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穿着白裙的女人模样秀丽清纯，依偎在身边高大的男人身上，十足的亲昵之态。

    唯有她脸上的厌恶与憎恨破坏了这幅画面的和谐。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切都是你在自作多情。”

    “我爱的人从来都只有吴哥一个人，要不是你逼我嫁给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是你夺走了我的自由，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楚云岚站在漆黑的寒夜之中，对上云无心的脸，如坠冰窖。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妻子”。

    过去五年她们说不上相亲相爱，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彼此敬重。

    楚云岚从不会强迫云无心去做她厌恶的事情，反过来说纵容过头才对。

    可惜她自以为的和谐只是“她以为”。

    原来云无心这么恨她。

    寒夜冷风里，楚云岚听到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

    医院长廊里。

    倚靠在墙上的年轻女人额头虚汗直冒，忽的睁开了双眼，目光虚无地从单调的大理石地面移动到墙壁上——

    新历203年12月26号，下午一点三十二分。

    琥珀色的眼瞳重新聚焦，视野变得清晰，楚云岚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过来。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慢慢恢复了意识。

    关于这个时间点的记忆还很清晰。

    这是楚云岚和云无心结婚的第三天，她将身患遗传病的云无心送至医院做检查。

    因为自身工作变动，她不得不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交接完材料就立刻赶到医院，找医生询问情况。

    这时候医生还没上班，距离他们电话里约定的时间也还早。

    楚云岚轻按着自己跳动得有些不规律的心脏，仰起头靠在墙壁上，轻喘着气，慢慢平复呼吸。

    黑白皮毛的大猫在她脚边甩着短尾巴绕来绕去，不时抬起前爪，扒拉着沾了尘土的白大褂边角。

    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拐角处响起，大猫咬着大褂衣角僵硬了身子，随即就朝着声源处龇了龇牙，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烦躁的低吼。

    楚云岚充耳不闻，越过大猫快步迎向刚从另一边走来的医生，翻飞的衣角带起一阵风，大猫轻叫了一声，追着衣角跟上去。

    “医生，无心情况怎么样？”

    “早上已经全部检查过了，病症还在早期状态，如果立刻开始治疗的话，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楚云岚倚靠着墙壁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

    毕竟已经重来一次，谁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会不会仍然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

    脚边的大猫慢慢安静下来，温顺地趴在楚云岚的脚边，时不时甩几下毛绒绒的短尾巴。

    “楚教授——”

    医生的声音拉回了楚云岚的注意力。

    “抱歉，我走神了。”楚云岚朝医生歉意地笑笑，“您刚刚说什么？”

    “云小姐的情况目前比较乐观，你不用太担心，事实上就算不治疗，至少也还能再平安地活过几年。”医生说着，忍不住问道，“不过你真的准备把你自己的治疗机会让给云小姐吗？”

    “嗯。”楚云岚应道，“这是我的责任。”

    “唉是我失言了，毕竟你们已经结婚了，现在能为了爱情这么奋不顾身的人已经很少了，云小姐能够嫁给你真是太幸运了。对了，我这里的检查报告已经整理好了，主任说可以跟你详细说一下情况，”

    “哈，是吗。”楚云岚浅淡地笑了笑，“倒也不必了，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反正我们马上就离婚了。”

    医生呆愣住：“……啊？”

    楚云岚没有解释的意思，直问道：“请问无心的病房在哪里？”

    医生还没回神，下意识地给出答案：“哦，前面左转，走到尽头右手边的房间。”

    “多谢。辛苦您了。”

    楚云岚跟医生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去。

    医生看着她的背影，只留下满脑子的疑问。

    明明昨天把人送过来的时候还那样急切，怎么转头连云无心的病房都不记得是哪个了？

    楚云岚对医生的疑惑一无所知，她缓步转过走廊，脚边的猫懒懒地甩着尾巴跟在她身边。

    周围零星几个病人医生路过都目不斜视。

    他们看不见那只猫。

    病房墙壁上隔一段距离就挂着钟表，除了报时以外还播报着一些时事新闻，虽然并没有多少人驻足围观，但也帮助楚云岚轻易定位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时间。

    以及，时代。

    新纪元203年，人类摆脱末世灾难的第一百年，世界重新恢复了秩序。

    曾经险些毁灭人类的末世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陌生的久远历史。

    直接的联系也不过仅仅维系在那万中无一的人身上——

    哨兵、向导，还有秘境病毒感染者。

    由天灾而起的末日灾难之中，人类之中觉醒了以哨兵向导为主的特异人群。

    哨兵五感和身体素质都远超常人，作为保护人群的觉醒者，他们是天生的战士。

    随之悄然而生的向导长于精神领域，有感知情绪的能力，也是唯一能安抚住陷入狂躁的哨兵的存在。

    伴随着哨兵向导一同觉醒的还有他们的精神体，曾经同样也是优秀的辅助战力。

    在大规模的觉醒者们的共同努力之下，陷入绝境的人类才求得一线生机，最终重建了人类世界。

    随着末世结束，在战时状态觉醒的哨兵向导数量急剧下降，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成为了珍稀品种。

    楚云岚就是这个珍稀物种之一。

    那只大猫就是她的精神体。

    然而同样诞生于末世的秘境病毒却没有就此消弭，而是进化成了一种如同黑洞一般的怪物。

    秘境病毒数量稀少，不易传染，然而却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感染者会变得性情狂躁，无差别地攻击周围所有人，之后半年就会因为器官腐蚀而亡。

    即便侥幸剥除病毒，损坏的基因也会反映到后代身上。

    云无心的母亲便是病毒感染者，生下女儿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因此云无心天生便带着基因缺陷，长到十来岁便初见端倪，苦苦撑到二十岁才终于彻底爆发了病情。

    如果楚云岚不救她，她最多再活十年就会死。

    云无心不仅是楚云岚的法定配偶，更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妹妹。

    自从云无心的父母相继过世，楚云岚的父母就将年幼的她接回家代为抚养。

    楚家父母工作忙碌，照顾云无心通常就是楚云岚的工作，后来这种习惯就变成了一种责任感。

    说不清是日久生情，还是责任感作祟，楚云岚总是对云无心怀有过多的保护欲。

    云无心二十岁那年被查出身患绝症，治愈希望渺茫不说，能够接收这个病患的地方更是屈指可数。

    凭借云无心一个孤女的身份背景，本来连进医院的资格都没有，最后是楚云岚多方奔走，才为她争取来一个治疗的机会。

    作为代价，就是她们之间的婚姻。

    五年之后云无心的病就被成功治愈了。

    不仅治愈了，还活蹦乱跳地搞起了外遇，跟人密谋要害死“阻碍他们幸福”的自己。

    当然他们并没有成功。

    虽然楚云岚最后还是因为实验事故死了。

    谁也没想到死亡之后迎来的不是天堂或地狱，而是五年前的世界。

    楚云岚重回到了五年前，她们刚结婚的时候。

    因为云无心突发的病症，她们的婚礼很简陋，到场的亲友都屈指可数。

    楚云岚把大量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了为云无心联系医院上，三天内就飞速地给云无心做完了全套的检查。

    之后的治疗就是医院的事了。

    楚云岚很快就搞清楚了眼下的情况，相较之下，虽然重生这种事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处理好眼前的事更为要紧。

    她并不后悔救云无心。

    这是她父母的遗愿，同样也是她最后给她自己的交代。

    但除此以外……

    楚云岚看着自己光滑的掌心，那里还没有为了救身陷火场的云无心而落下的丑陋伤疤。

    回忆起自己曾经一无所知地对云无心掏心掏肺，楚云岚不由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她们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

    “其实我不喜欢她。”

    楚云岚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前停下脚步。

    病房里说话的声音盖过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让我恶心得想吐。”

    “但是我听说她跟你结婚好像是为了给你治病。”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楚家功绩累累，所以才有这个治疗的机会，要不是跟你结婚，她也没办法把这个治疗的机会让给你吧。”

    “只是说得那样冠冕堂皇而已，她不过就是觊觎我这个人罢了，说什么喜欢我要保护我，最后还不是趁人之危借着这个机会逼我跟她结婚。”

    “但我根本不喜欢她，她家人不过就是将我当条逗乐的宠物狗一样打发而已，我早就受够了。”

    “那你就没有想过离开吗？”男人问道，“我早就问过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要怎么离开，我还在上学，没钱没工作，楚家人脉那么广，想找到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根本跑不掉！”

    “好好好，不要激动，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大声……我只是压抑太久了有点控制不住，请你原谅我。”

    “乖，你现在还要靠着楚教授治病，那些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知道吗，等治好了你就自由了。你别怕，我刚刚跟主任说了等楚教授过来就告诉我，我会在这儿陪着你的，你先躺好，装得可怜一点，别让她发现了。”

    “我知道了，她今天说不定不会来。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你别走。”

    云无心的声音里永远带着惹人怜爱的娇气，总给人一种无论她说什么都能够原谅并纵容的错觉。

    曾经的楚云岚就是如此。

    为了她舍弃名誉，选择更安稳的工作，几乎有求必应，就差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能摘下来给她。

    跨越时间回到这个起始点，楚云岚却觉得那声音陌生得很。

    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吧。

    楚云岚脑海里闪过一人说她冷血的声音，不由苦笑了一声。

    虽然很讨厌那家伙，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人说得确实是句实话。

    否则当她意识到云无心的背叛，听到她所吐露的厌恶憎恨，反应怎么会那样平淡。

    震惊伤痛都掩于木然之下，甚至还有点好笑。

    既然早就有喜欢的人，怎么早不跟她说呢。

    难怪当初安排医院的时候，云无心就拐弯抹角地说要进这家医院。

    什么离工作的学校近之类的话，果然只是骗她的借口而已。

    “咚咚——”

    楚云岚敲响了病房的门，余光扫到脚下的大猫对着门挠了一爪子，不由翘了翘嘴角，心情顿时明朗了一些。

    这才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伙伴。

    “小花。”楚云岚轻喝了一声。

    大猫刷得一下收起爪子，装模作样地坐在原地舔起爪子。

    面前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它又警觉地竖起耳朵，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开门的人看。

    男人有些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他身上穿的白大褂比楚云岚干净工整许多，胸前还挂着工作牌，名字一栏露出一个“吴”字。

    楚云岚未来得及收回唇角的笑意，顾不上跟男人打招呼，直接越过他走进房门。

    单人病房里干净宽敞，只是里面的两个人都没预料到楚云岚这么快就来，男人僵在原处，躺在病床上的人脸色煞白。

    “云、云岚姐……”云无心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眼角挂着泪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嘴上说着讨厌楚云岚，但真正被当事人撞见，还是让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

    她心下忐忑，不知道楚云岚有没有听到刚刚的那些话。

    “无心。”楚云岚隔了一段距离就停下脚步，远远地看向云无心。

    看到她脸上神情寡淡，云无心一时摸不清她的意思，心下忐忑更深。

    随之而来的下一句话就让她脸色更白了几分。

    “我们离婚吧。”楚云岚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