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懒懒窝在躺椅上,不知从哪捞了个薄毯盖在身上,手捧热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翎!”白轩转身瞪了眼叶翎,同时不忘替他盖好毯子,“这个时候不要意气用事!”
窗外暖阳被层层叠叠的竹林过滤,透过竹叶落在身上,印下一个个淡淡的圆形光晕。
叶翎捧着热乎乎的青釉色茶杯,卷翘长睫在眼睑下投射两道扇形阴影,羽毛般轻颤几下,眼眸无波无澜,“我想的很清楚。”
他自然不会傻到自讨苦吃,只是现在需要时间适应这个世界,可不论理论知识、亦或修为剑法都与原身相差甚远,随意混两日还好,过两日宗主回来,若是发现端倪怎么办?
倒不如受了罚,借着养病之由一边洗白一边恢复。
宁棱也没料到叶翎如此痛快就应下来,反倒有些下不来台,吱唔着说不出话,最后抬手指着叶翎鼻子“你”了好半天,冷哼一声,拂袖背手离去。
白轩望着宁棱负气离去的背影连连摇头,坐下闷了口热茶,“你何必一定要同他置气。”
心绪微动,门边装满灵草的篮子稳稳落在脚边,叶翎伸手拿起一个放在手心把玩,心中感叹有灵力果然方便,口中随意答道,“几鞭子的事罢了,我不想让你难做。”
话毕两人皆是一愣,伴随凳腿摩擦地板发出的刺啦声,白轩腾地弹起身,在屋里自顾自转了两圈,然后来到叶翎身边,三分感叹七分激动道,“小翎,三哥......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你了。”
被一道炽热的视线注视着,叶翎双颊微热,不自在地偏头避开视线,“......哦。”
双手抬起又放下,白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三哥能不能揉揉小翎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叶翎拒绝的话都挂在嘴边,回想书中两位师兄为了替原身报仇,最后双双死于景曦剑下,终究还是不忍,直起身子,将脑袋凑到白轩手边,声若蚊蝇,“......那快点。”
心满意足地揉乱叶翎一头乌发后,白轩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唏嘘道,“还是小时候好,那时你嘴馋,我和大哥二哥三个每天轮流下山给你买鸡腿吃,一让师尊抓到就挨顿胖揍。”
顿了片刻,白轩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小翎,三哥对你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不要思虑太重,要知道,天塌下来,还有师兄们替你顶着。”
叶翎失笑,“也包括宁棱长老么。”
“不要怨大哥,他其实很疼你,这件事确实是景曦不对。”
提起景曦,叶翎来了些精神,坐直身子正色道,“三哥,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关于景曦的佩剑......”
·
白轩离去时,太阳已过了最毒辣难耐的时候,斜斜挂在天边一角;青年将自己蜷缩在薄毯中,毫无防备地侧卧着,身子随着清浅呼吸微微起伏,眉心舒展,睡的正香。
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白轩沿着青白石板一路走到隐竹院的院门栅栏前,手中悠悠扇着墨画骨扇。
林间忽然刮起一阵清风,竹林茂密,青叶摆动带起阵阵竹香;白轩眼中寒光一扇,手腕抖动,掌间骨扇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笔直飞射至十米外的深林处。
“滚出来。”
竹林阴影处走出一道人影,肩宽腰窄,背脊挺直,高大青年阔步来到白轩面前,神色自若,衣袖伴风飘动。
景曦行过礼,不卑不亢道,“槲罗仙尊。”
白轩收回扇子,目视前方,凉声道,“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弟子唯恐惊扰师尊清休,不敢贸然打扰。”
冷笑一声,白轩眼中升起一层厌恶,“倒是口齿伶俐,不是唯恐惊扰,而是作贼心虚吧。”
见景曦双眸低垂沉默不语,白轩接着道,“本尊瞧你也不愿困在这青云峰,成人礼后便出师自行离去吧。”
紧握着的双拳松开又攥紧,指尖用力到泛白,景曦转身望着空无一人的幽清石板路,深邃的眉眼荡起一阵波澜。
风起林动,青年如古俑般,在路的尽头久久屹立不动;直到日落黄昏时,远处屋舍内发出摩挲轻响,青年僵直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深深向屋内望了一眼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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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不用晚膳便要走么?”
“嗯,师兄不必挂心,”景曦背着一把通体黝黑的剑,出了房间来到正厅,见正准备用饭的余怜一脸关切,耐心答道,“我今晚去山下修炼,不回来了。”
余怜轻叹一声,并不阻拦,“好,那你照顾好自己。”
屋外夜色正好,一轮清月一城风,景曦沿着环山路一路行至山下训练场,此时众弟子大多都回各自屋舍用饭,只余下三三两两正在收拾东西。
同往常一样,景曦面无表情地从众人面前走过,无人上前搭讪打招呼,他也不主动与人交谈。
其实青年模样生得很好,只是五官过分挺拔深刻,乌墨般的眸瞳总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冷冷将人盯着看时,活像是一只外出觅食的恶狼。
再加上这几年不知何处传出他的各种谣言,更是让青年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于是,倾慕他的女子,嫉妒他的男子,都不敢上前。
景曦对四周偷偷打量的目光早习以为常,神色淡然地向前走。
“......霜月仙尊真的......”
双眸微动,青年突然停住脚步,皱着眉,回头望向几步外窃窃私语的两名女弟子。
“你说什么?”
青年瞳孔中充斥着漠然,嗓音低凉,审视的目光让人心中一寒。
两名女弟子眼睛一瞪,当场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哆嗦着开口,连连摆手,“......没什么。”
不等景曦开口,两人如受惊的幼兔般仓皇逃离,周围人见状,也加快收拾着手上东西急急离去,不多时校场便已空无一人。
景曦只得作罢,沉沉低喃一句,背着剑独自穿过空地,步行许久后来到山后湖边,林间深处有一幢稻草垛起的屋舍。
屋子简陋也勉强能睡,此时他心中烦乱不想回去,这里倒是与自己独处的好地方。
面朝清湖练了会儿剑,等到夜蝉喧嚷时粗布衣衫已被汗水打湿;景曦就着潺潺溪流,随意清洗了一番,换身衣服进了稻草屋,躺在软草搭成的床垫上。
□□的疲惫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景曦只在床上打坐了一盏茶的时长,便沉沉睡去。
睡着睡着,他感觉身体不断变轻,轻盈到飘起来飞向天空,旋转翱翔不知多久后,身子又突然如灌铅般沉重,心忽地跳空一拍,整个人不受控地从云端直直坠落,跌进万丈深渊。
景曦拼命想睁开眼,可无论他如何用尽全力揉搓眼睛,眼前始终一片黏稠血色,耳边充斥着来自阴间鬼魂般的凄厉喊叫声。
一双手倏地死死扼住他的脖颈,扭曲的骨骼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恐惧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景曦想大声呼救,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不知道该喊谁。
蓦然,有一双手附上他的脸颊,掌心冰凉,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一道模糊而熟悉的声音,一遍遍急切的唤着他的名字:
“小曦,你醒一醒。”
谁在说话?
“小曦,你醒一醒!醒一醒!”
究竟是谁在说话!!
那道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逐渐尖锐的音调如尖针刺穿耳膜,躯体中深埋的剧毒爆发,景曦整个人动弹不得;片刻后只听“噗嗤”一声,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身体,将胸腔中的软肉尽数搅碎,再狠狠抽出来,连带出一地的腥烂腐肉。
景曦痛苦不堪地跪倒在地,双手成拳,一下下用力捶在血色的地面,泣血般低低嘶吼着。
他要死了么?
没人救他,没人会在乎,他这一世都不过是个任人唾弃的弃子。
凭什么......凭什么!
他听见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每一寸皮肤都在破碎中重造,绝望中他颤栗着一次次站起身,又再一次倒下。匍匐前进中,他似乎摸到一把匕首,沉甸甸的。
景曦将匕首在掌心攥紧,停下身,仿佛在等什么人放松警惕,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在原地久久不动。
忽然,他似乎感知到什么一样,咬紧牙关,腰身带动全身力气,刀尖朝前,挥起手臂用尽全力向前刺去。
良久后,视线中终于出现别的色彩,景曦低头看着满手鲜血,他的掌心中紧握着一把锋利尖刀,刀背泛着寒光,尖头处汇集了一滴滚圆的血滴,摇摇欲坠。
他没死。
他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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