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他眼里的雾与星河
鹅星人占领心中高地，领头那只肥肥翅膀叉着腰，笑得猖狂，头顶一只小小纸鹤比它的鹅冠还红。
布兰登拼命遮掩自己紊乱的气息，舔舔干燥嘴唇，尽可能平静地反驳：
“神秘骑士他……也算不上什么英雄吧。只有教科书上那些，还有被建成雕像的才……”
他搓着手，说不下去了。
——大白鹅们瞬间带起安全帽，锤子石头在手，叮叮咣咣，展翅大白鹅的雕像建得比里约热内卢基督像还要雄伟壮阔。
心跳频率都被它们敲乱了。
他被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逗乐，笑了一声，又赶紧低下脑袋。
“骑士也会被建成雕像的！他的盛名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保证！”
“骑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你也要像他学习哦！”
南希竖起食指，满脸认真。
——为什么是最可爱的男孩子？不是最帅、最酷的？
问题到了嘴边，布兰登却没了勇气。
肩膀一塌，他点点头：“我会学习他……每天给你送奶茶的。”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刚才是一场热闹欢快的宴会，那么现在，有人在宴会上燃放了礼花，把气氛推向浓烈高.潮。
“我果然没看错人！”南希迅速给了布兰登一个拥抱，又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眼里全是喜悦。
“他买珍珠，那你买芋圆吧。我宣布，你是世界上第二可爱的男孩子！”
系统：【……】
我的宿主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嗯……不过我觉得你还少点什么。可爱的男孩子不应该这么没自信。等着！”
南希打了个响指，跳下床，急匆匆离开病房。
没多大一会儿，娇.小身影又再度出现，咔嚓咔嚓握着手中剪刀，笑得狡黠。
“你的刘海太长了，我要给你修剪一下！”
布兰登顿时僵住，一句“不要”还没出口，南希就摆正他的身体，抖开被单，将他全身笼罩起来。
她给布兰登系了个蝴蝶结，从后方绕过来：“你很紧张？”
两人贴得极近，南希说话时轻柔呼吸直接扑到布兰登下巴上，瞬间将那里染得绯红一片。
“我……我对剪头发有阴影。”布兰登看着锋利剪刀，喉结不安滚动。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打算在他脑袋上进行艺术创作，结果一不小心，剪刀碰到了他的耳朵——人没事，剪刀却成了两股变形的废铁。
他忘不了当时父母脸上惊恐的神色，他不想在南希脸上再看见一次。
南希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纤细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把他扭向镜子：“放心，我的技术很好。经常拿我爸爸那个邋遢鬼练手。”
她又握起剪刀，咔嚓咔嚓，每一声都像在剪去布兰登的抗拒。
双指一捋，南希凑近了些，细心为他剪起头发。
布兰登一抬眼就是近到足以看清纹路的红.唇，是线条柔软的小巧下巴，是天鹅般的颈，是任何画笔都描绘不出的精致锁骨。
不行，不能再看了！
他紧紧闭上眼，十指用力掐住自己大.腿。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耳边终于传来天籁般的声音：“好了！”
南希双手抓着镜子，往他眼前一亮：“怎么样？可爱吗？”
明明只是简单换了一下发型，可镜中的自己却完全不一样了。
眉宇间阴郁全被剪断，细细密密落了一地，剩下的只有秋日般的爽朗明快。
小外星人恍恍惚惚被送出了医院，恍恍惚惚去了隔壁城镇的奶茶店，完成送奶茶日常后，又恍恍惚惚回了家。
天气燥热，比不过那个拥抱的炽烈，夜风凉爽，也带不走南希留在他身上的温度。
一直到家门口，脸上的傻笑都没停过。
刚推门，他就看到母亲在画架前寻找什么，心中一紧，他收敛起傻笑。
低声招呼一声：“妈妈，我回来了。”僵着身子就要上楼。
“布兰登，你看到我新买的金色和绿色颜料了吗？”
布莱尔夫人热衷美术，经常会在家中进行创作。
今天她正好又来了灵感，可一开柜子，却发现少了两盒颜料。
“没有，妈妈。”布兰登目不斜视，脚下步伐逐渐加快。
可走到楼梯拐角，他又抓紧扶手，迟疑片刻，试探性询问：
“妈妈……如果一个女生……说男孩子很可爱……是什么意思啊？”
回家路上，他搜索了许多次。
可网络上给出的答案并不一致。就算是发到“今晚月色真美”小组，得到的回复也是五花八门。
甚至还有人告诉他：“哥们，你没戏了，夸你可爱就是委婉拒绝你的意思。”
胡说。
布兰登捏着今天得到的小纸鹤，二话不说，一键拉黑了对方。
“有人夸你可爱？”布莱尔夫人语调微抬。
她放下画笔，摘下被颜料染得五彩缤纷的围裙，快步走过来，揉揉布兰登的脑袋。
一头狮子犬般的卷发被她揉得更加凌乱。
“怎么突然换发型了？”
“是哪个女孩子这么有眼光？我也觉得我家儿子相当可爱！”
看着怀中儿子又懵懂又期盼的眼神，布莱尔夫人突然有些欣慰。
自己的儿子在所有方面都是天才，唯独在人际交往上，比起常人来，欠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无悲无喜，像是一块陨石，经过大气层的灼烧，表面坚硬无比。
十六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儿子这么在乎某个人的想法。
还是个女孩子？那更棒了！
“我也很想告诉你答案，但每个人对‘可爱’的定义都不一样，或许你可以直接去问问她？”布莱尔夫人循循善诱。
布兰登低头不说话。
诱骗失败。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对方总应该有‘林里’之类的社交软件吧？我帮你注册一个，加她好友，看看她平日的动态，或许可以找到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是对‘可爱’的定义。”
“她喜欢珍珠奶茶和芋圆奶茶。”
这次，儿子倒是给了她惊喜。
世界未解之谜终于有了突破的方向，布兰登迫不及待，灰栗色的眸子瞬间明亮起来：“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他挣出母亲怀抱，噔噔噔上了二楼。
刚要进屋，又转过身来，俯在木质扶手上，迟疑片刻：“妈妈，那对于你来说，‘可爱’的定义是什么呢？”
布莱尔夫人抬头，连眼角皱纹都带着温柔。
“是我们的骄傲，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布兰登的心突然被什么重重捏了一下。
又酸又涩。
眼眶也是。
自从得知自己外星人身份之后，布兰登总觉得自己和常人不一样，和养父母之间也多了一层隔阂。
午夜梦醒，时常能听到父母在隔壁悉悉索索的交谈，大多数都带着他的名字。
无意间弄弯家里刀叉时，也能看到父亲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惧。
布兰登知道自己是个怪胎。
却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是别人眼中重要的恩赐。
“妈妈，对我来说，你们也是。”
他轻声说。
回了房，布兰登靠在门上，心中纷乱。脑里一会儿回荡着南希说的可爱，一会儿又是母亲说的可爱。
世界第一次如此友善。
而一切都是因为……
他珍而重之地拿出今天的纸鹤，捧在手心，轻轻一吹。
在超能力的操纵下，豌豆黄的纸鹤翅膀展开，打着旋儿飞向上空，自己老老实实挂在早已准备好的细线上。
和它的同伴们一起。
松香绿，石榴红，象牙白……
天花板上坠着纸鹤银河。
布兰登往床上一扑，打开“林里”，一条条翻阅着南希的动态。
翻到半个月前的某条时，他突然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张截图，据南希自己的描述说是出自一部东洋电视剧。
截图中那个短发女孩一脸认真告诉对方：“可爱是最高级的形容词，如果认为对方帅，当看到对方缺点时，幻想就会破灭，但如果认为对方很可爱，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会觉得好可爱！”
【南希】评论：没错，我老婆说得对！
布兰登抿着唇，反反复复地看。
每一个字都拆碎了揉进记忆里，连带着对那个陌生的女演员也产生了好感。
他傻笑着仰躺过身，把手机捧在心口，一双漂亮眸子望着天花板上坠下的纸鹤。
才看数分钟，他余光瞥见红光在窗户外召唤。
布兰登看都没看，食指一挥，隔空拉上窗帘，严丝合缝，一丁点多余光线都没有漏进来。
可铁憨憨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一把难听的公鸭嗓子直接挤进布兰登的大脑：
【毁灭……毁灭地球……】
【憨憨，别吵。】布兰登语气冷淡。
【……】
铁憨憨没有再说话，可没多大一会儿，一股委屈气息就从谷仓四溢出来。
可怜巴巴的，活脱脱一只被主人无情扔掉的狗。
……行吧，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忽略了这位老伙伴。
布兰登随意裹条毛毯，蹑手蹑脚溜进谷仓地窖。
地窖常年关闭，总弥散着一股淡淡霉味。铺在地面上的草垛也发着潮，各种多足纲类动物在里面爬来爬去。
布兰登下意识皱了皱眉，掩住口鼻，头一次觉得这里的环境这么叫人难以忍受。
他拍拍飞行器圆润的身体：“不要整天那么血腥暴力，我们要多用自己的能力给别人带来幸福！”
布兰登直接照抄南希的话，末了，揉揉鼻尖，郑重补上一句：“那样才会变得可爱！”
用超能力去恐吓他人是没用的，努力让自己变成阳光帅气的四分卫选手也是不明智的，只有可爱！才是最高级的形容词！
他跳上置物台，与飞行器并排而坐，歪头靠着这个老朋友，滑动手机，跟它分享自己和南希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感谢种族赋予他的超强记忆力，布兰登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相处的瞬间，甚至包括那时窗外云朵的形状，微风的走向。
【就算她是好人，其他人类也会伤害你的！】
铁憨憨拒绝食用狗粮，粗暴打断他：【你忘记那些人类是怎么对待你的了？！排挤你，欺负你，羞辱你，就因为你是个异类！】
一段段影像被它投放出来，内容全是布兰登从小到大接受的各种不公平待遇。
【布兰登，你自己看看，你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个怪胎！】
若在往日，布兰登早就被这些影像激得双目通红，黑化值满点了。
可现在，他却只是攥紧拳头，盯着那些画面。神色漠然，无悲无喜。
他声音很轻，却盖过了所有吵杂：
“可我不想再做怪胎，我想当英雄。”
十六年前，尚是婴儿的他被飞行器带来这颗星球。
他不是来自外星的异种，他要做上天赐予这片土地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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