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在这个夜晚迎来了最大的一场雪,密密麻麻的雪花被风裹挟着像是石子一样砸在身上,雪厚的几乎埋到小腿。
白茫茫的雪地上,顾子初的脸隐在帽檐下,露出的下巴脆弱苍白,他和二郎神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陈牛被二郎神吓得乱叫时的话顺着风齐齐的灌入他的耳中。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是她家捡来的狗,你以为你能一直呆在这里吗?”
“你……让这只狗滚开……啊啊啊,别咬我!”
“我要告诉温念爸妈,把你送走……”
剩下的便是陈牛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但是那些话却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了往日里的温情,在顾子初的心底狠狠搅了起来。
那里不是他的家。
他从来没有家过。
男孩抬起头,在风雪中看着黑黝黝的前方。
他的眼里下着一场小型的雪。
二郎神吐着舌头,看着停下来的主人,用毛发残损的脑袋蹭了蹭顾子初的腿。
主人快走,它想回家,外面太冷了。
黑黝黝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在黑夜里的暖黄色灯光似乎带着暖意。
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姑娘时,冰雪掩埋下的碧色眸子动了动,上面的冰便渐渐融化,泛起阵阵涟漪。
温念本来都已经快睡着了,听到陈平丽说顾子初出去锻炼去了,就睡不着了。
下这么大的雪,弟弟该多冷啊。
一这样想,温念就抱着小被子站在门口,非要等顾子初回来才愿意睡觉。
风雪中,男孩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瘦削弱小,却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
二郎神先跑了起来,拖着一只残缺的腿靠近温暖的房子。
温念笑着招手:“啊,二郎神跑的好快。”
她站在那,所有的光都迫不及待的从她身后传出来,她像是黑夜里的一座灯塔。
顾子初不动声色的挤了二郎神一下,默默的将带着尿/骚味的二郎神关在门外。
二郎神看着紧闭的房门:???
温念被顾子初苍白的脸色吸引,连忙将自己的小被子盖在顾子初的身上,握住他的手指:“是不是很冷?快到家里来。”
她的手和他瘦骨嶙峋的手不一样,肉乎乎的,从血肉下透出一股粉来,源源不断的温度传过来。
顾子初握紧了她的手,眼神深处隐隐露出一种病态的渴望,在温念疑惑的目光里,可怜兮兮的道:“姐姐,我冷。”
就算他没有家。
他也要抓住这唯一的光。
*
那天晚上,温念和顾子初被温传国训斥了一顿,然后都被灌了一大碗姜汤塞到暖和的被窝里,出了一身的汗。
大概因为这样,两个人都没有生病。
因为大雪,临江小学停了两天的课,直到雪化的差不多了才恢复上课。
等到上学的时候,温念才发现陈牛好像生病了,没来上学。
崔玉扭头和温念说话:“你知道陈牛生病了吗?”
“是不是被冻感冒了?”
“不是,我跟我奶奶去看过陈牛了,我奶奶说是因为他下大雪那天晚上出门被魇住了。”崔玉皱着眉毛道,“他一直发烧说胡话呢。”
魇住俗称撞邪。
刘若若听到崔玉的话,心颤了一下,下大雪那天晚上,陈牛不是出来见她了吗?
她的心有些慌。
温念摇头,大眼睛里清澈干净:“老师说没有这种事情,我们要相信科学。”
刘若若附和道:“崔玉,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小心我告诉老师。”
崔玉的脸白了白:“我没乱说话,是我奶奶说的。”
陈牛一直没来上学,班里的同学便商量去他家看望他。
温念也去了。
陈牛的母亲很胖,笑的和蔼可亲,对着一群小朋友道,“有想吃糖的吗?桌子上有糖你们可以去吃。”
“谢谢阿姨,我们来看望陈牛同学。”
“牛牛,你同学过来看你了。”
陈牛听到自己母亲说的话,连忙将漫画书藏在被子下面,装作没有精气神的样子躺在床上。
他虚弱的喊道:“我好难受,你让他们别吵。”
陈牛母亲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对着一群小学生的道:“牛牛的感冒还没有好,大家可以小点声。”
“好。”萧小宝应了一声,“走,我们进去看看陈牛吧。”
刘若若跟在温念身后磨磨蹭蹭的进到房间里。
陈牛完全没注意到刘若若,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温念吸引过去。
其实在他退烧之后,他想着要跟自己母亲告状,但是……他的眼前闪过男孩空洞的碧色眼睛,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潜意识在不断的疯狂告诉他,不要去招惹那个妖怪。
否则下次就不会只是一个教训了。
所以他忍住了。
但是此时看到天真的温念,他的心里忽然起了深深的恶意,他那么在乎温念,要是被温念讨厌,他一定会特别痛苦。
到时候他也会被赶出温家,赶出临江城。
最近一段时间,顾子初发现原先的恶作剧又回来了。
他们会将他的本子、笔藏起来,会在他的书上写满恶毒的话,甚至会在他回家的路上扔石子。
顾子初坐在位置上,眼神冷静的静静打量着班上的同学,像是在估摸待宰的肥羊。
不少人都战战兢兢的。
不是他……
不是他……
环顾一周,顾子初垂下脑袋,手指点着书本,不是这些人,会是谁?
他的喉咙干渴,像是许久没有开荤的野兽,突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不过等到寒假,那些人就忍不住的跳了出来。
他湿淋淋的从小沟渠里站起来,冷风一吹,发梢上的水珠几乎凝结成冰珠,脸色苍白站在岸边看着还在沟渠里挣扎的几个男生。
他们是在他掉下来的时候被他一起拉下去的。
他根本不认识这几个男生。
但是不妨碍他。
他的脸愈苍白唇愈红,碧色的眼睛愈绿,浑身都透着怪异和邪恶。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轻轻的开口。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男孩们,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顾子初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绳子捆住了手脚。
“喜欢砸石头吗?”顾子初手里握着一块砖头,比他们砸的大多了,男生们大喊着救命。
可惜他们本来为了推顾子初下水就是选的没人走过的地方,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过来。
“你们往前爬,爬到超过前面的那块石头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
几个男生对看了一眼,立马就疯狂的往前爬去,只不过在爬的时候,砖块不断的砸过来,好几次从他们身边擦过。
在他们快爬过去的时候,脚却被顾子初抓住了。
他又拉着他们的脚又将他们拉回了原点。
“又回到原点了哦。”男孩声音稚嫩轻和,嘴角带着古怪的笑容。
在那些男生听来,无异于恶魔的声音。
他们就算是捉弄人也不会想到这样去捉弄人。
顾子初就是一个恶魔,一个漂亮可怕的恶魔
在给予他们希望之后又狠狠的摧残,一次次的折磨着他们。
*
温念学画结束后没有看到顾子初,反而看到了陈牛。
她抱着画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仰头望着他:“有事吗?”
陈牛的眼神在温念的脸颊上流连了一秒,双手插着口袋道:“我带你去见顾子初。”
温念一听到陈牛的话,就急了起来:“你不要欺负他。”
陈牛心中憋屈,他现在想到他就觉得丢脸,那天晚上他被吓得跳裤子,现在他哪里敢欺负他。
“呵呵,等你过去,你就知道了。”他特意让他二年级的同学去找那个小妖怪的麻烦,那个人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等他带温念到的时候,温念就会看到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妖怪。
温念一路上眼睛都红红的,蒙着一层水光,一想到顾子初被陈牛欺负,心里面就难受。
快到地方时,陈牛扭头对温念道:“你好好看看到底谁欺负谁。”
他已经做好看到那个妖怪使唤那只狗咬人的样子,结果到了地方,就看到他的三个同学神情恍惚的站在那,而顾子初蜷缩在地上。
无助弱小。
他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只轻轻的喊了一声姐姐,却偏偏更让人心疼。
温念跑过去,声音呜咽:“他们是不是打你了,我要告诉警察叔叔……”
他揪着温念的衣服,身子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陈牛却能感受到顾子初偶尔看过来的眼神。
毫无感情,却更能感受到他的蔑视。
温念觉得应该是她说找警察吓跑了那些人,她将顾子初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浑身都是湿的顿时就要哭出来。
顾子初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手足无措的拉住温念的手:“姐姐……姐姐别哭,我不冷,一点也不冷。”
温念强忍住泪水,将地上的画板捡起来,上面贴着她今天画的画:“画弄脏了,我明天重新画个新的。”
那副画上画的是他,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但是温念却将他画的很好看。
顾子初看了一眼,心里的阴暗处便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他的心收拢缠紧,疯狂的叫嚣着。
*
温念并不知道顾子初在想什么,她寸步不离的带着顾子初回家。
一打开家门,李诚就滑着滑板冲了过来,温念被他撞得踉跄一下,小腿隐隐发疼。
“念念。”陈平丽当即变了脸色,将温念抱在怀里揉了揉她的腿,脸色不好的看向李诚:“在家里就不要滑滑板了。”
李诚抱着滑板站在一边,眼神却打量着低着头的顾子初。
这个小乞丐真有手段,竟然被舅舅家收养了。
温传菊刚刚借到钱,心情好的道:“小孩子不小心碰到一起了而已,嫂子别这么大惊小怪。”
李诚声音中带着几分不以为意:“她太瘦了,每次碰一下都要东倒西歪。”
温念感受到自己母亲似乎很愤怒,下意识的搂住陈平丽:“念念不疼,妈妈别气。”
明明自己受伤了,还要去安慰她
陈平丽一颗心都要化了。
“好了,进来吧。”
温传国声音沉沉的喊了一声。
“弟弟……”温念看到顾子初似乎在看李诚,淡绿色的眼珠子微微转动,里面透着一股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情,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他就立马收回视线,绿色的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害怕和依赖,他的手指也抓住了她的衣服。
温念突然想到李诚之前打过顾子初,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护着顾子初往房间里走。
顾子初在房间里洗澡,温念便趴在小桌子上画画,门外温传菊正在和温传国聊天。
“哥,你家都养了一个外人了,让诚诚在这住几天怎么了?”她的嗓门大,说出的话带着理所当然。
“子初会照顾温念,诚诚呢?”陈平丽从刚刚心里就不舒服这下没忍住的怼了回去。
温传菊哎呀一声:“诚诚可是念念亲表哥,他肯定会照顾念念啊。你们夫妻两个也太信任那个小子了吧,我刚刚可是看了那小子左眼眼皮上有颗痣。”
“你们知道那痣是什么意思吗?那意思是他上辈子是被高僧点化的妖精,注定一生坎坷,无依无靠,一辈子没人爱他,而且心眼还多,谁知道他说的话真的假的,你们夫妻俩个可要多留个心眼啊。”
温念忽然扭头,发现顾子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澡出来了,他站在那,头发上没干的水顺着额头流淌,从眼皮的褶皱中没入眼睛,像是流下的一滴泪。
没有人爱他啊。
他觉得温传菊说的可能是真的,他从出生就被人厌弃……
头顶上忽然落下了一块毛巾,温念动作轻柔的替他擦着头发,在下一秒,小女孩也钻进了毛巾里面。
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块薄薄的毛巾挡在外面,水汽缓缓的蒸腾,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念捧着顾子初的脸,动作轻柔的在他的眼睛上的小痣上落下一个吻:“我很喜欢。”
顾子初的眼珠轻轻颤动,突然有些嫉妒那颗痣。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听清心底那些疯狂叫嚣着的声音是什么。
它在疯狂叫嚣着,
占有她。
把她藏起来。
她就会永远是他的了。
*
在顾子初没来之前,李诚寒假的时候就经常住在温念家,这次温传菊一直拿着顾子初说事,他们更是无法拒绝。
李诚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晚饭闹着要吃牛肉,吃完饭之后又霸占了温念的书桌,将温念的东西弄的乱七八糟。
温念却不怎么在乎的同顾子初挤在一起,漂亮的杏核眼里带着笑意,声音狡黠:“这样我就可以和弟弟一起学习了。”
顾子初看着小女孩傻乎乎的样子,轻声道:“姐姐,你上次腿受伤,还疼吗?”
温念眼里闪过茫然,显然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怕顾子初担心却依旧说道:“不疼了不疼了,念念一点也不疼。”
晚上温念是和温传国、陈平丽一起睡的,李诚大大咧咧的睡在温念的床上。
二郎神躺在屋檐下自己的狗窝里,忽然站了起来,拖着瘸腿跑到门口拿头顶了两下门,发现门没打开,趴在门口过了一会,才回到自己的狗窝里面。
第二天,李诚又抱着滑板出去玩,温念小声的对顾子初道:“弟弟,你在家的时候就在房间里,我学完画就回来。”
看着顾子初湿漉漉的眼神,温念十分的担心。
她弟弟实在是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一下课,温念就急匆匆的跑回家。
还没有进门就看到满嘴是血的李诚正手上捧着牙齿在客厅里面哀嚎,温传菊则抱着李诚在一边哭。
顾子初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诚手上的血,垂在身侧的手指控制不住的轻轻颤动。
“妈妈……”温念颤抖的声音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
顾子初的眼神扫过站在门口的温念,小女孩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害怕。
他忽然苦恼,姐姐这样就害怕了吗?
为了不吓到温念,他神经质的用自己一只手掐住了另外一只手,抖动终于停下来了,然后才带着依恋的跑向门口:“姐姐。”
“怎么了?”温念小声的问顾子初,“你没事吧。”
她怕李诚和顾子初打架的了,李诚都变成那样了,他一定受了更重的伤。
她的目光温柔,所及之处躁动的黑色、肮脏血液逐渐平静下去,隐在他的血肉下,饮恶意,啖欺凌,慢慢长大,等待着下次出现。
“他的滑板螺丝松了,摔倒了。”
温念松了一口气。
温传国很快就带着李诚和温传菊去了医院,温念看着陈平丽拎着医药箱出来,顿时紧张的看着顾子初:“哥哥是不是打你了?”
“没有。”陈平丽一脸不快,“他倒是没打子初,就是在家玩滑板的时候故意往子初身子撞,估计是撞多了,将螺丝撞松了。”
陈平丽让顾子初衣服掀开:“阿姨给你涂点红花油,很快,不冷。”
男孩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白皙的脸上蔓延出淡淡的粉色,碧色的眼睛湿润的望着温念,害羞怯懦的喊了一声姐姐。
温念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变成了一个小皮鼓,弟弟的声音就是小木锤,一下一下的敲在她的心头。
陈平丽笑道:“子初还害羞了?”
顾子初的脸更红了,微微扭头闭上眼睛将衣服掀起来,纤长的睫毛不断地颤抖,紧张害羞。
温念和陈平丽却忽然都失去了言语。
男孩的身体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消瘦,但是依旧肋骨清晰,因为害羞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粉色,因此显得上面的伤痕更加清楚。
除了被撞出来的红肿,更多的是经年累月的伤疤,一道一道的深入到男孩稚嫩的身躯上,有些甚至即使到现在也可以摸得到凸起。
陈平丽轻轻的抚上去,男孩的身体像是重新感受到了疼痛忍不住的颤抖,顾子初睁开眼睛时候眼神还茫茫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陈平丽收回手,声音有些哽咽的将药箱给温念:“念念你帮弟弟上药,我进房间里收拾东西。”
温念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顾子初忽然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身上。
干涸了这么久的、伤痕斑驳的土地上落下了第一滴春雨。
*
温传国从滑板店出来的时候,忍不住的点了一根烟。
温传菊骂骂咧咧的从店里面出来:“哥你刚刚还说诚诚在说谎,刚刚店主也说了,新的滑板是不可能螺丝松的,那上面有人为的痕迹。”
“我就知道那个□□崽子是祸害,可怜我的诚诚啊。”
李诚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医生说他的牙不会再长出来了。
李诚牙还很疼,说出的话含含糊糊的:“妈,,妈,我要弄死他……”
“够了。”温传国将烟扔到地上狠狠的碾了一下,“那个店主也说了,要不是滑板撞击过多次也不会这么严重。你自己说说,今天撞子初多少次?”
温传菊尖叫:“哥,你难道要怪诚诚吗?那都是小孩子在玩。”
“他撞子初就是在玩,他摔倒就要弄死子初?”温传国冷嗤一声,说的温传菊无话可说。
直到快到家的时候温传菊才开口道:“哥,我知道我偏袒诚诚,诚诚男孩子受点伤没关系,那念念呢,你想将那样的人放在念念身边吗?你可能没发现,你们全部都在围着那个孩子转,忽视了念念,念念那么乖巧的孩子,就算被你们忽视都只会默默承受。”
温传国沉默,并没有反驳温传菊。
他不介意顾子初耍小聪明,但是绝对不能带坏念念。
温传国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陈平丽在厨房熬银耳汤:“烧这个做什么?”
“烧给子初吃,吃了对皮肤好。”
不给自己女儿吃,反而给那个小兔崽子吃。
温传国沉着脸没说话,进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到温念趴在顾子初的床边守着顾子初睡觉。
他将小姑娘抱起来,摸到女孩的手冻的跟冰块一样,心头的火却越烧越大,这火烧的是他觉得他们一家人都让顾子初耍的团团转。
“你怎么让念念守着他,她那么小,刚刚睡着了手都冰凉的。”
“念念怎么睡着了?我让她看着弟弟呢。”
“陈平丽!”温传国瞪着眼睛,看着像是被下了迷.魂.药的陈平丽,第一次和陈平丽吵起了架。
只不过两个人都是避开温念和顾子初。
吵了两天后,温传国平静的道:“平丽,别说了,我已经联系了满江市的一个朋友,后天就来接他过去住,该给的钱我不会少给的,会比他在福利院好一百倍,他不会受到委屈的。”
陈平丽低着头抹泪:“温传国,你没有心。”
温念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上次的画被毁了之后,她就一心一意的想给弟弟重新画一个。
这次她画的更认真,终于在两天后画好了,一下课她就迫不及待的将画放到书包里跑了出去,开心的道:“等回家,我要给你一个礼物。”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是整个银河系的星星都落在了里面
顾子初呼吸清浅,怕惊碎了那些星辰,轻轻点头。
他们回去的路上又开始下雪了,温念去牵顾子初的手,察觉到顾子初的手很凉就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软乎乎的对他笑。
顾子初吐出一口热气,也轻轻的笑了起来。
像是风吹过世界上最小的树林。
泛起绿色的涟漪。
一到家,温念将书包取下来的时候傻眼了,她因为急着走,书包拉链忘记拉上,里面辛辛苦苦画的画又不见了。
温念的拳头握的紧紧的,克制住自责悲伤的情绪,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强挤出一个笑容对顾子初道:“喏,弟弟,我逗你哒,是不是被我骗啦?”
她的眼泪如同一颗颗碎掉的珍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而他便是小美人鱼的王子,接住了珍珠:“我去找。”
他不想让小美人鱼幻灭成泡沫。
温念看着外面的大雪让他不要却,却听到他呢喃道:“是姐姐的东西,是姐姐的。”
外面的雪那么的大,他那么小,在茫茫雪地里像是微不足道的凡尘,却在温念的心里熠熠生辉。
她搬着小板凳和二郎神一起在走廊里等顾子初,他们还没有等到顾子初回来,却等到了一个陌生人。
温念茫然的看着那个叔叔和爸爸打招呼。
是爸爸的朋友吗?
她乖巧的喊了一声叔叔好,在旁边听了一会顿时就哭了出来:“爸爸,你为什么要送走弟弟?”
温传国态度坚决:“老婆,你把念念带到房间里去。”
“我不去,我不去……”
温念第一次闹了脾气,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平丽抱起温念:“妈妈给你讲故事,宝贝乖乖。”
温念的眼泪滚烫:“妈妈,别送走弟弟,别送走弟弟……”
顾子初的双手被冻的肿胀起来才终于在温念画室不远处的雪地里翻出了那张已经被雪浸湿的画。
他看着那张画,将上面的水擦去叠好放在心口。
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停在了院子里。
他看向站在走廊上的陌生男人,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鄙夷之情。
温传国看着被雪浸湿的男孩指着男人道:“这是你陈叔叔,等会换身衣服,你陈叔叔带你去城里面,那里有更好的学校,子初你很聪明,你该去那边学习。”
顾子初浑身湿透,心口薄薄的一片纸像是着了火,将他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他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家。
温念被关在房间里,趴在窗户上看着顾子初。
她忽然觉得外面下的不是雪,而是雨,不然弟弟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水。
她看到他抬起头,望向这边,嘴唇蠕动。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吗?”
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碧色的湖水蔓延,小美人鱼留在了岸边,而王子的双腿却变成了鱼尾,最后成为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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