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迷林能抹除气息,焦禾一直很疑惑墨衍怎么找来的。
墨衍往往三两句带过去,焦禾见他不愿提,也就没有再问。
焦禾与墨衍在一起的第三年。
阴暗潮湿的沼泽迷林不再是先前令人提之丧胆的禁地,它更像是曲径通幽的另一番洞天。
焦禾没有什么朋友,上辈子和这辈子大多时候都去逃命和躲藏,她很少有交朋友的机会。每次路过看见别的精灵和姐妹在林间玩闹,她就打心底地羡慕。
如今不用再担心被追杀,焦禾看着静谧幽深的迷林,冒了一点想法。
她同墨衍商量:“我们把迷林的禁制打开,让其他精灵山怪也进来好不好?”
焦禾喜欢山灵,偌大的迷林只有她和墨衍二人到底还是空荡荡了些,若是能闹热起来是再好不过。
墨衍笑得温和,袖中的掌却死死握成了拳:“自然是好的。”
迷林之外的环境十分不好,墨衍找焦禾时,几乎把外面的地都掀了个底朝天,他疯魔地找着梦中的森林,旦夕之间毁损了许多山灵的住所。
焦禾一将迷林打开,便有许多流离失所的山灵住了进来,焦禾帮着她们一起搭木屋,一边搭一边叽叽喳喳聊天,常常累得满头汗。
墨衍就在旁边用法力撑着木头,减轻焦禾的负担。
焦禾整日和山灵在一起,墨衍看了一日两日,他便有点压不住心里的邪气了。
成魔后,魔的暴戾也如骨附形,他原本就不是良善之辈,成魔之后越发狠厉无情。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但不想焦禾看出来,一直隐藏得很好。
晴空骤变,忽然之间阴云密布。
这是他发怒的预兆。
他着实忍够了这群多余的山灵。
云浪翻涌,雷声滚动在云间轰隆隆地响。
山灵们都被突如其来地风云变色吓坏了,从树上飞下来聚在一起。
焦禾想到天雷劈在墨衍身上时惨烈的模样,怕他听见雷声心里不好受,颠颠跑到他身边去。
焦禾扯着他的衣袖:“打雷了。”
墨衍低头,敛眸看她:“嗯。”
他面色并无波动,但焦禾摸到他握成拳的手。
墨衍受再重伤都要在她面前装成没事人一般,焦禾知道他死鸭子嘴硬。
她把他拳头打开,牵住他的手,又道:“打雷了,好大声。”
他总以无所不能的姿态守护着焦禾,焦禾也就小心翼翼呵护他这样的资态。他犟着不说怕雷,那就她怕好了。
“你怕?”墨衍奇异地看她。
焦禾颔首。
墨衍并不记得焦禾怕雷,但见其他小精灵抱成一团的样子又懵懂了解,小精灵都脆弱,他就学着其他精灵的样将她抱进怀中。
焦禾伸手捂住他两只耳朵:“要是你陪着我就不怕。”她这样说,墨衍就必不会打雷的时候独自躲起来,无论如何也是要找来陪她的。她看着天色,又有些发愁道:“天气这么差,待会下雨怎么办。”
她没有那么多避雨的屋子。
“很快就停了。”墨衍被她柔暖细嫩的手掌捂住,心里产生奇妙地愉悦。他并不十分想让雷云散去,但他心中嫉愤消散,云层随之散开,他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也并不愿意吓到小精灵。
但此后,打雷的天就多了许多。
焦禾先前怕墨衍害怕,总是尽快去到他身边,后来发现打雷总是在她同山灵待久了时,她就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除了打雷,她这些天来都有意避开墨衍,墨衍也察觉到,拦过她一次:“你在躲着我。”
焦禾就装傻:“我没有啊。”
墨衍沉默地盯着她,漆黑的眼如平静的幽潭,又深又黑,潭下像是住着吞吃生灵的怪物,看久了十分可怕。
天边雷声轰鸣。
焦禾这才知道,原来魔生气起来这样可怕,风云都会变色。
焦禾走过去勾他手指:“你别气,我不这样了。”
墨衍亲了亲她额头:“我不气。”
日头渐渐过去,山灵大多都将自己的木屋搭好了,焦禾帮最后一个小精灵搭木屋时,天际猝不及防又乌云滚滚。
焦禾晓得墨衍生气了,但还是帮小精灵落成最后一个木桩子。
跑去墨衍身边时,他沉着脸不知道想什么。
墨衍感受到焦禾走近,抬眼看她。
她有许多喜欢的事物,但他没有,他只有她。
墨衍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挠,但他有时候控制不了,气血逆流,风云就变色。
“你不用管我。”墨衍看着她,唇角在笑,眼里却不是这样。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烦。
焦禾看了看他,然后跑开了。
墨衍看着她的背影,漆黑的眼变得通红。
天边雷声大作。
山灵们躲在木屋中瑟瑟发抖。
焦禾赶忙加快了步伐,跑到最后那个山灵家将长盒抱起来又蹬蹬往回跑。
墨衍看着她身影窜进山灵的树屋里消失不见,眼角红得似血,鲜艳欲裂。
天上落下一道雷,在树屋顶上炸裂,树屋竟奇异地毫发无伤。
焦禾刚刚跑出门,没受伤,但被吓了好大一跳,呆呆看着墨衍。
墨衍招手,风便将焦禾卷到他面前。
墨衍眼中猩红未散,但眼神闪避,有些局促不安:“我体内魔气太盛,你别怕,我会化了它的。”
焦禾将手里的长盒塞给他,笑着道:“我知道。”
她用自己以前掉落的枝叶做了鞘,用帮山灵做木屋给她们一个安身之所来换她们精粹之华,里头每一个都盛着山灵的祈愿,镶在鞘上,晶莹好看。
其他妖怪捉了精灵多半会吃掉,但其实这种脆弱漂亮的生灵,他们的精粹之华最珍贵,盛在里面的愿望都会得天道眷顾。
她把自己的镶在最顶尖,精粹之华剔透如水滴,她祈愿他一生喜乐。
她再不让他难过了。
墨衍抱着长盒,心脏像缓缓淌入春溪的暖水,他紧紧盯着焦禾,好像要把她刻进脑海中。
焦禾对上他炽热的眼,不自在挪开,耳朵红红的,解释道:“先前不是有意躲着你,是怕你发现就不够惊喜了。”
焦禾想,就算他是可怕的蛇,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但她不会怕他,他从不在她面前显露他的狠厉,她就情愿去做他的鞘,包容他冰冷的锋芒。
墨衍喜滋滋漾开一个笑。
天边云散,晴空万里。
焦禾当夜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怀中的小狗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他往远离她的方向狂奔,天上密集的攻击砸在他身上,电光火石间,他悄悄觊她,在看清她散掉灵力的指尖后,他一张脸顿时血色,口中讷讷解释:“我……我是你捡的那只狗妖。”
焦禾没有答话。
他周身上下都是颓丧的气息,若他还是狗形,想必耳朵已经耷拉下来了。
千军万马涌上来围困住他们,男子将焦禾护得很好,自己却遍体鳞伤。
他自毁妖丹时,焦禾的心不可遏制地猛痛了一下。
熹微晨光下,一切都成为黄沙废墟。
焦禾走上去,侧耳贴住他的胸口。
他体温极低,焦禾像抱着一块冰,但耳朵感受到他心脏咚咚咚狂跳的震动。
他原来真的有这么喜欢她。
焦禾极细微地抽噎了一下。
她醒来时,枕头湿湿的。
焦禾擦了擦眼泪,赤足往墨衍的房间跑去。
房间很暗。
焦禾从来没来过这,走得很小心,怕吵醒了他。
她摸索到墨衍床前,发现他并没有在这。焦禾心里慌,将灯打开,猝不及防映入满室的画。
嬉笑怒骂,皆是她的模样。
焦禾捂着嘴,把喉中的惊呼咽下。
最大的一幅画占了整面墙——她在月下修炼,月光落了她满身。
焦禾想起来,这是这一世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
她怔怔走上去,伸手去抚画中的自己,忽然感受到一处不平整。
她掀开画,是一个银制的小笼子,笼子精巧细致,单看十分可爱,但里头装着她的石头。
焦禾脑中一片空白。
她接着去掀旁边的画,仍旧有一个小笼子,里面是她一攥碎发。
焦禾一个个掀过去,每一个都有一个小笼子,笼子中是各式各样她弄丢的物品。
焦禾望着满目的画,仓皇地退出了他的房间。
墨衍去了极南的莲渊。
兵器于他有形无形皆为一体,他往常不将剑拿在手中,如今却一直握着,握得极用力。
莲渊有名震四方的凶兽,镇守着独一无二的素鼎莲花。莲花一千年盛放一次,今年恰是一千年整。
小精灵于他独一无二的珍宝,便也要独一无二的珍宝才配得起。
墨衍速战速决解决了凶兽,将莲花装到小坛中,又不停歇地疾飞回去。
他刚一踏进屋,全身血都凉了。
她进来过。
墨衍抱着一丝希望,拂手,一道光镜在空中浮现,她白着脸将一幅幅画掀开,又跌跌撞撞跑出去。
他心底微弱的火熄了。
屋子原本用幻象遮掩了他心底那些晦暗的心思,或许是莲渊隔绝了他的法力,或许是凶兽给他使的绊子,无论如何,焦禾看见了他有多扭曲,他将失去焦禾了。
他在房中枯坐到天亮,眼睛红得像滴血。
焦禾跑到森林里,摘了一株红艳艳的凤仙花。
她只知道墨衍面皮上温和,实则冷漠之至,却没看到最深处他的不安。
她抱着花,又跑到墨衍房间中。
墨衍背对她坐在地上,漆黑的发迤落在地。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但他不敢回头。
她必然厌恶他了。
焦禾将他头发拢起来,放在他身上:“你怎么坐在地上?”
他开口,沙哑得紧:“我会好的。”
他会变好,所以别离开。
“嗯,你最好了。”焦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哄就是了,她把凤仙花伸到他面前,笑吟吟道:“你看。”
墨衍听见她高兴的声音,惊异抬头,正好看见她温柔笑意。晨光撒在她身,她也像发着光一样。
墨衍漆黑的眼也慢慢照进光亮:“好看。”
墨衍光看她不看花,闭眼夸。
焦禾无奈,把花塞他手里:“你把它捏碎。”
墨衍楞楞照做,手用力一捏,再摊开掌,掌心是红彤彤的花泥。
焦禾将自己的手掌心往他掌心用力一按,然后拿起来,也变成红彤彤一片:“看呀。”
墨衍疑惑了一下,忽然灵光一启。他眼中迸发出灿烂的光,然后将她拢进怀中,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
盖了章,就别想他放手了。
“焦禾,”墨衍开口,嗓音低迷又沙哑:“为你肝脑涂地我也甘愿。”
他手中凭空现出那坛莲花,赤红得紧,像他灼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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