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者寿数长久而不衰,久居天界、受人敬仰。
世间妖灵多欲修仙,有仙缘者却是不多。
两千年前,玄武神君执明曾于人间赠予傅灼尘八个大字——凡心太重,未见仙缘。
傅灼尘闻言,笑说自己也不喜仙界那些条条框框。往后一生,便真就没修出半点仙根。
可妖族寿数不比仙魔,三千岁便作天劫之岁,意为妖寿已尽,岁由天借。妖族一旦步入天劫之岁,每百年皆须历一次雷劫,撑过则生,未过则死。
天劫总是危险,若于劫中遭人暗算,必定命丧当场。就算挺过,没个一年半载也难恢复如初。
说来也巧,狐鸟两族守护了上千年的灵石寒水每百年皆引一次异象,异象之日,恰赶在他天劫之前。
傅灼尘这一生散漫惯了,向来不受拘束,鸟族于他而言毫无归属感可言,但若能互利,自也没必要太过孤高。鸟族每百年异象之时需高手坐镇,他每百年天劫之时也需人护法,相互间便有了简单的交易。
只是一十八道天雷难承,纵使顺利抗下,也需静养许久,故而每次回谷皆会迟上一年半载。
此次前往栖霞山,他本以为会同往常一样,就是走个过场,岂料这个百年,竟真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妄图从狐鸟两族手中夺走寒水。
正是如今的蛟族族长,玄蛟曲临烟。
此妖向来目空一切,五百年前连天界都敢硬闯,何况一个鸟族栖霞山?
不过胆大妄为是一回事,能否成功又是另一回事,不自量力的后果往往是付出极大代价。
玄蛟终是重伤险死,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生天。
异象已过,寒水气息隐匿无踪,百年无忧。
傅灼尘一如往常那般,在栖霞山历了天劫,却不料醒来时听见那重伤的玄蛟似逃向了无忧谷,顿时心神难安,伤未痊愈,方能疾行,便匆匆赶了回来。
回谷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无忧谷中真残留着一丝玄蛟的气息,顿觉心血翻涌难平,撕裂着脏腑之伤隐隐作痛。
他循着傅小八的灵息匆匆赶至那谷中竹苑,进屋的瞬间,心头的焦虑散去了许多。
卧房中,那小小的孔雀正卧于窝中,缩成一团,睡得分外香甜。
“傅小八。”傅灼尘蹲下.身来,轻声叫了叫它的名字。
小孔雀脑袋微微动弹了一下,他又伸手戳了戳那圆滚滚的小肚皮,见其轻轻抖了一下,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全然一副“不要打扰我做梦”的模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若那玄蛟伤了它半分,他定要让其百倍奉还。
傅灼尘起身拂袖,被风吹旧的破漏窗户翻了新纸,傅小八身上亦多了一件衣衫为被。
那危险的气息仍于谷中未散,玄蛟应未跑远。
傅灼尘垂眉多看了傅小八一眼,转身循着玄蛟残留的灵息追去。
***
睁眼的那一瞬,四周景象极其陌生。
入目是险而壮阔的断崖,两岸山林峻秀,石崖陡壁间飞瀑流泉。
傅小八愣愣站在崖边,目光茫然无措,双脚微微发软。
自己是不是死在曲临烟肚子里了?若是如此,死倒是一点也不痛,就是可惜了近五百年的修炼,以及来不及和照顾了自己那么久的孔雀哥哥道个别。
这里是冥府吗?山崖下是传说中的冥河吗?怎么感觉与想象中的场景出入许多,宽敞亮堂又壮阔,一点也不阴森。
所以现在我该做什么?找到传说中奈何桥,去到对面投胎吗?
傅小八目光顺着岩壁朝远处望去,似想分辨出自己接下来该走的方向。
“这年头,冥府就没个引路人吗?难道要我自己找路?”
“什么冥府?此处是妖界伤魂谷,乃是蛟族地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几分疏冷淡漠,却又奶声奶气,分外软糯。
傅小八闻言,恍然大悟:“噢噢,早说嘛,原来我没死呀!”
不过此处叫伤魂谷,同样是“谷”,看上去竟比无忧谷骇人了许多,光站在崖边都觉得腿脚发软。
此处在妖界,想来应与人界的无忧谷相距甚远,也不知将它带来这里的曲临烟此刻去了何处,往后还管不管它了。
这要是不管它了,它在此处岂不是无依无靠?
不对,刚才自己的身后分明有人啊!
傅小八猛然转身,只见一个瘦瘦小小、五官精致,脸上有几分婴儿肥的女娃娃,此刻正抱着双臂,双腿盘坐着,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将它凝视。
“你谁啊?”这女娃娃的模样好生眼熟。
女娃娃翻了个白眼:“曲临烟。”
“曲,曲……”傅小八不禁倒吸了一口大气,原地眨巴了半天的眼睛,才扑着翅膀跳起来惊呼,“你竟是小黑!”
“快让我看看!”傅小八踮起脚尖、扇翅膀,欢喜地绕着小曲临烟转了足足三圈,“你怎么变这么小了啊?哈哈哈哈好可爱!”
曲临烟不禁扶额,她堂堂蛟族族长,竟然被一只无知的小孔雀夸了可爱,一时脸上有点挂不住,别过了微红的小脸,冷冷道:“再小也比你大。”
奈何语气虽是冰冷,声音却比眼皮底下这小小孔雀还要奶。
妖精皆为五百岁成年,大多妖灵修成人形都需五百年,故妖精幻形多是成人之姿,少见幼童之态。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并不是没有天赋好的妖精,两三百年便可修出人形,更别提还有通过旁人渡修为幻形的妖精了。在这种情况下,幻出孩童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曲临烟虽属前者,可如今也已两千多岁,如何都不该是这副模样了。
对此,她也分外纳闷,只在傅小八好奇的目光下伸出一根手指,聚了半天灵力,最终就凝出一点点黑焰苗苗。
傅小八见了,拍拍小肚皮,张开尖尖小嘴,喷火似的吐出了一个青色灵团,不多不少,恰比曲临烟指尖那苗苗大了一些。
而后,它脑袋一歪,眼中满是得意:“我好像比你厉害了哦,小黑。”
曲临烟一时语塞,起身拍了拍屁股,将傅小八从地上抱了起来,顺崖边石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傅小八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头问道:“小黑,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修为尽失,变得那么小了?”
曲临烟听了就来气:“还不都怪你。”
“怪我?”傅小八不禁在曲临烟怀里扑腾了一下,“明明是你将我打晕带来此处,怎就怪起我来?”
它这一扑腾,直接将抱着它的曲临烟带了个踉跄,险些向前摔去。
曲临烟忽觉双臂使不上力,不由得心头一咯噔,从前竟没觉得这圆圆胖胖的小山鸡有此等重量,这要是抱不动了岂不闹笑话?
她在傅小八诧异的目光下皱了皱眉,身子忽然向前倾去,腰一弯、脚一抬,用膝盖自下往上顶了下傅小八屁股,将其顶回自己怀里,再度牢牢抱稳。
傅小八遭这么一顶,不禁“啊呀”一声,下意识紧绷着身子,乖乖卧在了曲临烟的怀里。
不知为何,它总觉得自己被轻薄了,却又没有证据。
曲临烟面色没来由的有些泛红,抱着傅小八于这峡谷崖边边缓步而行,一阵沉默后,忽想起傅小八方才问自己的话,这才再次开了口:“你这小山鸡,每天哥哥长哥哥短,怎么就不曾同我说下你哥哥是傅灼尘?”
“你也没问过啊!”傅小八眨了眨眼,理直气壮道,“怎么了嘛?你们见过?”
“何止见过啊,差点死他手上。”曲临烟咬了咬牙,神色气愤,“我如今伤势未愈,若被那臭火鸡撞见,必然讨不得好。”
“小黑,哥哥是孔雀,变异的红孔雀……”傅小八小声提醒。
曲临烟清了清嗓,以掩尴尬:“总之,他想杀我,我现在打不过,当然要躲啊。”
“原来是他伤了你!那,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啊?”
“问那么多,不怕我杀人灭口?”曲临烟反问。
傅小八连忙捂住嘴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又是怎么将我带来这儿的?”
曲临烟沉思片刻,道:“这是梦境。”
“梦境?”傅小八诧异,“我做过许许多多的梦,大多模糊混乱,从未像现在这般真实,真实得与现实别无二致……”
“这不是一般的梦,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曲临烟说着,抬眼望了望远方熟悉的一切,眼神茫然,“我本只想用织梦梭暂时藏入你的梦中,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误闯此处。”
“啊?”傅小八一脸懵。
“织梦梭是我一个朋友偶然所得的法宝,可织梦存梦,困生人于其中,亦能入他人之梦而不受反噬。”曲临烟说,“我去栖霞前,她借此物于我傍身,确曾说过,危难之时可用此躲进别人梦中暂栖,不过须得避开修为高深之人的梦境,更不可闯入织梦梭中早就编织好的梦境,否则……”
“否则怎样?”
“……”曲临烟瘪了瘪嘴,“我也不知。”
织梦梭,织存的是梦境,所以哪怕只是用来困人的幻境,也有一个能主导整个梦境的精神主体,也就是梦境之主。
每一个梦境之主皆可掌控自己梦中的一切,翻天覆地、弑神杀魔也是易如反掌。
常人的精神力无法掌控梦境,修为高深者却有于梦中觉醒自我意识的可能性,一旦如此,擅闯者的生死便全在梦境之主的一念之间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呀?”
“不知道。”曲临烟答得淡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个梦境必然属于某个她认识的人。
她虽不曾修习过入梦之术,却知梦中的一切皆随梦境之主的心念所化。她若与此人素昧平生,入梦时便只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身体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正如傅小八这般,梦外是只孔雀,梦里依旧是只孔雀。
如今她重回蛟族之地,又变成这般模样,只有一种可能。
对梦境之主而言,她不过是个伤魂谷中不曾长大的孩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