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折柳的感知之中, 是感觉不到闻人夜有多凶的。
他其实还觉得对方脾气很好,属于比较好相处的那个类型,完全没有领会到众多正道门派看向自己的眼神。
“仙、仙尊”之前那个万蛊宗的女修哆嗦了一下, 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您真的没没被强迫吗”
江折柳耐心地又解释了两句,神情看上去倒是比以前平和很多。他误以为是自己曾经太冰冷了,又公正寡言不常与人交流, 才让对方这么害怕。
然而这些正道后辈们并不是害怕他,反而一个个对他馋得要命,满脑子的念想都奇奇怪怪的,尊敬仰慕混杂着一丝丝被天灵体勾起的旖旎情思,简直是癞蛤蟆吃青蛙, 长得丑玩得花。
有江折柳出面解释, 旁边又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魔头, 就算是这些人有些难以相信,但也不得不道谢离开,一一告辞, 并且每一个都要情深义重地倾诉一下自己对江折柳的感激仰慕之情,暗示的话说了一波又一波, 听得人很困。
等到那些较小的门派都退出丹心观之后, 兰若寺的明净禅师才提步上前, 他只吟诵了一句佛号, 随后将一个佛签递给了江折柳。
明净的师父, 也就是兰若寺的前住持,曾经跟江折柳有雨夜论道之谊, 只不过对方圆寂于天劫之下, 已亡故三百年有余。
江折柳曾经照拂过明净, 也算是看着他一路长起来的。他接过灵签,用指腹的触觉摩挲了片刻,慢慢地默读出上面的字句
千秋寒山雪,未肯赴夜明。
长烛追暮旦,身梦两前盟。
未待江折柳开口,明净即道“小僧为前辈推演数日,才得此签。”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对方身边的闻人夜,又转回视线,略有些不安地道“前辈自有解签之道,小僧不敢多言,只是万望前辈保重。”
江折柳摩挲着灵签,道“有劳你了。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明净禅师再行一礼,旋即念了声佛号,离开了丹心观。
随后由长老护法等代为前来的天机阁和凌霄派也一一拜别,此刻观内已彻底清净下来,只有金玉杰静默无声地站在不远处,他身后立着的那位老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身金灿灿的无双剑阁少阁主才忐忑上前,躬身行礼道“前辈。”
他这一声“前辈”还未说完,就听到老者咳嗽了两声。金玉杰抬眸扫一眼一旁的闻人夜,不大甘愿地跪下了。
他对于跪自己的半个老师、心仪之人,倒是并没有什么芥蒂,何况江折柳救他不止一次。但想到是在这只魔面前,便有些年轻赌气。
“玉杰来向前辈认错。”金少阁主低着头,“朱雀真君告知我,说那个混闻人尊主带你去了魔界,我一时情急,只想着怎么才能把你找回来,才”、
他和烈真的想法基本是一致的,只是还没等给闻人夜下帖,就发现江折柳并非被带去了魔界,而是在玲珑医圣这里养伤治病。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他就被自己老爹揪着后脖颈子过来赔罪,他爹昨天晚上骂了他一整宿。说他这个“出此下策”是脑子被驴踢了,江仙尊千年声名都被他给玷污了。现在就算仙尊跟那只魔没有什么关系,恐怕修真界也都得让他们强行有点关系了,估计还得是那种不太好意思说的关系。
金玉杰得亏还有个爹管,此刻蔫儿了吧唧地跪在江折柳面前,虽然说得是道歉的话,可他脑子里全都是前辈的眼睛问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老爹金昌明,自从当年江折柳把他从冥河里捞回来之后,就把江前辈看作自己的再生父母,像是金玉杰这种比较出格的心思,是绝对不敢跟他爹说的。在他爹眼里,这孩子简直就是江折柳的小儿子,做出这种污蔑他声名的事就是忤逆不道,应该负荆请罪。
江折柳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猜想到了什么。他听着对方说完,才开口道“真知错了”
金玉杰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真的,晚辈知错了。”
江折柳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你之前说的让我放松性别条件,是什么意思”
他冷不丁地说出之前的那句话来,金玉杰立刻汗毛倒竖,脑袋瓜子嗡嗡的。就在不远处,人老活成精的金昌明也跟着一愣,然后嘭得敲了一下手里的拐杖,立刻走上前去拎住这混小子的后衣领。
“你跟江仙尊说了什么”
金昌明本来是不打算出声的,让这混小子在江仙尊面前诚恳地表现一番,结果一听这话,那还得了,江折柳是看着混小子长大的,这话的贼心昭然若揭,跟要睡自己义父有什么区别简直都算得上是罔顾人伦了。
“仙尊算是白教你了。”金昌明气得胡子都掉了好几根,“我直接打死你算了,你这个祸害怎么让我养歪成这个样子我一世的英名都毁在你这个小混账的手里”
就在金昌明差点就要动手打他的时候,一旁的江折柳轻咳了一声,淡淡地道“原来阁主也在。”
金昌明立即收手,转过头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江折柳,转头又向余烬年确定了一遍对方眼睛的问题,知道是暂时的才安下心。随后握住了他的手,心情复杂地道“折柳,你可千万别把这混账的话往心里去,你对他的教导之情救命之恩,他其实都是记得的”
金昌明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说着说着便松开了手,将背上的剑匣取了下来,转而道“我本该早来归还,但又怕触及到你的伤心事,这次知道你养伤治病,想来心境也好了很多,才敢将你的故剑送还。”
江折柳自从继任凌霄掌门之后,身上的佩剑便只有那把藏于冰鞘、锋芒逼人的凌霄剑,而他之前所用的剑器,全都送到了无双剑阁进行保养收藏,约定是等到下一任凌霄掌门继任,便将这些保存的剑器归还。
无双剑阁是天底下第一大的铸剑门派,是最为专业可靠的。
江折柳伸手触摸了片刻,打开剑匣。里面放着三把剑器,每一把都散发着森森寒意,触手之时,发出清脆欢快的震鸣。
只是他已提不起剑,不复当年。如今获取这些旧物,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
江折柳伸手触摸了片刻,才低低叹气,道“有劳金阁主,只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用”
他想说没有了用处,但话语未完,就被一旁小魔王的声音截断了。
“多谢。”
闻人夜干脆利落地把剑匣从金昌明的手里带回来,合上木匣收入储物戒中,偏头跟他道“我给你收着,这么沉,你拿一会儿手该酸了。”
江折柳“”
看看,就是这个人说他娇气,大家给评评理。
金昌明看了旁边的魔尊一眼,以他老辣的眼光,比这群后辈们能看出来的事情更多。在他眼中,闻人夜对待江折柳的态度显然十分地不同,至少从暂时上来说,江仙尊应当并无受胁迫的迹象、更没有被要挟的痕迹。
他转过目光,又看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长叹一声,道“我年纪已长,境界却纹丝不动,已于仙途无望。修真界之中的人里,要么就是心性慈悲有余,杀伐果断不足,如明净禅师一般,要么就是空有天赋而无远见,卑劣自私而不自知。远见卓识能担大任者如你,却是这个境遇。”
江折柳道“还有阁主在。”
金昌明连连摆手“我天劫高悬,下一次雷劫降临之日,即是魂归天地之时,有心扶正,无力回天。”
有心无力地岂止他一人。
江折柳沉默片刻,轻轻地道“纵我心中一腔烈火常沸,千载春秋,也该冷凝成冰。”
千秋寒山雪,未肯赴夜明。江折柳无声地触摸了一下灵签上的字迹。
金昌明感叹道“你名讳为柳,应当长于春日。可千秋已过,却尝尽夜深雪重。”
金阁主曾与江折柳的师父祝文渊相识,按照年岁来说,也比江折柳年长一些。只是他天劫难渡,近两百年来由于境界停滞不前,才渐渐露出由各方面因素影响所致的龙钟老态。
两人交谈片刻,金昌明见他反应慢了一些,发觉对方有些疲惫,便拉着金玉杰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余烬年才一边写药方一边朝闻人夜问道“我叫你出来,你带上他干嘛得亏金老阁主在,要不然那个金玉杰能这么乖”
江折柳瞥他一眼,道“若我不来,他们不走,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余烬年勾唇一笑,“尊主是什么人,能让你吃亏吗这群人全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再说了医者父母心,我也会教训这群孩子的。”
医者父母心是这么用的吗
“好了好了,你”余烬年话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站起身仔细感受了一下,目光朝江折柳身上看去,随后凑过去绕着他走了一圈,“啧,你这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过去,低头时鼻尖都要碰到对方的肩膀了,然后被一只大魔的爪子冷酷无情地推开了。
余烬年毫不在意,而是盯了江折柳半晌,幸灾乐祸地拍了拍闻人夜的肩膀“我都不知道是先恭喜你还是先同情你天灵体和复生石加在一起,这劲儿也太大了,我可是血统纯正的人族,只是嗅觉比常人敏锐了点,都能明显感觉得到这要是妖魔”
他说这话时,才想起闻人夜就是一只彻彻底底的魔族,幸灾乐祸演变成了惊讶,非常敬佩地道“你竟然忍得住。”
闻人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我忍不住”
余烬年笑眯眯地看过去,仗着医师的身份,每句话都十分猖獗“那当然是让江前辈阉了你。”
闻人夜倒是没有生气,而是下意识地转过目光看着江折柳。自从昨晚给他戴上复生石之后,对方身上的气息就更加明显了,魔族还好些,对于妖族来说,这估计跟吃了能长生不老的诱惑差不多,充满了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江折柳听着他俩说话,若有所思地道“小余,你给我的那本书里说,各个种族的阳物”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余烬年立刻一阵剧烈的咳嗽,阻止了他的平淡无奇的语气和不可描述的内容。
闻人夜可是不知道他都给江折柳看什么书的,这大魔头要是知道他都给冰清玉洁的江仙尊看这些,还不得反手把他剁了,把他剁了都是小事,他这一屋子的藏书恐怕都不能幸免于难。
前几日江折柳眼睛还好的时候,他曾经给过对方几本私藏,里面有一本是普及知识的,就是讲各个种族的阳物与交合方式的不同,属于以故事授予知识的科普类书籍。
比如朱雀真君的原型朱雀鸟,他们是通过交尾来进行原始繁育的。而池子里的鲤鱼精则是体外繁育,至于常乾那个半妖半魔的小家伙,蛇妖的那玩意儿有两个,上面全都是刺,还长得奇形怪状,和仙人球的形状差不多。而魔族
魔族的那个好像是因为具体种族和本体而各异的,像闻人夜这种本体浑身血铠和骨刺的大魔,其实很难以估计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而且这还并不是他彻底的原型。听说魔族之中有一种以色欲为食的欲魔,在那个不可描述的事情上非常有优势
正是因为如此,江折柳才会因为两人的玩笑联想到前些日子新获取的这些“知识”。
只不过他是真的当知识看的,余烬年显然就没有这么理直气壮了。
他这么遮遮掩掩,闻人夜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皱着眉问道“什么书”
“呃”江折柳自然能感觉到余烬年不想让闻人夜知道,为了保护自己这基础而微薄的乐趣,他难得违心地道,“不是什么好书。”
“叫什么名字”
“叫”江折柳想了想,“如何让小魔王不吃醋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闻人夜“我看起来,有这么好骗吗”
“没有。”江折柳态度诚恳,轻轻地笑了一下,“但你看起来,不会为难我。”
闻人夜“”
这个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在隐瞒,可怎么每一句话,都会让他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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