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阮语抱了个软垫子在钢琴旁坐下,专注地细读乐谱。

    另一边舞蹈排练区,以许夜兰为首的一群姑娘,正围着许夜兰安慰。

    而这群人里,就数万小翠讥讽得最厉害:“阮语嘛,也就能唱唱小曲儿了,你是不知道,她以前还搞了一个放那种磁带的收音机来听那些资本主义音乐呢!”

    众人纷纷附和着数落阮语,但脸上却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丝口不对心的羡慕。

    就不提能放磁带的收音机有多贵,光是一盘磁带就要五块钱。

    许夜兰道:“那又怎么样,下次我让我爸也买一台给我,大家一起听!”

    “好啊,好啊。”大家面露欣喜。

    万小翠说:“夜兰,你真是一朵白莲花,不,你是白兰花。”

    她之前听到别人讨论集合前发生的事情,又听几位干事说许夜兰是白莲花——白莲花,纯洁,出淤泥不染,这时候用来拍许夜兰的马屁正好。

    谁知许夜兰脸色一沉,狠狠瞪了过来:“你离我远点!身上味道那么重!”

    坐在钢琴边昏昏欲睡的阮语听见争执,抬眼看去,竟然是万小翠哭着抓住许夜兰不放,许夜兰一脸惊恐,眼睛瞪大,不住推搡万小翠。

    这一天天的鸡毛蒜皮,阮语瞧着都烦。

    她懒懒地把下巴搁在软垫上,眼睛就合上了。

    ……

    三天的排练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文工团所有文艺兵都穿好军装带上乐器,上了卡车去往隔壁军区。

    车开了□□个小时才到,之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筹备汇演。

    十月一号中午十二点,后台兵荒马乱。

    几位老师抓着所有人一个个化妆,三下五除二,阮语被刷了个大白脸蛋,又去下一个老师那儿画眉毛,上腮红。

    大家的妆全都往英气凌然上靠,画眉的那个老师嫌阮语的柳叶眉太柔,狠狠拿眉笔描了描,差点把阮语画成了张飞眉。

    等化完妆,也差不多到两点了。

    独唱节目被排在倒数第二,独唱完后就是大合唱。

    阮语顶着妆面坐在后台小声唱着等会要表演的歌儿,乱糟糟的后台,只有她清浅的嗓音仿佛一条线,穿透嘈杂。

    可不知怎么的,她今天总是心神不宁。

    “阮语,准备到你了!”肖干事忽然闯了进来,大声道,“军乐团的都准备好了吗?陈高义?陈高义去哪了,他怎么不在,还要领着铜管乐队呢他!”

    “我看见他出去了。”

    “赶紧叫他来,准备上台了!”

    阮语站起来靠近舞台,用帷幕藏着自己的身影朝外看去。

    不愧是首都的军区,礼堂气派得吓人,起码上百排的座位,人头挤挤挨挨。

    忽然,一道突兀的身影引起了阮语的注意。

    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中间靠右位置有一位年轻的军官站起来,稍微侧着头对身边人说了什么,接着起身从舞台前走过。

    他身姿挺拔颀长,衣服平整到几乎没有一丝褶子,军帽压得很低,瞧不见眉眼,只能见到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这人步履带风,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但接着,后一排又有个矮个子士兵站起来,追着之前那男人身影离开。

    阮语转回视线,看见第一排红绸布铺着的桌上,空掉的位置还摆着名牌:沈随。

    就在阮语恍惚的时候,身后已经乱成一团。

    陈高义回来了,但是他的小号不见了。不仅是他的小号,还有一个男兵的单簧管也不见了。

    肖干事急得眉毛冒火:“来之前让你们好好检查好好检查,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我记得我带了,我肯定带了的……”陈高义和另一个男兵手足无措,反复强调。

    可再怎么强调,东西也找不到了。

    此时台上另一个节目已经开始表演,肖干事都绝望了:“没有小号和单簧管,怎么做伴奏?陈高义,你怎么会马虎成这样!”

    陈高义皱着眉强调:“我真的带了。”

    带没带已经不是关键问题了,肖干事火急火燎去找政委和其他干事,还没等她出去,刘干事手里拿着一盘磁带过来了。

    “急什么!”他教训肖干事,“之前不是录了一盘伴奏磁带吗?这边可以直接放磁带伴奏的。”

    肖干事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幸好有磁带,不然都快汇演结束了出这个茬子,陈高义你要好好反思一下。”

    陈高义忙不迭点头。

    阮语回头时正巧看见刘干事手里的磁带,就是肖干事之前录下的伴奏,上面还有肖干事的写的字。

    既然事情解决,她便不再开口。

    许夜兰坐在休息凳上,与万小翠窃窃私语几句。不一会儿,两人一齐看着阮语的背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磁带由刘干事送去播音间,肖干事松了口气,走上前来拍拍阮语的肩:“不要紧张,好好唱。”

    “好。”阮语点头。

    答应完了,她又心不在焉起来,心里时不时闪出刚才那个离开军官的身影。

    此时报幕结束,舞台也整理好,阮语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上了舞台,站在独唱话筒后。

    其他绿军装看着走上台的阮语,交头接耳了一番,目光带着惊艳。

    追光变成了红色照在舞台中央的少女身上,阮语知道这是要开始了。

    然而下一秒,扬声喇叭里响起的旋律,让她僵立原地。

    这个旋律不是她要唱的歌!

    台下一些人迷茫起来,后台,许夜兰听着短暂旋律后响起的曼妙女音,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而肖干事已经摇摇欲坠。

    “Good 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

    “Good 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

    这熟悉的旋律,是阮语锁在抽屉里的磁带,是女歌手邓韵女士的《再见我的爱人》。

    心念电转间,阮语当机立断,在舞台上倒了下去。

    随着她身形倒地,音乐声戛然而止。

    肖干事迅速让人落下了帷幕,冲上前去把阮语扛回了后台。

    整个大礼堂先是肃静,之后慢慢的响起交谈声,第一排几名军官肃容站起,文工团政委匆匆起身,开始朝这些领导解释。

    后台:

    “刘干事,磁带你送过去都没有检查一下的吗!”肖干事崩溃喊道。

    刘干事瞥了脸带讥笑的许夜兰一眼,也一脸愤怒:“我怎么知道会是那种靡靡之音?!录制磁带的事情是你肖云在管,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肖干事愣了,她仔细回忆一下,语气艰涩道:“的确就是那盘磁带,上边还有我写的字……”

    可现在磁带在播音室,这磁带也不可能回到这两位干事手里了。刘干事立刻做作地把目光投向阮语:“怎么回事?!”

    阮语闭眼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她知道这事情不是一个人搞出来的。

    能在阮语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出她锁抽屉里的磁带,也就万小翠了,而且她肯定还有别的帮手。

    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藏起陈高义他们的乐器,万小翠可办不到。

    “她哪里知道,她都被吓晕了,现在要搞清楚,磁带到底是谁换的?这盘又是哪里来的?”肖干事条理清明,很快就列出了重点。

    阮语心跳得飞快,迅速在脑海里组织语言。

    这个事可大可小,若是大,她要进牢里呆着了。

    果不其然,刚这么想,万小翠就说:“我知道,这磁带是阮语的!”

    肖干事立刻道:“别乱说!”

    “我没乱说,我都见过。”万小翠说。

    “可那磁带外壳的确是伴奏的,我还在上边写了字啊。”肖干事据理力争,“肯定有人换了芯子,我们一定要拿到磁带检查!”

    刘干事却阴阳怪气肯定了万小翠的话:“我就知道是阮语的,她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换了磁带!这是带着全团给她陪葬啊!”

    “怎么了……”阮语幽幽真开眼,“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一静,看着“醒来”的阮语,目光各异。

    阮语打量过他们,心中定下了几个名字。

    万小翠,许夜兰,还有刘干事。

    她歪了歪头,目光无辜又迷惑:“是舞台事故吗?刚才那是什么歌……”

    “你不知道什么歌?”刘干事绿豆大小的眼睛里放出奸邪的光芒,仿佛守着猎物的豺狼。

    “那是,那是靡靡之音!”肖干事似乎难以启齿,用四个字代替了。

    阮语立刻露出惊恐神情,不住摇头,眼泪扑簌簌落下:“天啊,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练习了那么久的歌,就为了今天的独唱……到底是谁偷走了陈高义的乐器啊,这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对啊!

    众人忽然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是谁偷走了陈高义的乐器?

    陈高义立刻醒悟:“肯定就是那个偷走我乐器的人陷害我们所有人,乐器我绝对带来了,不信可以去检查包乐器的包,我全部都标注了编码的!”

    刘干事眼见这个情况,立刻道:“但阮语有很大问题!这磁带她室友都说是她的,万小翠怎么会撒谎?”

    “不是我的。”阮语面不改色否认,她就那一盘磁带,还被换了伴奏磁带的外壳,现八成已经在政委手里。

    没有证据谁能说磁带是她的?

    接着她又泪眼莹莹看向万小翠:“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是因为你每夜回房太晚,我不小心把你关在外面,所以你生我气了,对吗?”

    万小翠一愣,有些支吾:“磁带就是你的。”

    “你一定是生我气,可是你和别人站在门外聊天一聊一宿,又是男人,我害怕呀……”阮语怯怯地看着万小翠,小心翼翼的眼神,仿佛怕极了她。

    众人看万小翠的目光也变了。

    万小翠脸色涨红,额头冒汗,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冒了出来。

    她想反驳,可没法反驳,她的确有段时间和别的男兵聊天一晚上不回宿舍。

    “刘干事,你说,”阮语轻轻抽泣着,“你说小翠不会撒谎,意思就是我撒谎吗?刘干事,你已经在心里预定了我就是犯罪人是不是?如果这样能让大家好,那这件事就我一人担下吧,我不要紧的,反正我现在没了爸爸也没了妈妈,最后能帮到你们大家也是好的。”

    闻言,肖干事心疼起来:“你们这都是干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就要定阮语的罪了吗?”

    “对,要查清楚谁偷了我乐器。”陈高义大声道。

    刘干事张着嘴,说不出话,这个时候他要是笃定的说就是阮语,反倒显得奇怪。

    躲在人群后的许夜兰看着阮语几滴眼泪就把事态给扭转了,恨得瞪大了眼,嘴里喃喃咒骂。

    就在此时,阮语抬起泪眼,目光穿过人群,直直与许夜兰对视。

    许夜兰见到她嘴角轻轻地、冷冷地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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