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江南此时正值大雨滂沱,祁谌一行人历经半月才抵达这里。

    阴沉的天幕低垂,黑压压的像是战场上排列的士兵,庄严而肃穆。弹珠般的雨点打在人的身上,冰凉刺骨,无端的让人生疼。

    街道两旁的难民在看到行军时眼里露出希冀,随后却又很快的泯灭了下去,覆盖上瞳孔的是无尽的绝望。

    江南知府克扣粮银的行为让他们不再信任官府,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先生,我们该从何处入手?”灾民的眼里充斥着不信任和排斥,要是就这样开始赈灾行动,只怕讨不了好。

    “先安顿下来再说。”挤在角落的难民蓬头垢面,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不难猜出他们为了食物而大打出手的样子。

    车队和士兵们继续前进,准备安顿。

    知府已被缉拿,那里的府邸是最好的去处,只是府里的家眷还需隔离一下,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

    深夜,祁谌与赵展在七皇子屋所久留不回,商谈着如何行事,烛火整夜通明,燃了又换。

    最后,他们决定将难民疏通至冀州城,那边地处高位,且相距不远,雨水到不了那里,待到水患退去后,再将人往回转移,一来一回,虽时间长,但也算是那么多法子里最好的一条了。

    商定之后,他们本是想雨停了再实施,但谁知,第二天的倾盆而下的暴雨就这样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护城墙三处决堤,修补不及,洪水倾泻而下,造成多处伤情,唯有最后一处堤坝还在苦苦支撑,给人们留有一丝希望。

    难民已等不了嗝日转移,今日必须将计划实施!

    “殿下……祁大人,你们……先走!我去将最……后一处的难民……转移了!”

    狂风呼啸,将展现绑定的发丝吹得乱飞,喊话的声音也被大风弄得断断续续。

    祁谌站在风里,袍角飞扬,衣袂大张,凛冽的风将他的脸吹得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声音嘶哑,艰难道:“我和你一起,殿下先走!”

    祁谌推了欲言又止的七殿下一把,让手下的士兵强行带他离开,随后移至赵展身边,准备与他一起走。

    两人抵达堤坝,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难民,他们看着赶来祁谌和赵展,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眼里也终于不再绝望。

    “快走!堤坝要塌了!”坚固的堤坝守护众人许久,现下已经断裂出了缝隙,眼看就要倾塌。

    难民纷纷加快脚步,深怕落后。

    “呜呜呜~~娘!”小女孩在慌乱中啼哭,祁谌听闻后往声音方向望去。

    只见扎着小揪揪的女孩不知何时脱离了父母,独自站在原地惊慌失措,双腿不肯迈出一步。身边的人流来来往往,随时都有可能将她撞到,踩踏,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祁谌挤进人群之中,一把抱住女孩,将她带离拥挤的群巢。

    弯腰之间,有什么东西顺着襟口擦着祁谌的鞋面落地。

    雨势过大,女孩啼哭声太响,以至于让祁谌半点都不曾发觉,眼角眉梢的雨水让他看着有些狼狈,但抱着女孩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祁谌将女孩安置人流在外层,不至于让她被蹭倒后便又走进了末尾处,防止有人落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难民终于全部撤离。

    天色昏沉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行事只能全靠摸索。

    累极了的难民在简陋的屋处随地而坐,大口的喘着粗气。

    而救灾的队伍却是不得停歇,他们还要给难民们准备吃食,有的人已经饿了几天,再不吃点东西只怕没死在洪水里也迟早会死于饥饿。

    “此处离冀州还有百里,明日对于必须继续前行,防止水势上涨,来不及撤离。”祁谌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湿着的头发披在脑后,水珠顺势而下,晶莹剔透。

    “一切听先生的。”七皇子不曾反驳,赞同祁谌的想法。

    外面的赵展正在安排事物,一切都井井有条。

    过了一会儿,收拾换洗衣物的丫鬟轻手轻脚的进来,随后拿了湿透的衣物便走。

    “等等,将里面的荷包交于我。”祁谌唤住走到门槛的丫鬟,像她伸出修长的手。

    “大人,衣物里不曾有别的东西,奴婢已经检查过了。”丫鬟不解。

    她刚才已经翻看过服饰里是否有贵重物品,但只有一枚琥珀色通透的玉佩与一根细簪,并没有发现有荷包这种东西。

    祁谌听后脸色难看,拿过丫鬟搭在手臂上的衣服便仔细翻看一下,发现确实是没有的。

    丫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欺骗他,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不小心给丢了。

    想到这里,祁谌陡然想起路上抱住小女孩时有什么东西贴着胸口而下的触感,现在想来,那极有可能是他随身携带的荷包。

    祁谌眉头紧拧,像是加了把解不开的锁,眼神也逐渐趋于黑沉,心情像是打翻了的油瓶,糟糕且烦躁。

    “殿下,我有东西落了,需要外出寻找,若是我不能赶回,殿下明日按计划行事便可,不必再管祁某!”

    祁谌说完便冒雨冲了出去,连斗笠都顾不上戴。

    七皇子和丫鬟留在屋里有片刻些错愕,随后七皇子大惊,紧跟其后,就要拦人。

    屋外的赵展不了解情况,看见祁谌急匆匆的离开并未阻拦,随后又看见七皇子也要离开,才恍然发觉似乎出了什么事。

    赵展急忙拦住七皇子,问道:“殿下,发生了何事?祁大人为何离去?”

    “快拦住先生,他要去找什么东西,现在雨势倾倒,堤坝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不能让他离开!”七皇子紧握赵展的手,都握出了些青紫,可见用力之大,心之急切。

    “什么!”赵展闻言也是大惊,“快来人,去将祁大人找回来,事后必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几个士兵身穿甲衣,一脚迈入黑暗,寻找那抹白色的身影。

    ……

    雨越来越大,黑夜越来越冷。

    祁谌原路寻找着东西,但黑沉的夜无疑给他的工作增加了难度。

    他跑到抱住女孩的那个地方,用手掌在地上一寸寸的摸索,感受着手底下的每一处凸起,只为了能够摸到那巴掌大的柔软。

    细沙,砾块,混着水的泥土,这些东西一一从祁谌的手掌下流过,却唯独没有他所期待的那件东西。

    身上的衣物又湿透了,贴在后背黏腻的很;头发从额际滑下,直触地面;手掌也因摩擦地面而散发出了丝丝的血腥味。

    但,祁谌对这些全都视而不见。

    终于,不知摸索到了哪里,祁谌用手掌一抓,手下的触感是一如既往的柔软,面料上的纹路也让他熟悉无比,即使看不见他也依然清楚的知道,那是锦鲤的样子。

    毕竟,自他拿到它后,他便日日夜夜地抚摸着,只为能多想念一瞬将它绣出来女主人。

    远处灯火通明,喊叫声纷至沓来,是来寻找祁谌的士兵们到了。

    就在祁谌想要回应的瞬间,倾泻的洪水却先他一步咆哮了出来。

    急流的洪水,残枝的树木,沉重的石块,纷纷向着祁谌而来,瞬间便将他席卷。

    有硬物撞击他的腰部,湿濡的感觉传至脑海,灵敏的嗅觉告诉它的主人,那是鲜血的味道。

    祁谌神智陷入模糊,眼神涣散,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对他笑得无比的甜,如同春日飞莺,夏日流莹,连带着他的疼痛都缓解了些。

    京城。

    顾绾坐于床榻,手拿一本游记,突然间,她感到一阵心慌,心脏“怦怦”的乱跳,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顾绾放下游记,凝视着窗外的雨,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春华!姑爷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么?”没来由的,顾绾骤然就记起了已经走了大半个月的祁谌。

    “并未说过,不过赈灾一事向来是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春华看着自家小姐,以为她是想姑爷了,为了转移顾绾的注意力,她便拿了箩筐过来,道:“小姐不如再绣只荷包玩玩?”

    说到荷包,顾绾就想起被祁谌拿走的那个锦鲤。

    想到祁谌每天带着那么个玩意,顾绾就是一阵尴尬,心也不慌了。

    “小姐秀个乌龟吧,咋们府里池塘的小乌龟多可爱啊。”春华至今没敢告诉顾绾祁谌让她再绣一个的事,只能这样委婉的说道。

    “乌龟?你喜欢?”

    春华:“……不,是姑爷喜欢。”

    “管他做什么,我才不绣。”顾绾嗔怪了一句,像是真的不在意。

    半晌,顾绾看着背对着她打理事物春华,又看了看被搁置在床沿的箩筐,细嫩的小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摸了过去。

    箩筐里针线、布料俱全,顾绾挑挑捡捡了半天,最终拿了块绿色的上好料子。

    让你拿我的锦鲤,绣个绿色的王八让你戴在身上,肯定绝配。

    想到这个画面,顾绾在心里暗暗偷笑,脸上也露出了蜜汁微笑。

    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祁谌戴着它的场景了。

    春华将手头的事处理好,回过头准备提醒她家小姐睡觉,谁知,一眼就看到顾绾在那面漏微笑的绣荷包,看那形状,是乌龟无疑

    春华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了句某人的口不对心。

    时间还早,不如她晚点再提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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