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万锋剑派(二)

    一场初雪过后,万锋剑派主殿河洛殿,背后是巍峨昆仑,绵绵不绝,身前是雪满青阶,白如洗练。

    烽火同俦大大小小十三个门派,聚于宽阔的广场上,浩浩汤汤上千人,相貌、服色不同,兵器、法器各异,唯一相近的,大概就是逼山退位的架势,和誓杀妖人的决绝。

    维持安定的一众万锋剑派弟子御剑凌于半空,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景,紧张得眼珠子都不会轮了,只盼着他们那天下第一的年轻掌门出来镇镇场,也好换他们下去。

    这厢才等了不到一盏茶,逼山为首的天疏宗宗主凌韬,就不耐烦了:“温真人何在?通报一下需要这么久吗?!”

    此人天生一副凉薄相,鼻梁挺立,嘴唇削薄,两侧眼角微微向上挑着,盛气凌人,站在一干同道之前,似是乘鹤踏青回来,满面招摇,身上玄底阴阳两仪纹的衣袍仿佛灌满了灵山清风,猎猎飞扬。

    “凌宗主息怒,掌门真人事务繁忙,来的稍微迟了些,请您稍安勿躁。”万锋弟子好言劝慰。

    凌韬却不领情:“你是哪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弟子有些懵:“弟子柳——”

    “原来你们万锋剑派现在已经落魄到这么地步了,连个能拿得上台面的都没有?”凌韬哪里是在问他名姓,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两年前一场围剿,万锋的好人手大半被那叶长青毁于一旦,剩下的……恐怕也被贵门温真人清洗一空了吧。”

    “怎么会!”柳某惊愕万分,素知这位天疏宗宗主口无遮拦,却不想无遮拦到这地步,他正要开口辩驳,奈何嘴皮子天生就比人家慢半拍。

    “那他这么久拒不交人是什么意思!还不是与那妖人狼狈为奸?!”

    柳某冷汗都凝成冰了:“叶长青盗去我派一件秘宝,掌门真人一直在暗牢里审讯,所以花的时间就长了些……”

    “秘宝?”凌韬冷笑,一双狐狸眼刻满了鄙夷,“什么秘宝需要遮掩至此?我看根本是假的吧,贵派掌门与叶长青有旧谊,该不会是念着那脏污的不伦之情,就背叛正道,忘了弑师灭门的大——”天道好轮回,这一次,是他没能说得下去。

    一道裹挟惊雷的剑气自河洛殿侧面旋出,一路劈山断海,在覆满白雪的地上撕开半尺宽的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奔来。

    凌韬大惊,当即足尖发力,向后急退,谁知他认清现实,急流勇退过后,那波声势浩大的剑气,却在他原本站立位置一尺前的地方,戛然而止。

    如果不是狰狞的地裂和弥漫的残雪,真如幻觉一般,收放自如,进退随心。

    不仅凌韬,在场所有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的活人,都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河洛殿侧边的狭道,一人缓缓走来。

    兵人温辰,出关不过两载时光,除了收镇魔道东君时的惊鸿一面,其他时候,都低调得如同影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清冷如上弦之月,疏朗的眉间无喜无悲,只一缕淡淡的苍凉挥之不去,好像在无尽的天道里,打磨得忘却掉七情六欲。

    所谓兵人,兵在前,人在后,所以大抵还是兵多一些,人少一些吧。

    “凌宗主,你方才所言,有两点不对,第一,温某从未忘记师门大仇,也从未有一日背叛过烽火同俦,第二,”温辰展袖挥开身周弥漫的雪雾,整个人有种云遮雾罩的不真实感,

    “魔道东君与我并无脏污的不伦之情,还望凌宗主不要凭空臆想。”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然走到各门派的正前方,身姿笔直如青松,傲骨铮铮。

    凌韬方才躲得狼狈,在众人面前跌了个大面子,脸上青红交错,这厢收整了仪容,重新端正:“温真人,既然你说没有背叛烽火同俦,凌某相信你,只要交出魔道东君,叫天下人宾服,凌某来日定上昆仑山来负荆请罪,以赎方才胡言乱语之过。”

    他这番话,说得理是理,德是德,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毛病来,身后千来位为苍生请命的正道修士们,无不点头称是。

    温辰却面色不改,拱手道:“请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到时一定交人。”

    “一个月,太长了吧?”凌韬竖起了眉。

    “……七天。”

    “不够。”

    “……”温辰请礼的手有些僵住了,他空有登峰造极的修为,却没法在天下人面前理直气壮一分,沉默了半晌,艰涩开口,“三天,再宽限三天,我一定……”

    “温真人,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与你讨价还价的吧?”凌韬笑了,阴阳怪气的。

    “那你要怎样?”温辰皱眉。

    “就现在,将魔道东君押去河洛殿做诸门公审,历数其犯下的所有罪孽,剥皮刮骨,魂飞魄散。”凌韬看着这位兵人的神色,逐渐有了裂痕,除却报仇的快感,又平添了几分拿人七寸的爽劲儿。

    他宽宏大量地笑了笑:“温真人,不是这三天的时间不能宽限,而是我们实在不能够确定,这三天里会不会出什么别的变故……”别的变故,自然就是你徇私放人了。

    凌韬说得在理,转眼一石激起千层浪。

    声讨者有之:“凌宗主说得对!公道来的太迟了,我们已经等了快两年了,不能再拖下去!”“叶长青欠我家三条人命,他一日不死,我父母兄弟一日不能瞑目!”

    劝解者有之:“温真人,你若当真心向着烽火同俦,就拿出点诚意来,再推三阻四,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是啊,你少年成名,前途无量,何至于为了这么个妖人自毁前程?不值当,不值当。”

    看好戏者更有之:“不会真被凌宗主说中了吧?那年姓叶的妖人为了他,差点和云衍真人打起来,要说他与这妖人没有瓜葛,我觉得不太可能……”“也不能这么说,那叶长青长相狐媚非常,手段又下作狠毒,温真人一定也是受人蛊惑,否则怎么可能守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魔不撒手呢?”

    就在下面一团乱的时候,河洛殿鎏金顶上,传来一人戏谑的声音:“温真人,他们说得一点没错,你自有锦绣前程,何苦为了区区在下,做到这个地步嘛。”

    “是他?!”闻言,广场上数千双眼睛齐齐向上看去,登时不少人目眦欲裂。

    “叶长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

    “出来也好,省得躲躲藏藏找你不见,今天大伙在此,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对,碎尸万段,为无数正道冤魂偿命!”

    叶长青毫不理会下面要烧起来的群情,脚下一点,白鹤步云似的飞身下来了。

    说来讽刺,刚才还一口一个“碎尸万段”的修士们,此时居然不约而同地向后闪了几步。

    “哈哈哈哈哈,一群废物。”叶长青笑得恣肆,玄铁扇一展,闲庭信步地走到温辰身边,深紫的眸子一勾,暧昧道,“温真人,解禁之恩,我记在心里了。”

    他这纯属是胡诌八扯,混淆视听,温辰看了眼他鲜血染就的青衣,脸色悚然一变:“怎么弄成这样?”

    叶长青挑眉:“没什么,就是林九渊那小子,你啊,治家不利,出了内贼,我看不惯,就顺手帮你清理了下门户而已。”说完,他还自来熟地拍了拍温辰肩膀,大方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听他亲口承认又犯下的一桩罪孽,方才被原生恐惧吓退的众修士还没来得及愤怒,就品出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实,叶长青和温辰两个好像还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时,有个刚从地牢探查过情况的弟子御剑回来,惊恐地大喊:“不好了,林师叔真的死在地牢里了,还有好多人,都被这妖人割断了喉管——”

    与林九渊相好的一人听到,愤义至极,第一个拔剑:“温辰,你不是说他身上有困龙枷,除了你谁都解不开吗?!”

    质疑如潮水,温辰看了眼春风得意的叶长青,目色深沉,一句话没说。

    林九渊之死仿佛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立场摇摆的万锋剑派弟子,此时一致对内,矛头纷纷指向了他,摆开七星剑阵,与烽火同俦的诸门修士,将他两个围得水泄不通。

    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叶长青却毫不怯场,慵懒地靠在他背后,左手抱着右手手肘,抬起玄黑的扇面,遮了一边侧脸,轻声叹:“温真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你现在可后悔了不曾?”

    温辰答非所问:“告诉我魔核在哪。”

    叶长青一口气没接上来,半晌才说:“……你有病是吧?”

    温辰:“没时间了。”

    叶长青面无表情,故意道:“真有本事,救我出去,就告诉你。”

    他就是激将来着,没打算怎么着,谁知温辰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手中银光乍现,顿时一柄霜雪炼就的灵剑锋芒毕露,斩钉截铁道:“一言为定。”

    “你,你疯了???”叶长青咋舌,眼前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眉眼清寒,可他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似的,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温辰不答,挥剑扫出一片渡劫境灵压,慑退最里边的包围圈,一把扣住他手腕,安顿道:“逃命为主,少伤人。”

    此话一出,不光是叶长青,连烽火同俦之人也彻底惊呆——他居然,真为了这个魔道中人,与全修真界为敌?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翻脸也不行了。

    凌韬作为除他之外的正道之首,举臂召出铁杖灵武,往地上一插,尽十成功力,勉强阻住那股不断威慑着的渡劫灵压,扬声道:“温辰背叛烽火同俦,与魔道东君叶长青狼狈为奸,合该从万锋剑派除名!正道烽火令相传万年,不能断在我辈手里!今日必要替天行道,诛灭贼人!”

    “替天行道,诛灭贼人!!!”响应者如山呼海啸,灵力滚滚,剑气如龙,一场真正的围剿,在昆仑山巅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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