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岚家距离学校并不远，毕竟原本就是考虑到方便上学问题的。
她们回去的时候天还没黑透，街道上的路灯却都已经大亮，店铺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依稀有了点末世前繁华街景的影子。
“好多人啊……”
林凤歌吐出了楚云岚心中的感慨。
楚云岚侧过头去看她，脸上映着灯光，神情有些莫名。
“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林凤歌反问道。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高兴还要更多一些。
就好像光是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就能带给她莫大的满足一样。
虽然不喜欢林凤歌过分的幼稚天真，但楚云岚也不得不承认，林凤歌身上那种天真而热忱的真诚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得来的。
林凤歌确确实实在真切地热爱着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平凡的人类。
肆意得让人羡慕。
风城是末世后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而风城大学正坐落在市中心，或许是害怕寂寞的本能作祟，大半的人口都集中在了此处。
如果用风城市中心来作对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地方都是荒凉甚至是荒芜不见人烟的。
因为末世。
那些天灾、病毒、战争，毁灭了大半的人口，人类苟延残喘勉力支撑到新纪元，修生养息百年才迎来一点喘息的机会。
即便此刻，这个世界也不过只能勉强称为复兴的开始，而远没有眼前这样的景象的美好。
但是……
楚云岚收回视线，将那些在此刻显得刻薄的解释咽回去，在下一个路口转了个向。
“没什么。”楚云岚随口应了一声，在陡然僻静下来的街道尽头停住了脚步，“到了。”
-
林凤歌进门的时候吃了一嘴灰。
若不是亲眼看见楚云岚开了门，又熟门熟路地拉开窗帘，她几乎以为这是楚云岚故意来耍她玩了。
楚云岚搬过来同样没几天，人生变故就已经绕了一大圈，收拾新家这件事反倒是被推了又推。
一楼除了看起来空旷些，倒还算是整洁，二楼紧闭的房门后面几乎都堆满了杂物。
被带进房间的时候，林凤歌险些被堆在门旁的箱子绊倒，她敏捷地弯腰转了个身。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能够平稳落地，可惜这一次她忘了手上还绑着一个人。
两人反应都很快，可惜却是往不同的方向使力，于是结果便是同归于尽。
叮铃哐当几阵绵延的巨响之后，两人一同倒在了杂物堆里。
“呸呸呸——”
林凤歌挥手打散自己面前的烟尘，费解地提问：“你为什么要把东西堆这么高在门后面？”
楚云岚躺在杂物堆上，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伸手抹了把脸反驳道：“我可不会像你这么粗鲁地开门，而且这就是个备用的三号杂物间而已，没事不会有人进来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为了要浪费时间来收拾。”
“哈？不是你说这是卫生间让我推门的吗？”
“你是眼部神经缺失还是大脑理解力发展低于水平线，我明明指的是斜对面。”
“有你这么指斜对面的吗？我还以为你要上天呢。”
没几句话两人又吵起来，但在吵架这方面，林凤歌通常要稍逊于楚云岚。
几轮一过，两人间的争吵就已经抛弃了逻辑，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对方的过错来，林凤歌被卡到说不出话，脑子一转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
“倒是你没事搞这么大房子干什么，浪费空间浪费资源，还容易绕成迷宫。”
“本来是准备两个人住的。倒是你家是住海边的吧，管这么宽怎么不知道管管自己。”
这房子本来就是她给自己和云无心两个人准备的。
原本的设想里，在未来或许还不止有她们两人。
当然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凤歌忽然就怔住了。
对这个话题她有着本能的不喜，但当她坐起来，又意识到这是在楚云岚家里。
在别人家里跟主人打架怎么听怎么不合适，于是她看着周围散乱的杂物陷入了沉默。
还夹杂着些许心虚。
“这里我帮你收拾一下。”林凤歌转移了话题，“既然是我不小心碰倒了，我会负责的，剩下的就当过夜的报酬。”
“随便你。”楚云岚兴致缺缺。
杂物间里只是一些用不到的旧物，楚云岚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将这些东西带过来。
或许是打算长久地在这里定居的。
聊作纪念的旧物让楚云岚翻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只是随着林凤歌“抬手”、“往前一点”、“转身”之类的指示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林凤歌还真的帮她收拾起了这堆旧物。
“这一箱子不是书吗？”林凤歌捧过角落里的箱子低头看了一眼，“你竟然没把书放到书房里去？”
楚家人都是爱书人士，他们习惯于将所有的书都分类收藏好，楚家老宅的图书室就占了大半的面积，甚至保存着楚父小时候的启蒙图画书。
楚云岚也不例外。
林凤歌还记得她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楚云岚近乎强迫症一样，对每一本书都要妥善地安放到书架上。
在书房实验室和卧室以外的地方看到书，放在楚云岚身上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林凤歌扫了眼书封。很快明白过来当中的原因。
箱子里是一摞漫画书，各式各样的，有的是漫画杂志，有的是单行本，纸张有新有旧，但无一例外，都是拯救世界类的幻想故事。
更精准一点概括，就是平平无奇却身怀使命的热血少年孤身拯救世界的妄想套路。
这样的故事理应是被楚云岚这样的人嗤之以鼻的。
或许只是长久的习惯使然，箱子里的书就如同书架上的一样被摆得整整齐齐。
但毫无疑问，这些书最终仍是被她舍弃了。
林凤歌拿着漫画书翻过两页，旁边便伸来一只手将书夺过去，然后反手甩回箱子里。
“行了，收拾得差不多了赶紧出去吧。”楚云岚将箱子重新压回去，手上稍微使了点力，“你现在不热了吗。”
林凤歌几乎是被楚云岚拖出去的。
她本想要嘲笑几句，比如“原来你也是个中二病怎么还好意思嘲笑别人”之类的话。
话未出口，杂物间的门在背后轰然闭合，林凤歌被那用了力气的声响惊得心头一跳，她转头看楚云岚的侧脸，注意到她紧抿着的唇角。
于是林凤歌便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或许楚云岚心底所想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妄想故事。
-
隔天，实验室。
林凤歌掐着表跟在楚云岚后面进门的时候，梁予珂已经到了，正窝在墙角低着头看手机。
听到开门的动静，梁予珂才回神，嗖得一下将手机收起来放回口袋。
“早上好啊，楚教授，还有……”
梁予珂目光转向林凤歌，热情的微笑僵在脸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林凤歌。”楚云岚介绍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记不住也没有关系。”
林凤歌像是没听到这句话，正专注地掐着表计时。
“呃，林……林小姐——她怎么了？”梁予珂小声问楚云岚。
“倒计时。”
“啊？”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楚云岚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对于林凤歌来说几乎是度秒如年，但好歹有了点盼头。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左手的自由这么让人期待过。
“是指指派对象这个任务吗？”梁予珂有些不解地把处理好的资料递过去，”以后会一直这样吗？这样会影响到工——”
“当然不会。”
“不可能。”
楚云岚和林凤歌几乎同时开口反驳。
两人对视一眼，楚云岚抄起文件夹糊到林凤歌脸上，将她推远了一点。
“没跟你说话。”楚云岚接着说道，“后面我会申请换一种方式的，或者……”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梁予珂有些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干笑了一下飞快地将手机掏出来按下了挂机键。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这回她终于想起来按下了静音键。
“抱歉抱歉，忘了静音了。”
“电话不接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是吗。”
楚云岚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深究。
她对梁予珂还算熟悉，前世两人共事过一段时间，还算是个靠谱的人。
因此楚云岚并不太担心，很快就回到了工作上。
林凤歌还在死死地盯着倒计时。
“……差不多就是这些，还有一部分要等下午那边清单传过来再重新比对，到时候就麻烦你了，实验室这边的申请我会处理的。”
工作上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梁予珂又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不觉间就从站着的姿势慢慢滑下去，蹲到了桌子下面。
“梁予珂——”
楚云岚抬头准备叫人，却见刚刚一个大活人没了踪影。
直到余光里瞥见一点亮光，她将目光往下偏了一些，才注意到蹲在地上的梁予珂。
从楚云岚的角度，正好可以瞥见她手机屏幕上醒目的粉|色|网站中的名字。
有点熟悉。
楚云岚微微眯起眼，问道：“你最近在相亲？”
梁予珂被突如其来的疑问吓了一跳，猛地抬头险些撞上桌沿，楚云岚抬手帮她挡了一下。
“没、咳咳，算是吧。”梁予珂结结巴巴地答道，“不过绝对不会影响到工作的！只是我爸妈年纪大了，一直想让我找对象，我就先看看……而且我也……”
“哦，这样。”楚云岚用指尖抵着下巴若有所思，“不错的主意。”
旁边盯着倒计时的林凤歌忽然觉得脊背上窜起一阵凉意。
不过这一刻她也顾虑不了太多，眼看着秒针即将归位，她脸上总算显露出了几分放松的笑意。
就在她的手指摸到口袋里的回形针的时候，实验室的大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封池雨准时出现在门外，手里挂着一串钥匙。
林凤歌将手缩了回来，楚云岚也松了一口气。
“你就不能来早点吗。”
“已经很准时了。这么迫不及待未免太伤人心了。”封池雨转了转钥匙，露出点遗憾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多少会改善一点呢。”
“别废话了，钥匙拿来。”
封池雨将钥匙抛过去，林凤歌抬手接住，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听得咔嚓一声，两人的手腕同时一轻。
林凤歌将手铐连带着钥匙一起往封池雨脸上砸回去。
封池雨偏偏头避开，又慢条斯理地俯身捡起任务道具，一点也没生气，或者是气馁。
“不过不要紧，还有半年时间呢。”封池雨朝她们摆摆手，慢慢往外退，“希望你们平时可以多多交流，减少不必要的时间浪费，那样我们都会很高兴的。那这周就先这样吧，下周再见。”
林凤歌揉了揉手腕，紧随其后就要离开。
“林凤歌。”楚云岚在楼梯口叫住她。
林凤歌在拐角处停下脚步，仰头看到楚云岚站在楼梯顶层，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露出半截手腕，腕上一圈红痕被白衣衬得醒目。
“什么事？”林凤歌问她。
楚云岚往前走了几步，撑在栏杆上往下看，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林凤歌的脸。
“去相亲吧。”楚云岚说道，“我认识几个向导，单身，还有三个会在半年内觉醒的向导，两个A级，一个B级，或许能跟你合得来。”
“……”林凤歌呆了一下，揉了两下耳朵以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啥？”
“反正你现在也没办法工作吧，就算只是找到一个能够给你疏导的向导，你也绝对是赚到了。”
林凤歌半信半疑，但无法反驳。
楚云岚笑了一下：“那就这样说定了。”
林凤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某种风雨欲来的不详征兆。
但愿只是自己想多了，林凤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再抬头时，楚云岚已经没了踪影。
-
楚云岚是个行动力非凡的人。
于是就在她们重获自由的第二天，林凤歌就坐在了新的相亲对象面前。
相亲对象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向导，说话有分寸，面对林凤歌的时候也相当积极。
哪怕是在普通人的相亲对象里，也能算得上是一个优质模板。
林凤歌在她并不丰富的相亲历史里也不抵触这一类人。
但是……
“大致情况我已经听楚教授说过了，虽然我的评级比不上楚教授，但我也腆着脸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跟哨兵的匹配兼容性比一般人都要高。我也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相伴一生的爱人，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只有日久生情才能长久，我们可以先相处一段时间，自然就能有感情了……”
初次见面的向导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甚至有几分自我陶醉的模样。
不远处的装饰性围栏后面传来一阵窃笑，又被人用手死死捂住了，林凤歌完全可以听到那些被遗漏出来的声音。
林凤歌眼角抽搐了几下，十分怀疑楚云岚就是故意来玩自己的。
她转过头，朝围栏的方向瞪了一眼。
看热闹的同事们立刻把刚刚探出来的头缩了回去。
他们躲在后面窃窃私语。
“那人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点奇怪？”
“听说是A级向导，管理中心风城分部刚刚调过来的新人，楚教授好像认识他。”颜舒翻看着楚云岚发来的基本档案，捂着嘴低声跟同事们分享，“楚教授说他就是人有点自恋，但能力方面是没话说的，号称是管理中心跟哨兵兼容性最高的向导。”
“那看来是为了队长着想咯，不过这个人也未免太……”
“人无完人嘛，谁没有一点小毛病，现在只要能解决队长精神体失控的问题，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不过既然是为了匹配度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去管理中心检测一下匹配度再说其他的吗。”
“你傻呀，现在那边还在撮合队长和楚教授呢，现在跟别人去检测不是撞枪口上了吗！”颜舒撞了一下同事的肩，又继续说道，“而且这种私下相亲又不是什么强制任务，也得看看对方同不同意吧。”
“……有道理。”
旁边的人点点头，讨论出一个结论，又齐刷刷地转回头，准备围观一下相亲进展。
还没等他们找到机会把头伸出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响。
几人下意识站起身，就见林凤歌一把掀翻了桌子，相亲的向导跌坐在一旁满脸惊恐。、
原先他们以为是这两人闹了什么矛盾，然而当他们看向两人的视线方向，才发现不远处一人眼睛通红眼球外突，神情狰狞地扑向角落的小孩儿。
林凤歌抬脚将桌子踢出去，正撞到那人的腰上，暂且止住了他的动作。
“感染者？”
颜舒这边几人一惊，连忙冲上去帮忙。
而与此同时，相邻的另一条街上，楚云岚和同行的杨晔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失去理智的感染者扑向路边的小孩儿。
杨晔神情一变，精神体几乎瞬间向感染者扑过去。
楚云岚停在原地，眉头微蹙，眼底幽光微沉，在感染者即将撞上去的刹那，她抬起了手。
感染者动作一滞，体型庞大的精神体抓住机会，立刻将他拍到一边。
杨晔冲上去，将感染者按倒在地，带上了特质的手铐，一边压着他打电话。
“……你们那边也有？算了，等会儿见面再——楚教授？！”
“楚教授？楚教授跟你在一起？她怎么——”
杨晔没能听到电话对面的疑问，就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楚教授——”
楚云岚视野模糊了起来，身体在下坠，脑子里一阵阵的刺痛仿佛浪花，一波波地涌现，疼痛与晕眩反而让她的意识在某个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久违地看到了自己的精神图景。
早在多年前就荒芜的精神领域泛起柔和的光，一点点蔓延向黑暗的断崖，连成一座模糊的桥。
桥的另一头，光影之外，她似乎看到了林凤歌的脸。
怎么可能呢……
这是楚云岚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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