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小说:心尖儿上的病美人 作者:道玄
    江折柳再醒来时, 见到的就是修建好的松木小楼。

    上下两层,各有屏风卷帘遮挡,连家具位置都摆放得体面周到。之前生火的火堆已然扑灭了,换过来的是一个铜制魔器, 只要向内添加一丝术法, 便可以熊熊燃烧, 驱除寒冷。

    江折柳对着铜炉看了一会儿,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无血色的手心。

    一丝术法也没有。

    他抬起眼, 看到黑发黑眸的常乾正在屋里整理物品, 将从终南山后采摘的白梅放进瓷瓶中,摆在窗边书案上。

    常乾放好花瓶,转过身便对上江折柳的目光, 他动作一抖,小心试探道“仙尊”

    这是他从那只魔口中听来的。

    常乾除了这里,也并无去处, 而且他发现这位神仙可以保他的性命,自然不肯离去, 眼巴巴地道“为报仙尊相救, 我愿意留在您身边嗯侍奉神仙”

    江折柳看了他一眼, 敲敲铜炉“把火生了。”

    常乾听话地过去, 注入一丝妖气,铜炉炉盖兽头一亮,内腹中立即燃起火焰,驱除了终南山大雪天的寒冷。

    江折柳仍披着那件绒毛披风,雪白厚重, 沉甸甸地笼罩着他。内里是一件看起来极单薄的仙袍, 色调如淡墨荡开, 毫无赘饰。

    他白发垂落几缕,软软地绕在肩头。此刻伸手隔着一点距离贴近温暖,青白的指节被温得暖了一些,像是被火光映着的玉。

    常乾又看得呆住了。

    他盯着对方纤长的双睫,盯着他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常乾的脸慢慢地红了,忽然地收回了目光,干巴巴道“仙尊,你、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住到我死。”江折柳看了他一眼,“不用叫仙尊,我已不是了。”

    常乾没能理解这句话,他紧张地扯着袖子,扭捏道“那我能、我能叫你哥哥吗”

    江折柳的目光停顿了一下,从燃烧的炉火边转了过来,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过了片刻,才道“随你吧。”

    常乾欢欣雀跃,觉得颇有依靠,高高兴兴地上楼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江折柳暖了一会儿手,才将身上的寒意尽数祛除。他伤重未愈,又无修为,虽然表面看上去尚且自如,但体内总会时不时地泛起疼痛。

    只是他不在意罢了。

    他身上带了一件储物法器,并非是他原本的那一个,而是不需要灵力术法也可以使用的、最粗浅普通的器具。江折柳用这香袋外表的乾坤袋装了些药酒、茶叶、拂尘,与一些书,别的就什么都没有拿走了。

    屋外风声微动。

    他又暖了一壶酒,倒至杯中,捧着瓷杯慢慢地喝了几口。

    这是凌霄派平常的酒,是用来为修士保养道体而酿成的。江折柳平日里喝,只当水一般,但他如今道体毁坏,实际上并不该多喝。

    药酒甚暖,只是第二杯入腹时,已激起沉重内伤。疼痛密密麻麻地从肺腑之间蔓延而去,宛若针扎。

    江折柳轻轻地咳了两声,他其实没有预料到自己有脆弱到这个地步,下意识地单手扶住了床榻,握紧榻侧时,整个手背都绷紧了,指骨发出还未长好的响动,一重重的疼痛紧挨着,让他蹙紧了眉。

    从逐渐紧密的咳嗽声中,他苍白无色的唇瓣上沾了鲜红,带得连双肩都跟着颤抖。

    厚重披风从他肩头上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薄衫。

    风声微动,屋外的脚步声停了。

    江折柳疼得厉害,没有顾及到这种细微的脚步声,他的手心全是冷汗,低低地喘匀了气。

    窗外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了。

    闻人夜没有想到他是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闻名于诸界的凌霄仙尊。

    在他的记忆之中,只记得几百年前的那一剑,只记得他一身白衣站在凌霄派的登云台之上,身后浮云缥缈,冷冽如亘古不化的坚冰。

    凌霄剑在他手中,就是一把绝世之剑。只有江折柳握紧它时绷直的手,才是这把剑毕生的归宿。

    闻人夜伫立不前。

    他记得江折柳,记得那时绚烂无比、铺天盖地的剑光,从四面八方夺光而成,汇为一剑。记得这剑光划过心口时翻涌而出的热切血液,烙下的陈旧伤疤,更记得对方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眼

    几乎窥不出波光。

    他年少成名,第一次折在他人剑下。

    闻人夜为再次挑战他而来的沸腾血液,缓慢地冷却下去。

    他是江折柳。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修补界膜与掌门更迭的消息,还没有传入魔界之中。在魔界眼中,凌霄派仍有那个世无匹敌的仙尊坐镇,仍旧是四大仙门之首,有江仙尊横压一世、震烁寰宇。

    直至闻人夜亲临此地,见到他唇瓣沾血,蹙眉咳嗽的画面。

    就在这位新任魔尊停在窗外时,江折柳擦拭掉唇上血迹,略微抬眸,正好跟窗外之人照了个对面。

    随后,他就看着这只站在窗外的黑衣魔族陡然有些紧张。

    “你是谁。”江折柳问。

    闻人夜满身杀气、气势汹汹的来,被对方此刻状况冻退了一身的戾气,到江折柳抬眸问话之时,他那颗压在心口剑疤之下的魔心,开始毫无预兆地胡乱跳动,直接把他给跳慌了。

    他还没有这么近地见过对方。

    “我是,”闻人夜语调停了一刹,“新来的邻居。”

    江折柳沉默片刻,道“终南山不曾有人居住。”

    “所以是新来的。”闻人夜过窗推门,走近小楼内,将身上的漆黑长毛披风摘下,褪去了一身寒气,才坐到江折柳的对面。

    眼前的魔族黑发束起、眼眸幽紫,俊美的外貌之中带着一些锋锐至极的杀伤力,即便是极度平和的情绪下,也能让人心生畏惧。

    魔族的人形都是伪装出来的,他们的魔体才是出生时的样貌。

    江折柳淡淡地看他一眼,将药酒推到一边,就着手边的铜炉烧水泡茶,道“随你住,山也不是我的。”

    闻人夜盯着他看,视线落在对方脖颈间的霜白肌肤上。

    “只是,即便毗邻而居,也不要经常过来打扰我。”江折柳很少亲手泡茶,动作有些生涩,“也不必敲门,我整日睡觉。”

    闻人夜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他雪白的长发,忽然又卡住了,只是视线越来越焦灼、越来越充满焦躁的情绪。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多么强烈露骨。

    江折柳泡好了茶,轻轻地吹了吹水面,才慢慢地问道“我得罪过你吗”

    他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道“你这眼神,好像想要杀我,或者是想要先奸后杀。”

    闻人夜“先奸后杀”

    “对。”江折柳一边说,一边把滑落的披风罩在肩上,“我应该没得罪过你这个年纪的大魔,否则,当时我就会斩草除根,你没有命站在我面前。”

    闻人夜仍旧看着他,随后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记得我么”

    江折柳看了他一眼“我应该记得”

    闻人夜怔了一下。

    很难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闻人夜能够走到今天,其实很大一部分都与当初那绚烂强横的一剑有关,跟眼前这个人有关。他是个修炼疯子,眼里只有不断地变强、不断地提升自己。他要强到接近他、超过他。

    不久之前,闻人夜突破境界,成就半步金仙之能,从父亲手中接过魔尊之位,只是当时江折柳外出云游、行踪不定,无法寻找。他巩固了修为之后,正好得知对方在终南山的消息,怀着满腔烈焰和渴望而来,天意却只给他这一幕。

    闻人夜目光下移,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肌肤毫无血色,透露出病恹恹的苍白之色。

    烈焰熄灭,被眼前的冰霜覆盖住了。

    江折柳只问了这一句,就不再继续,他虽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也对他没有印象,但确实能感觉到对方复杂的情绪之中没有杀意,只要没有杀意,他就不是那么在意细节。

    手中的苦茶吹温了,江折柳低头喝了一小口,极度苦涩的味道流淌而过。但他却眉峰不动,十分习惯地喝完了一整杯,甚至还罕见友好地给闻人夜倒了一杯。

    闻人夜接过茶水,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随即被这种强烈的苦味酽麻了舌尖,还呛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平静喝茶的江折柳,差点怀疑自己的味觉“你怎么喝这东西。”

    他一句话没问完,又压着焦躁问了下一句“你病成这样,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凌霄派的人呢还有你的头发”

    闻人夜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的恼怒从何而来,他平复了一下,伸手探过去,触上江折柳耳畔的白发。

    发丝如雪,枯败而冰凉,几乎没有光泽。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江折柳慢慢地喝茶,挪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指,将这只魔不分亲疏远近就乱碰的手带了回去,道“自己打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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