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太多事情同时发生,让他措不及防。
“吃完早餐,叔叔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奢华府邸内,屈娟用银质的精致刀叉慢条斯理的切牛排。
餐盘边铺着一页《晨间日报》,上面印着标准的黑体:安东尼伯爵与格丽塔公主退婚的消息。
她是上流社会的宠儿,周转于各色宴会厅。估计连屈潇消失几周的事都没发现。
屈潇没看她,也懒得提问,锋削眉梢透着一丝倦意,漫不经心的咀嚼食物。
毕竟“叔叔”多了去了,谁知道这次又是哪一个。
谜底很快揭晓。
骨瘦如柴的清癯男人从门后面出现,好似早有预谋的等待着他。
屈娟连个正眼也没给他,优雅的拿方巾擦拭嘴角的污渍,客气的站在丹尼斯旁边,“这是丹尼斯叔叔,他会带你去南海一趟。”
她既没有同丹尼斯亲密的接吻,也没有挽住他的臂弯,这两点足以说明:这次的“叔叔”和以往那些不太一样。
屈潇放下手中的刀叉,冷冷看着丹尼斯献媚讨好的笑,胃中不自觉的搅动。
他就像是老电影里的精神分裂症科学家,藏在白色西装皮囊下是病态的灵魂。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爽。
起初,事情发展的很正常。他坐上丹尼斯的马车,颠簸驱向远处的岛屿,怀里藏着几多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可惜到达南海沙滩的时候,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他被丹尼斯绑了起来,用粗麻绳,扔进一艘潜水艇里,嘴巴也被贴上了黑色的封条。
怀揣着的花瓣散落一地。
屈潇很惊讶,但是出于习惯,他的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依旧死气沉沉,毫无波澜。
丹尼斯大概不是第一次做这类事,兴奋极了,在他削瘦的手腕上缠了一道又一道,“你以后就归我了,机器人2.0。”
屈潇皱了下眉。
从他的话中,他能确定:丹尼斯和屈娟达成了某种协议,最有可能的,是他被屈娟卖了,成为这个科学怪人的试验品。
他不露声色伸长脖子,企图从潜水艇里找到某些锋锐的东西割破粗麻绳。但是很快,他的眼睛、呼吸、皮肤都被一圈一圈缠绕住。他成了悲惨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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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声。
玻璃被撞碎的声音。
女孩扯开蒙住他眼睛的封条,冷白色的眼皮和下眼睑处泛起一点红。屈潇甚至还没有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埃莉诺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别着急啊,我先帮你解开绳子。”
埃莉诺很怕。超级怕。怕惨了。
她只是一个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的小女孩,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连尾音里面都藏着细微的颤抖。她完全可以懦弱的躲在那艘破旧的废船里对他冷眼旁观,如果真是这样,至少他对她的歉意会少一点。
屈潇不知道她利用了何种方式让丹尼斯暂时离开,甚至没有来得及让她离开这趟混水,丹尼斯就再次出现。
他的存在是那样恐怖。以至于埃莉诺在看清他脸的时候,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期期艾艾的抽泣声是那样楚楚可人。不过好在丹尼斯对她没什么想法,全当她是个迷路的小可怜。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不法商人人贩子,他只做父母同意的买卖。
他径直绕开她,跨上潜水艇,准备发动。
小小的身体里却潜藏着爆发式的核能,埃莉诺在丹尼斯启动潜艇的前一秒,死死拽住他的手臂。
丹尼斯诧异的回头看她,墨绿色眼眸逐渐爬上不耐烦。他粗暴甩开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
可刚一转回原位,就又被缠上。埃莉诺就像是一块粘牙的糖,怎么都甩不掉。
他是真的生气了,“放手。”
额角暴起的青筋足以说明这一点。
对于丹尼斯来说,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他不该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浪费时间,他可是致力于为政.府做研究的最优秀的科学家。他应该在得到人体实验的资本后第一时间飞奔回实验室。
岂料半路竟杀出一个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
丹尼斯冷着脸从潜艇上下来,大手拎起埃莉诺的后领,拎鸡仔似的将她重重扔在坚硬的岩石块上。那是初次相见时,她偷偷看他的地方。
男女力量相差悬殊,埃莉诺后脑勺直直砸在不规则石块突起的锋锐一角。陡然间,鲜血染红了蓝灰色的石。
丹尼斯似乎也被眼前的光景吓到了,微愣住站在原地。
他没结过婚,更没有孩子,索性用和男人肉搏时的力量对待埃莉诺。他迟钝的眨眼,很久以后恍然如大梦初醒,伸出食指扣住她的脉搏。
没有跳动。
丹尼斯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唇,皱眉,换了只手,继续摸索她的脉搏。
还是没有。
几分钟后,他依旧没能从余惊中清醒,紧抿唇线,盯着埃莉诺垂在身侧的手腕,丢了魂似的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人鱼的生命力一般比人类高出十倍有余,轻易不死,但是,一旦人鱼喝下药水妄图改变物种,他们的生命简直如廉价的玻璃,剔透明亮却易碎脆弱。
就在这片南海沙滩,丹尼斯辛勤的堆砌砂砾,最终把她的尸体埋葬在奶黄色的细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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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指尖轻点他的脸颊,低声诱惑在他耳边:勇敢的迈出第一步吧,漫长夏日白昼简直美妙极了。
呼吸相碰,屈潇喘着粗气醒来,湿透不止发尾。
梦境如此真实,害他第一次早起洗裤子。
屈潇的童年是纯黑的。在他的世界里,哪怕正午明媚的蓝天上也总要笼罩一层灰蒙蒙的薄膜。
他是误入西方国度唯一的东方人,身上总是透着一股浓烈的阴郁,自动禁止他人的靠近和关心。
他孤零零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脸上除了面无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但即使是这样,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贪恋他美色的女学生,还是会偷偷在他抽屉里塞满巧克力和鲜花,糖和玫瑰;比如情人节和圣诞节。
他天生的寡言,叛逆的颓废美。整日穿着漆黑的套装形如孤魂一般游走在街道,直到白塔的尖顶由明转暗,才打开被称为“家”的大门。
他总在晚上六七点钟回家,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不用听屈娟房内传出的恶心的媚态的欢愉声。
日子平淡又苦涩。
他默默建了一所小房子,把心自锁在一角,扣上禁锢的枷锁,将钥匙丢掉,不许别人进来,也不许自己出去。
直到某日,笑容甜甜的女孩子趴在窗户前面看他。
“如果你没有朋友的话,我可以陪你说话。”她的嗓音软又轻,但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将她吓跑,便蜷缩在一角,不与她说话。
她会在每天落日的时候出现在窗边,用唱诗般的调子自言自语。
久而久之,她的到来成了他一天中最期待的事。
“你看!这是什么!”她将雪白的掌心慢慢展开,他不露声色探头去瞧,那里静静躺着一把钥匙。
然后,门开了。
她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纯白的神殿,“做得好,我会带你沉醉在这片干净明艳。”
接着“撕啦”一声,一阵天旋地转,黑暗二度降临。
深渊中,屈潇呆站在原地,任由黑暗重新将他吞噬,眼睁睁看那位愿意施舍干净给他的少女永远离他而去,还有恶魔般的蛇蝎降临。
“你醒了?”伴着丹尼斯粗哑的嗓子,屈潇从梦里醒来。
他睁开眼睛。面前是昏暗的海底实验室。
暗无天日。窒息。血腥。致郁。是绝佳的描述。
他想发声,在喉结滚动之时,却只能感受到沉重的镣铐。
四周尽是冷血的海洋生物,他第一次接触与海龟为伴的日子。
屈潇挣扎了几下,试图从紧扣的项圈中挣脱出来,最终以失败告终。丹尼斯也不管他,静静的拿着一罐透明的药水在手术台边。透过玻璃窗,从他的位置刚好可以观察到屈潇的一举一动。
丹尼斯甚至连麻醉剂都不舍得注入乌龟的身体里,直接将一种不知名药水打入它黄绿色的脖子上。
屈潇看见他在实验室里等了很久,观察数据并记录海龟的反应。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验室的移动门被推开,丹尼斯不怀好意的笑着,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
那成了屈潇的日常。
丹尼斯每天都会从实验室里研制出不同种类的药水,先是在海龟身上做动物实验,然后在他身上注射。
病态的白色颈窝上出现了许多斑驳的针孔印记,或青或紫。很快,这些药水在他的身体里起了反应。
他的头脑中总是无意识流的出现许多崭新的知识,就像是不用学习,知识也会自动跑进你的脑袋,屈潇成了足不出户却无所不知的物种。除此之外,人类的生物本能:食欲对他的控制越来越低。
他快要成为一个不需要吃饭的维基百科机器人。最后还差一点,就是需要割除他的情感,让他完完全全沦落成为一件器物、一个商品。
丹尼斯知道,这应该算不上一件难事。因为自打他带屈潇进入海底实验室的那一秒起,这个男孩的脸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笑容,负面情绪也是少之又少。
终极实验即将成功。他兴奋的出海同唾弃他的科学家们炫耀,回来的时候还碰见一只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鱼。
运气真好。丹尼斯想。
可惜他没想到,正是这只人鱼毫无预兆的打断了他的完美计划。
回忆结束,艾伦恰好抽完了手中那支烟。
他转头,企图从屈潇的脸上看到一丝释然。
屈潇却像丢了魂魄,僵直着坐在原地。他的烟被抽掉了一半,剩下半截狠狠握在掌心,不怕烫似的,被捏的粉碎。
浓厚的烟熏青丝缭绕之间,他隐隐看见屈潇漠然如死水的眸子里冒出了几缕红血丝。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初生的潮水翻云覆雨。
屈潇现在脑子很乱。
非常乱。
明明她们都喜欢路易十四玫瑰,明明她们长得是那般相似,明明……
他真想抹了自己的脖子来谢罪。
近乎原始的疯狂,让他不顾艾伦诧异的眼神,趔趄冲向小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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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呢!”
暗红的眸似低吼的兽,是那样骇人。屈潇双手撑在吧台,汗液随着喉结弧度缓缓下滑,滴在地上。
“啊……她被人接走了。”约翰快速的眨眼睛,小鹌鹑似的缩回脖子。
他扯松脖前的领带,皱眉,等他的下文。
“好像是王子殿下派人来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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