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独处不是暧昧的便是尴尬的。唐斯羡既没有感到暧昧,也不觉得尴尬。她认为气氛更像是互相过招时不分高下的胶着。
唐斯羡以她“浅薄”的古代社交经验猜测,时人在意清誉基本都与自身的利益挂钩,如士人在意清誉是为了博得好名声。
妇人在乎清誉是为了少些流言蜚语,让自己过得更好。
而未出阁的少女的清誉就像是婚姻市场的谈判筹码,只有清誉好才能被好人家选择,否则就成了被挑剩的烂菜梗,只能搭配歪瓜裂枣。
秦浈不在意,要么是她不在乎自己嫁什么样的人,要么是她压根就不想嫁人。
“想法挺叛逆前卫的。”唐斯羡心想。
秦雩虽然对唐斯羡凶神恶煞,但也帮助了她许多,她不能不顾及秦浈的清誉。
她将做法告诉秦浈,又道:“做法已经告知你,改日你自己试一下,若是味道不对再找我。”
秦浈思忖,这道菜做起来确实费劲,即使她知道了做法,想要做到跟唐斯羡所做的鱼丸那样美味怕是也不容易。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秦浈抬头对上唐斯羡戏谑的眼神。对方脸上是极为自恋的神态,道:“小娘子莫非意不在鱼丸做法,而在——”
她指了指自己。
秦浈虽然不清楚唐斯羡是嫌弃她不自爱还是为她考虑,既然她的目的达到了,那再待在这里也确实会给双方带来不便。
回了唐斯羡一个嫌弃又不失礼貌的假笑,秦浈出了厨房。
到了晌午,前往秦家拜访的客人逐渐增多,苏氏顶替秦雩在祠堂监督厨子准备酒菜,后者则回来与秦阮伦一起招待客人。
秦家安排的是午宴。村里人一般一日只吃两顿正餐,分别是早上八点多吃早饭,然后下午四点左右吃晚饭。
如有筵席,时间会适当调整,因为安排在早上太早了,客人未必能准时赶来;如选在四点多,还未吃完就天黑了,客人赶不回家。
最合适的时间便是中午,客人吃过了早饭,来了后能从容地与主人家交谈不至于因为饿肚子而出糗;吃完后又能保证在晚饭之前不会饿肚子。
唐斯羡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正午之前做好了秦雩所需的鱼丸。秦浈本打算自己将这些鱼丸送去给她娘,唐斯羡问了她一句:“忙了这么一早上,小娘子还撑得住?”
秦浈顿了顿,状似虚弱无力地捶了捶胳膊,道:“我还行。”
唐斯羡莫名有种上次去秦家蹭吃时,她好像也是这么做作的既视感。
唐清满面对秦家络绎不绝的客人,似乎有些不自在,目光也不敢多看他们。闻言便赶紧上前,“我来帮你吧!”
唐斯羡将十几斤鱼丸分成了三份,各给了秦浈与唐清满一份,道:“好了,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秦浈:“……”
是她小瞧了“唐思先”的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程度。
——
秦家祠堂的侧院已经开了门,不少孩童在里面嬉闹,还有村中的妇人早早地进里面占了位子坐在一起唠嗑。
唐斯羡她们到的时候,苏氏在侧院门口正被两个妇人拉着聊天。
“娘。”秦浈轻声喊了句,声音细柔,隐约听出了有气无力感。
唐斯羡瞥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收回目光。
苏氏面前的一个紫衫妇人见到秦浈,笑眯眯地开口:“这是浈娘吧,都许久没见过了。”
秦浈礼貌地回道:“邱三婶好。”
邱三婶带着审视的目光将她浑身上下扫了遍,道:“浈娘还未有人提亲吧?我今日想给我家旬儿提亲。虽说你身子不好,子嗣困难,但是我家是开生药铺的,有的是药。”
苏氏与秦浈的笑容都微微一僵。
苏氏听这话心里不大舒服,但碍于情面,表现得不太明显。秦浈则有些无力,她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要来了。
她们都清楚这是秦阮伦中举带来的效应,——将来他若是中了进士,那秦浈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届时即使她的身体不好,甚至不能生下一儿半女,也有的是人求娶。
邱三婶这样的人,唐斯羡见得多。她们嘴上说娶回去会善待,但是最后指不定嫌弃秦浈体弱干不了重活,更借口秦浈无法生育而让自己的儿子广纳妾室。
如今一副“我家肯接纳你是你们的福气”的态度,往后的日子也可想象。
“家里药多就给自家儿子多吃点吧,免得他以后提枪无力,鸟窝都掏不了。”唐斯羡看着天空,状似无意地嘀咕。
秦浈不知怎的,忽然听懂了她这话,要不是她咬唇的动作快,怕是忍不住要笑场了。
苏氏与邱三婶都愣了下,后者更是好会儿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羞愤地骂道:“呸,你还要不要脸了,竟诅咒我儿!”
“你诅咒小娘子就是要脸了?”
“我哪儿诅咒她了!”
“小娘子身体明明就很好,一手能扛起九头牛,你为何说她身子不好、子嗣困难?这不是咒她是什么?你说你家多的是药,不是咒小娘子天天吃药、离不开药吗?”
唐斯羡说得越是夸张,邱三婶便越是认为秦浈身子不好。
她急切地反驳:“我那是关心她!再说了,镇前村和我们村子,谁不知道她身子弱,瞧瞧那走一小段路就快要晕倒的模样,连传宗接代都艰难,我们愿意娶她,到底是谁的福气?!”
她被唐斯羡激怒,口不择言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苏氏听完后,脸色一黑。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对方是看在秦阮伦中举的份上,觉得有利可图才提出结亲意向的。但是她没想到对方心里竟是这般嫌弃自己的女儿!
她虽然操心秦浈的亲事,可也没到需要从粪坑里挑女婿的地步。
唐斯羡叹气,一脸愁容:“我也是关心你家旬儿。你们生孩子的时候不是最在乎孩子是否带枪吗?既然如此,想必也知道枪对男人的重要性。这不仅关乎他能否在敌营七进七出,更重要的是他如果连枪都提不起来,你们怎好意思怪地荒了?”
她的话气得邱三婶七窍生烟,嘴里反复地骂她不要脸。最后拽着苏氏问:“这是什么人,怎的这么、这么无礼,不要脸?”
唐斯羡眉峰一挑,“你连我石家庄赵子龙的名号都不知道?!”
“石家庄?”众人对这个地名没有半分印象,只有唐清满暗暗思忖,这个地方兴许是唐斯羡的故乡。
秦浈掩笑,瞪了唐斯羡一眼,暗示她别闹得太过。
苏氏对邱三婶佯笑道:“他是唐家人,还小,跟你说笑呢,你别见怪。”又将唐斯羡手里的鱼丸拿过来,态度平和,“你们都入席吧,我去厨房看看。”
眼见苏氏不愿意解决她们的矛盾,又提了唐家,邱三婶不敢招惹唐家,便将气撒在了秦家头上:“还吃什么?气都气饱了!”
说完也熄了跟秦家结亲的心思,扭头就走。
另一妇人尴尬地看着她们,原本想提亲的话也都咽回了肚子里。
众人散去,秦浈看了眼唐斯羡,也随苏氏到厨房去。
唐清满这才扯了扯唐斯羡的衣袖,低声道:“思先,这是秦家的事情,你这样不好。”
唐斯羡道:“你跟秦小娘子往来这么久难道没看出来?”
“啊?”唐清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迷茫。
“那秦小娘子压根就不想嫁人,应该说,眼下并不想嫁人。”
唐清满怔了怔,旋即低下头,有些不解地呢喃:“她为何会不想嫁人呢?”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你说得对,秦家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呢?我这一厢情愿的做法确实不好。”
已经从唐斯羡的口里知晓秦浈可能不想成亲的事情后,唐清满再听唐斯羡的话,便有些不赞许。她摇头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也算是帮个她一个小忙,她应该不会怪你的。”
唐斯羡并不在意唐清满的“双标”,她笑了下,道:“你先去歇着,我回去一趟。”
唐清满没有问她回去做什么,仰头看了眼秦家祠堂的匾额,意识到这便是一个家族的象征,而她,身后并无这样的家族。
心中刚升起一缕愁绪,眼角的余光便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望着她出神。她登时警觉。
引起唐清满的警惕后,男子回过神,神色有些羞赧,问:“请问你知道乡书手在哪里吗?我爹娘喊我来帮忙。”
唐清满往后退了些,道:“乡书手许是在家。”
“多谢。”对方朝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颇为憨厚老实地道,“我叫张虎。”
他没问唐清满的身份,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她是谁。
唐清满有些不安。这时,秦浈从祠堂里走了出来,喊了句“张虎”便站到唐清满旁边去,“你怎么来了?”
张虎一看见她,脸上羞赧的神色更加明显,一下子就结巴了:“小、小娘子,我爹他、他喊我来帮忙。”
秦浈微笑道:“刚好厨房里有些忙。”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张虎忙不迭地点头。
他进去后,唐清满才松了口气。
秦浈凝视了她片刻,道:“他爹租了我们家二十亩地,算是我们家的佃客。”又解释,“不过我爹不爱将人当仆役使唤,所以今日绝不是我们喊他来帮忙的。”
唐清满第一次知道唐家还有佃客。只不过细想也就理解了,秦家是三等户,家里人少,地也种不过来,找人租佃是再正常不过的。
秦浈又问:“阿唐,似乎除了令弟,你并不擅长应付男子?”
寒气从脚底升起迅速蹿上脊背,唐清满的脸色也刹那变白。
她看着秦浈。那张柔弱、能轻易地卸下任何人的防备的脸上,双眼不复先前的春水盈盈。
清澈的眸中,闪着锐利的锋芒,像一张铺开的网,封住了她的退路,让她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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