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珊瑚,蓝色的海马,柠檬黄色的海星,淡绿色的乌龟,壳黄红的寄居蟹。
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湛蓝从不是唯一单调的颜色。
落日弥漫的橘,天边透亮的星。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男人拿着金色的三叉戟,坐在珍珠奶色的贝壳王座上,“你真的看见埃莉诺了?”
他头戴皇冠,下.身荡漾着深蓝色的鱼尾,满头白发,满脸胡渣。
“艾伦殿下,那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埃莉诺公主的女孩,我无法确定她是否就是我们的人鱼公主。”小海马上下浮游,不敢确定消息的可靠性,“那个女孩拥有双腿,应该是个人类……”
这些都是偷晒月光的寄居蟹告诉他的。全海底生物都知道,寄居蟹不是个爱说真话的物种。
可是海神还没有听完他的话,背影就已经消失不见在浅海尽头。
他迫不及待想看自己的小女孩长大成人的模样。
******
耳边回荡着浪花拍打海岸的美妙音符。
埃莉诺沉溺在美梦里,梨涡浅浅。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她体弱多病,比同龄的女孩子少了生机和活力。他们说,她的母亲去世的早。也正是因此,和蔼的父亲和姥姥从不会逼迫她做不爱做的事情,包括汗滋滋的运动。
可以说,她是泡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
她的姥姥年轻时是一位很有名的探险家,热衷于探索人类世界的美丽。所以埃莉诺最大的乐趣,就是缠着姥姥给她讲故事。
《海的女儿》,是姥姥给她讲的第一个故事。
她顾及到埃莉诺的稚嫩和对爱情的好奇,掐头去尾,擅作主张为悲剧画上完美的句点,“……最后,英俊的人类王子和善良的人鱼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伴随着她的尾音落下,埃莉诺双手撑着下巴,晃荡细白的小腿肚子,开始想入非非。
我也是人鱼公主呀……
她眼睛里闪着琐屑的碎光。
将来我也要嫁给英俊的王子。
然而梦境里的世界总是杂乱无章,没有顺序和逻辑可言的。
上一秒,完美童话还在上演,下一秒,年轻时候的艾伦凶神恶煞出现在她面前,举着纯金打造的三叉戟皱眉。那个时候,他的头发还是新鲜的棕红色。
埃莉诺握紧手中的抱枕,不自觉咬住下唇。
她看见十岁的小女孩眼角噙泪,拉住海神的衣角,苦苦哀求,看不过去的水母贝壳也向着她浅吟低语。
再然后,画面又是一转。
她站在一幢乌漆麻黑的哥特式建筑前,被邪恶魔法诅咒的水蛇吐着幽红色的信子靠近她。
******
海神的三叉戟法力无穷,可改变万物,把人鱼变成人类。
被天空映成绿蓝色的海面上露出半个脑袋,他从海底两万里游到岸边时,海滩早已没了埃莉诺的行踪。
一双眼睛不死心的寻找。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看见一个男人。
并且,
这个男人也正在看他。
“请问你有见过一个女孩吗?”
海藻状的银色卷发上还滴着水,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没有说出埃莉诺身上不同于其他淑女的特点,比如金色长发、粉色鱼尾。
屈潇淡漠看了他一眼,扬眉,沉默。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强壮的中老年人,双手腕各戴一纯金护腕,下.身是一件宝石蓝色的裤衩。
他的裤衩浸满海水,时徐时疾的海风无法轻易使它飞扬。
屈潇微眯起眼,犹豫不到半秒,摇头。
……原来这就是埃莉诺的父亲?
他不露声色看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几秒后,转头,继续盯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手中的烟只剩下半截。
鬓色花白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陈年旧事的回忆像一壶完全发酵的大红袍,盈盈满满,附生出斑驳生锈的茶渍,终于控制不住溢出来。
海神走到他身边坐下,粗略观察他的年纪后,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我的埃莉诺还活着,应该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从含苞欲放到蓓蕾初绽的,最美好的年纪。
屈潇没有同他交流的打算,静静抽着烟。
烟,从诞生开始,就注定是个让人上瘾的东西,它为“上瘾”而生。
青烟白雾之中,辛涩呛鼻的气味沾满他周身的每一根头发丝,透着疏离清冷。
海神看着屈潇嘴里叼着的烟,顿了顿,又看向被日出照成橙黄砂砾上的烟盒,“……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来一支吗?”
烟盒里只剩下两根。
屈潇的手臂原本懒散向后撑在地上,朝说话人扬了下下巴,表示默许。在注意到烟草数目时候,坐起来眯了下眼。他吐出口中的烟,掐灭后丢掉,从烟盒里拿走一根点上,又恢复初始的样子,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他拧着眉看得出来,他现在也烦得很。
海神拿起最后一根烟,向他借火,苦笑,“年轻人,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将打火机递给他,从头到尾没搭理他。
海神点完烟,将打火机放在二人之间的细软沙滩上,双手撑在膝盖上,跟着看海平面上自由翱翔的沙鸥。他猛吸一口,重重的吐烟圈,“人处在深渊的时候,总期待别人能给予他救赎。”
他也没再看屈潇。
“需要的却是深渊之下比他更惨的求救声。”
“……现在,”他深呼一口气,“我来给你讲讲我的烦心事吧。”
“这或许能让你好受一些。”
******
以下是艾伦视角:
“不可以。”
他第一次拒绝她的请求是在她十岁的生日宴上。当着众多海底生物的面,他面色铁青的攥紧了手中的三叉戟,重复道,“不可以。”
他甚至能感觉到埃莉诺被自己出乎意料动作吓了一跳。
她的头上戴着镶钻石的生日皇冠,脸上还被抹上了几道奶油蛋糕,正在拆收到的礼物,眼底下的笑盈盈却消失不见,转为说不出口的落寞。
“为什么!”埃莉诺气鼓鼓的嘟起嘴。
她以为他是最宠她的,她以为他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海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不太好,放低了声音,“人类世界是很危险的。”
“你暂时还不具备去那儿的能力。”
他的话极具威慑力,又不容反驳。
埃莉诺索性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与他抗争。
她手里拿着姥姥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捧摘了刺的玫瑰花,低垂下脑袋,闷闷的,“我知道了,父亲。”
那捧玫瑰是她母亲最爱的花朵。
那个时候海神还不知道他的小女孩已经慢慢有了主见,出现不乖的想法。
埃莉诺的房间从生日宴结束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打开过。
他以为她只是闹小女孩脾气,过两天就好了,没太放在心上。几天后,才发现她的离奇失踪和一张字条。
“亲爱的父亲大人,您不能剥夺我探索人类世界的权利。”
瞧,多么果敢有主见,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
艾伦边读边想,手背突起了几条青色脉络。
良久后才从情绪陷阱里挣脱,发现纸条上的最后一行小字:“我去找薇薇安女巫讨变成人类的药水了。”
******
薇薇安是个女巫。
给人的印象大概是穿着漆黑的长袍,带着高耸的礼帽,苍老的长下巴能弯到天上,最喜欢用没有标签的瓶瓶罐罐换取人鱼甜美的嗓音,每天都踮着孤儿似的小细腿围在巨大的药水缸边研制毒药。
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
薇薇安的指尖划过书架上的西方名著《傲慢与偏见》,轻嗅几下面前袅袅婷婷的路易波士茶,浅尝辄止,连看也不看他,“海神殿下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鼻梁上架着金色的眼镜框,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全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耳垂上悬挂的纯白吊坠剔透如冰。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艾伦在她对面坐下,环顾了一下她的房子,客套的寒暄,“装饰的不错。”
只是没话找话而已,这里的装修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都是圣洁的纯白,偶有镶金的花边刻在窗户纸上,和建筑外面的风格全然不同。
“是啊,”薇薇安挪动了一下鱼尾,翻了一页纸,“多亏了海神殿下的魔法,让我的房子外面恐怖如斯,这才对比出内里的纯洁不是。”
她还是那朵熟悉的呛口小辣椒。
艾伦没回答,硬生生将话题转回到埃莉诺离家出走一事上,“你给她了?”
薇薇安咂了下嘴,不知是在感叹茶叶的品质还是什么,将茶杯放在桌面上,继续看手中的书,“给了。”
像一尊寡言的花冠女神。
艾伦瘪瘪嘴,看她天生莹白的长发,“你想把她变成第二个不学无术的女巫吗?”
“她应该做一位无忧无虑的公主。”
薇薇安听懂了他话里的嘲讽,顿了一下,放下交叠的双腿,盯着他,“埃莉诺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了毫无默契的前夫妻。
艾伦拍着桌子站起来想发火,“如果埃莉诺没有回来,我就……”
他没说下去,看了一眼薇薇安,强行压制住自己。
即使埃莉诺没有回来,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他没办法对薇薇安作出给她的房子施法更下三滥的事。
然后,埃莉诺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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