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下雨的缘故,后头的车越积越多,大有排长龙的兆头在,脾性不耐的司机,在后方疯狂响着喇叭,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裴即白又唤了她一声:“冬青。”
冬青迈步向前,不过迟疑了两秒,打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仅上车这几秒,肩上,脚踝便溅满水渍,传来丝丝凉意。
裴即白发动车,手在手枕里翻找,似是没寻到想到找的东西,他翻得有些急,发出细碎的响声。
冬青看不过,问:“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吧,你专心开车。”
裴即白停下翻动的右手,手重扶方向盘:“你打开你前面那个手套箱,看看有没有毛巾。”
冬青闻言,打开她面前的手套箱,在里翻动几下,竟真翻出条全新的毛巾。
她将毛巾拿出,递到裴即白跟前:“诺,你要这个干嘛?”
裴即白分神,斜了眼她,失声笑道:“你给我干嘛?”
冬青手悬在手枕上,裴即白继续说,“给你的,你感冒没好全吧。”
冬青收回手,拆开包装,拿出那条灰色的毛巾,余光打量着这台车,这不是上次的车,如果是,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更何况,车里多了不少女性用的东西。
比如手套箱里未拆封的丝/袜,开封过的唇膏和防晒喷雾,以及藏在深处的生计用品。
她嘴微张,想要问他怎么换车了,只是句朋友的寒暄,但她又觉得突兀,双唇再度阖上。
裴即白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同事的车,毛巾上次去团建的时候买的,新的。”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整座城市隐在其中,豆点大的雨点敲在车顶,车窗,前方的刮雨器奋力的劳作,左右扫过玻璃,没有停息过。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累积在一起,冬青的心情说不上太好,也打不起精神,侧目看着因为轿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车窗上,是场难见的大雨,突如其来的那种。
“感冒好些没?”裴即白问。
冬青回过神:“好些了。”
“我听同事说州城其实很少下雨。”裴即白见她盯着外面的暴雨出神,试图寻找话题。
冬青这才露出丝笑:“你同事骗你的,现在是梅雨季节,再过两个月就要刮台风了,应该会有台风假,再往前一点,是回南天,每天感觉自己都是湿漉漉的,到年末少雨倒是真的,不过今天的雨确是比往年多。”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的话,裴即白静静听着,没插嘴,冬青话说话,车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冬青有那么一瞬,以为是自己话太多,整个人跟着沉寂下来。
“你,”裴即白问,“好像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的样子。”
“嗯,我毕业以后就来了,六年了。”
“不是七年吗?”裴即白算了算日子,她应当是毕业七年。
冬青面上闪过丝恍惚,别过眼神,低声解释道:“没有,我休学了一年。”
裴即白视线看着前方,雨太大,远处的建筑全都是模糊的,他心往下沉,问:“是大一那年吗?”
冬青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去猜测他是如何猜到,裴即白也不追问,静静等着她的回答,过了会,冬青才说:“是,”她犹豫着要不要解释,见裴即白没有要问下去的念头,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保送了,那时候听阿婆说,你年年学科第一,直接保送本校。”
“是,”裴即白声音听不出对这份荣誉的欢喜,冬青转念一想,这于他而言,确是件平常事也就释然,正打算开口夸赞几句,裴即白又说,“但是我没有去。”
冬青涌至嘴边的话又悉数退回心底。
“我出国了,”裴即白解释。
冬青讪笑,那个时候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家以外的事情,就连思念裴即白也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闪过的那么一霎而已,不知道他出国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正常。
“出国啊,挺好的。”她干瘪的奉承道,道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放在膝盖上的手,绞成一团。
“你呢?”他问。
冬青愣住,继而明白他在问什么,提起一口气,假装不在意地回答:“就高中毕业,读大学,毕业以后就来州城了,没什么好说的呀。”
她语气轻快,一笔带过那四年,不刻意解释休学的理由。
裴净白听她故作轻快的提起那四年,忍不住问出他自重逢以来就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没去找我?”
冬青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裴即白手握方向盘,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冬青张嘴,想要轻描淡写的略过这个话题,却又不知该找怎样的借口。
裴即白问出这句话的缘由,冬青是知道的,毕竟说去找他这件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裴即白即将要去读大学的那个暑假,冬青去找过他,她站在他新家的那颗大树下,直直跺脚,她太招蚊子了,只要不动,不出五分钟,必是满腿包。
太阳火辣辣的,透过树叶蒸得得她直发晕。
裴即白这次来的很快,他站在太阳里下,眼微微阖,她想拉手牵他道树荫下,他却开口,走吧。
这句话完,他就双手插兜,就径直往前走,冬青跟在他身后,小声地抱怨,又要去哪?这么热,我只想找你说几句话而已。
裴即白顿住步子,冬青跟着顿住,嘴里的抱怨立刻熄声,她双手捂住嘴巴,想要把埋怨的话塞回去。
前方的他,这次没生气,也没对她冷嘲热讽,而是低声说,带你去吃冰。
冬青夏天喜欢吃冰,但许琼岚不让她吃,说体内的寒气,就是夏天这些冰吃出来的。
她三步做两步跟上去,扯了扯裴即白的衣摆说,你是不是肯理我了。
这一年,冬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裴即白对她是这样的态度,也不是说不好,就是怪,非常怪。
所有人都觉得裴即白是讨厌冬青的,但冬青不一样,她才是当事人,她能感觉到他隐约的关心,可每次就在他们即将重归于好时,他的态度又会变得冷漠,周而复始。
裴即白一路上都没言语,冬青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旁,时不时抬头打量他,他头发长了些,微微遮住了眼睛,穿着白色的T恤,神情不太好,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视线直直的看着前方。
冬青心理突然有些发慌,她问,裴即白,你是不是没有考好。
裴即白还是不说话,脸色更沉一分,冬青像是印证了自己心理的想法,急急安慰道,没考好也没关系啊,没事的。
她边看裴即白的神情,边给他出主意,实在不行,你就复读一年,反正你跟我一样大,你看我还在读高一。
冬青想到他要是再复读一年,她又能多看到他一年,越想越开心,语气也轻快不少。
冬青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看到裴即白似乎是叹了口气,面色缓和不少,他原本急促的步子也跟着变缓,说,我没有考的不好,你呢,期末考试怎么样?
提到考试成绩,原本还开心的冬青又泄了气,考上这所高中,她已经是不容易,每次考试几乎都是垫底,老师给她的压力越大,她也就越紧张,久而久之,老师也就放弃了,老师放弃她之后,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对着课本上的知识依葫芦画瓢,虽不至于垫底,但成绩实在不好看。
冬青不肯回答他关于成绩的事情,只反问,你是不是要去都城?
裴即白点头,他估过分了,都城那所学府是没问题的。
冬青像个泄了气的球,整个人都焉了,都城的学校,她暑假查了,但凡好一些的学校,她现在的成绩要去很勉强。
她低声说出自己的诉求,我也想去都城。
裴即白侧目,冬青低头,时不时踢动路上的石子,裴即白眼微眯,开口,好好走路。
冬青立刻站直,目视前方,撅起嘴巴。
她走路就喜欢踹路上的东西,五年级的时候,跟裴即白回家,手舞足蹈的不看路,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崴到脚了,那之后裴即白每次见她不好好走路,都会凶她。
又被她凶,她肚子里有气,不肯再跟他说话,裴即白也不主动开口,两个人静默的走到冰室。
落座后,裴即白去点餐,冬青坐在窗户边,脚在凳子上来回轻晃,没过多久,裴即白拿过来个套餐摆在她面前。
她看看他空空的手里,问他,你不吃啊。
裴即白坐在她对面,随口答到,不吃。
冬青看到他的态度,想踹他一脚,又忍住了,把套餐里的小食分给他一半,自己则用勺子舀冰。
裴即白多瞧她几眼,叮嘱道,你少吃点,到时候回家又拉肚子,明叔会生气的。
冬青吃的正欢,随口一答,我爸才不会生气,我妈知道就麻烦了,她不让我吃冰。
吃得正欢的冬青,没有察觉到裴即白情绪的变化。
她听到他问,你爸妈感情好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回答道,当然好啊。
他们还吵架吗?他又问。
冬青埋头,吃冰,不说话了。
她不像承认,却又没法撒谎,她还是会在突然醒来的深夜,听到冬昌明和许琼岚刻意压制的争吵。
裴即白见她不回答,大概也猜到了答案,原本想说些什么,又忍住,只问,真的想去都城。
冬青回答得很快,想去,想跟你在一起。
裴即白呼吸一滞,他回想他这一年,对冬青算不上太好的态度,又看到面前冬青扬起的脸,他拿起纸巾擦掉她唇角残留的刨冰说,好,那我等你。
这是他在去学校之前和冬青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在和她重逢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
冬青没去找他,是有原因的,她不想说的原因。
她先是粲然一笑,接着收回原本看向裴即白的视线:“大学生活太丰富多彩,你高中又对我太坏了,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她搜刮尽心中所有的答案,最后寻出个模棱两可的理由,企图蒙混过关。
外头远处的的云团,垂下一道闪电,直直的劈在半空中,映亮半边天,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雷声,“轰隆,轰隆”地砸进她耳中。
裴即白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外头的雨声,与狭小车厢内的沉寂,形成鲜明的对比,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
冬青原本绞在一起的手指,缓缓松开,她望向窗外,什么也看不清,假装埋怨道:“你高中对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他的道歉来的太快,冬青猛然别头望向他,他微微侧目,视线与她交汇,“我那个时候对你...”
她仔细捕捉他眼里的情绪,有一部分封闭的记忆突然喧嚣涌至,又如春潮悄然退却。
她摆手,刻意拔高声音:“你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跟我说对不起的。”
“对不起,那个时候说不认识你。”裴即白的语气里满是诚挚。
冬青眼里沁上泪水,她匆忙别头,又不敢抬手擦泪,她耳边灌满风声,整个人沉在愤怒中。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随着自己的本心质问:“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是鼓足勇气的,声音却是颤抖的。
裴即白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视线依旧直视前方,声音不再平静,嗓音低沉夹杂着无力:“我始终觉得,我是欠你一句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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