点,腾出一只手,选了个电台。
电台正在放歌,只放了一段前奏,冬青下意识地说:“《ラヴァーズ》?”
“你看火影?”裴即白问。
冬青头靠在车窗上回答:“不看。”
她不看火影,但是她知道他初中时是火影迷,她对动漫没什么概念,为了与他更有共同语言,依葫芦画瓢靠着在他家的印象记下了那几个动漫人物。
热血动漫她提不起劲,却因裴即白囫囵吞枣追完整部,剧情说了什么她只大概有个印象,但是里面的歌,她偏偏记下。
“我看到高中,后来我妈把书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说影响学习。”提到自己过去的爱好,他话多了几句。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冬青觉得他是难受的,她还记得她那满满半书柜的漫画书。
他是真真切切喜欢过,却又被生生剥离。
冬青盯着椅背,喃喃道:“可惜了那些书,”话到一半,又觉悲观,转口安慰,“不过现在有电子版了,火影也结局了,结局挺好的。”
“是,”裴即白笑,“所以后来把电子版看了个全。”
话是这么说,冬青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遗憾。
“那些书是不是绝版了?”冬青问
“嗯,有些我想办法买回来了,有些已经买不到了。”
“你是真的喜欢。”
“挺喜欢的。”
话题到这,冬青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转口问:“冯姨,还好吗?”
裴即白没有立刻回答,在条岔路问:“往左吗?”
冬青往窗外看去:“对,左边。”
“挺好的。”裴即白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这样啊,”冬青不知该再继续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身边的圈子早就不同,她想了想,尴尬接了句,“我爸身体也挺好,对了,我上次回去见到阿婆了,阿婆还好吗?”
“都好的,阿婆念起过你。”
“那我有时间回去见她。”
…
简短的聊天后,车厢里慢慢沉寂,最后只剩歌声,冬青本就感冒,加上车里开着冷气,意识开始逐渐涣散,靠着窗户。
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裴即白的声音:“冬青,你后面有枕头。”
她迷迷糊糊的应了,却没动作。
等她醒来,车已经熄火,停在小区里,她脖子上套了个蓝色的U形枕,取下搁在身后,她抬手摁了摁额头,透过玻璃往窗外看。
裴即白站在小区花坛旁的垃圾桶边抽烟,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
原来他也抽烟,这是冬青的第一反应。
她开门下车,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离她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她不想说,打算道谢告别。
裴即白看到她的那刹那将烟摁灭,丢进垃圾桶,朝她走来,问:“醒了吗?”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没多久。”
“怎么不叫醒我?”冬青问。
裴即白没回答这个问题,绕到主驾驶,打开门,从里拎出个塑料袋,在里头翻了翻,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冬青。
冬青接过,余光察觉他没停的动作。
“伸手。”
冬青下意识伸手,手里还留了个瓶盖,另一只手捏着矿泉水瓶:“怎么了?”
裴即白从她手心拿过瓶盖,掩在瓶子上,从袋子里拿出药盒,抽出铝箔片:“消炎药,一次三颗,感冒药一次两颗,一天俩次。”
五粒药落在她手心,冬青觉得是温热的。
她愣怔,有那么一晃神,她好像看到儿时模样的裴即白,与同样的自己。
她耳边响起过去他故作成熟的稚音:冬青,你病了,你要好好吃药。
“病了,就要好好吃药。”
这两句话透过时光的缝隙,重合在一起,冬青的心绞着发痛。
就是这样,这时有时无的星点暖,才会让她如同飞蛾扑火般,扑向那光源吧。
“裴即白,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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