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人了。
“!”
榻上沉睡之人如诈尸般,直挺挺地坐起身子,手指攥着被褥大口喘息着;额头、两颊、甚至脖颈根处,都尽数铺满豆大的汗滴。
青年呼吸急促,胸膛快速起伏,数十次深呼吸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原来是做噩梦。
景曦起身换好衣服,神情恍惚地来到湖边蹲下,双手捧起一捧清水用力拍在脸上,清凉的刺痛感让他清醒不少。
火红旭日透过晨间浓密云雾,自天边缓缓浮现,透过稠密枝叶斜斜洒落,在脚边落下星点金斑。
景曦背上剑准备离开,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抬头便见邓言领着一众弟子大摇大摆自路边经过,嬉皮笑脸地说着话。
打头走在前面有个眼尖的,余光一下便锁定不远处的景曦,惊呼道,“老大!这不是景曦吗!”
邓言闻声偏头望过去,一看真是景曦,扬手招呼着狗腿一起去到景曦身边,双手交叉抱臂,嘴一咧便嘲讽道:“哟,这不是霜月仙尊的关门弟子景曦吗?”
景曦冷冷看着这一群跳梁小丑般的乌合之众。
眼尖的少年跳到景曦面前,极不服气地拱着嘴,张牙舞爪道,“你个白眼狼神气什么?”
尖嘴猴腮的人还在喋喋不休,景曦眸中寒光闪动,周身煞气暗暗涌动,掌心微微转动,百斤重的玄铁剑眨眼间便直指少年喉尖,只要再进一寸便是见血封喉。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不及众人反应已无力挽回,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最终还是邓言青紫着脸,梗着脖子吼道,“霜月仙尊救你一命你却反倒害他,喊你一句‘白眼狼’何错之有?”
景曦锁眉,片头凉声问,“我何时害过师尊?”
邓言嗤笑一声,“装什么装,霜月仙尊此时应当正代你受着鞭刑吧,真讽刺,听说过徒弟替师尊受罚吧,师尊替徒弟受罚还是第一回......”
不等他将话说完,高大挺拔的青年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方才被剑直指的少年瘫坐在地,眼里满是心有余悸的恐惧。
-
啪!
“八十一、八十二......宁棱长老是真敢下狠手啊......”
“你懂什么,这噬魂鞭厉害之处便是它能根据受罚者的修为进行攻击,宁棱长老根本控制不了。”
观看台中一名少年嘶了一声,似乎感同身受道,“以我的修为,上次受罚不过才五十鞭就养了半个月,若是霜月仙尊的修为......”
“是啊,”少年身旁年长的弟子点头,忧虑地望着高台中央的身影,“放眼整个玄青宗,除了宗门和隐避山林的师祖,哪怕是槲罗仙尊和执法长老,都无人敢称自己修为高出霜月仙尊一头。”
“这一次,宁棱长老确实是罚的重了。”
不同于观看台的窃窃私语,高台上一片死寂,悬空高挂的软铁鞭一次次划破虚空,抽在中央处单薄瘦削的男人身上,发出清脆声响。
男人一袭白衣跪于冰冷的硬石板上,任铁鞭将后背染的一片殷红,依旧长睫微垂,眉头轻蹙,神色十分平静,只是苍白如纸的脸上,唇边一抹猩红格外刺眼。
白轩双手紧握木椅的把手,眼角青筋直跳,坐立不安急声催促道,“大哥,差不多得了!”
鞭打声越发凄厉,一旁的宁棱也满手是汗,快速解释道,“这噬魂鞭没完成指令便不会停下,叶翎他自己非要受着,我有什么办法!”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铁鞭应声飞回宁陵手中,人群立即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长相清秀的青年急不可耐的飞奔上前。
“师尊,您还好吗?”
叶翎虚弱的摇摇头,后背火辣辣的疼,喉咙干哑说不出话。
他不愿显得狼狈,推开余怜伸过来的手,咬咬牙站起身,眼前景物摇晃不定,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于是狠狠掐了下大腿。
众目睽睽下挨打就够丢人了,若是连站都站不起来,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余怜不敢去看叶翎血肉模糊的后背,忧心忡忡地再次确认,“师尊,真的不用弟子......”
“不用。”艰难地开口拒绝,叶翎挺直腰背望向前方,目光一片清冷,与高台上手握铁鞭的男人无声对峙着。
一阵山风袭来,叶翎浅蓝色素衣外披着白色纱衣,一头青丝随风纷飞,消瘦的身型被簌簌摆动的衣摆勾勒,露出一节白皙如瓷的修长脖颈。
男人清雅秀丽的面容少了血色,却仍旧出尘般不容许丝毫玷污。
人群愣愣望着场地中央衣衫舞动的男人,突然意识到,即便他在这三年中几乎从不露面,也依旧是玄青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
此时宁棱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眼中划过一丝懊恼的神情,无奈一双双眼睛都在望着自己,只得道,“惩戒到此为止,叶......霜月仙尊可自行离去。”
叶翎转身便走。
人群纷纷闪开,让出一道人行道。
“小翎!”白轩立即追了出去,见叶翎突然停住脚步,皱眉向他身侧望去,眉心一皱。
“景曦,你什么时候来的?”叶翎轻声问道,此时他只觉天旋地转,但这具身体仿佛和景曦有感应一般,即便他从未偏离过视线,可大脑某名就是知道景曦就在人群中。
人群中立即传来一阵骚动。
青年沙哑着唤了句“师尊”后就不再说话,也不动弹,叶翎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无奈的没话找话,“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
“如此甚好,随为师一起回青云峰吧。”叶翎点点头,回头对白轩微微一笑,“三哥送到这里就好,不必担心。”
-
叶翎一路强撑着精神,终于还是在进屋的一瞬间生生呕出一口血,身子向下倒去。
余怜神色一变,想要飞奔上前去扶人,而景曦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叶翎倒下的瞬间,箭步上前将人稳稳托住,眉头紧缩,却并未露出惊讶神色。
叶翎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景曦环的更紧;青年坚实有力的小臂坚实稳稳托在腰间,青筋隐隐凸出,在冷白的皮肤下十分明显。
青年低垂着眼眸,将他扶到床上,然后立即退到一旁。
不等他开口说话,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轩火急火燎的推门而入,见到地上的血迹,反倒松了口气。
“当时看你脸色就觉得不对劲,这口血呕出来倒是好事,最怕郁结于心日久成疾,”白轩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叶翎身体轻轻打着抖,伸手捞过被子,避开背后伤处,虚虚围在叶翎身上。
叶翎抬起双眸看了眼白轩,又垂下去,反复几次后,小声道,“......别坐我床上。”
他有洁癖。
无可奈何的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白轩高举双手从床上起来,吩咐余怜将伤药都拿出来,头也不回地道,“转过去,我替你上药。”
“不用!”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叶翎立即裹紧被子,布料在伤口一阵摩擦,刺疼感如电流般瞬间遍布全身,痛的他脸一白,只能咬牙说完,“我不要上药,我......我想泡药浴。”
白轩不赞同地皱起眉,“可药浴的药效远不及......”
“我是医者,心中有数,”叶翎出声打断,扭头看着候命的两名徒弟,毫不犹豫道,“余怜,去备药浴。”
说完顿了片刻,叶翎费力挤出些笑容,柔声对景曦道,“景曦,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师尊。”
“小翎,不上药可以,让二哥看下伤处总可以吧,”白轩负手站在床前,眉宇见满是忧虑之色,见叶翎一副死也不从的模样,气的一甩袖,“怎么就倔成这样!”
被褥下的叶翎双手抱膝,指尖拽着被子紧紧裹在胸前,最后索性双眼一闭,转过身,单留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两人在屋内无声对峙着,不过多时,只听余怜在门外道,“师尊,药浴备好了。”
叶翎应声道好,一手裹着被子,一手扶着门框起身,清清嗓子,有意放软声音,将尾音拖长:“三哥,我真的没事,你就放我去泡药浴吧。”
撒娇可耻,好用就行。
白轩双颊腾地一红,不自然地偏过头,轻咳一声,皱着眉严厉道,语气却无甚威力,“下不为例,听见没。”
乖乖点头,叶翎如粽子般裹着被子,被白轩一路搀扶到侧室后一处巨大的浴间,木池镶与地板中,这时蓄满滚水,热气蒸腾,水面漂浮着几味药材,空气中飘散着丝丝药味。
叶翎将白轩哄走后,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双手一松,蚕丝被掉在地上。
背上还在火辣辣的痛着,但呕过血后呼吸确实舒畅许多,叶翎将纱衣褪下,抬手挂在木架上,低头去解里衣。
手指灵活地扯开衣带,淡蓝色衣裳滑落脚边,叶翎垂眸一看,无声叹了口气,走到池边,试探的伸出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依次是脚腕、大腿、腰腹,胸膛......
余怜天赋修为虽比不上景曦,但旁的技艺却学的极好,尤其是医术,隐隐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叶翎将身子尽数浸入池中,额头渐渐沁出冷汗;一片雾气蒸腾中,他靠着池壁,面色苍白,浸在水中的双手徒劳的抓着什么,双脚灌铅般动弹不得。
胸前身后是炽烈的烧灼感,仿佛万千只小虫吸附在数不尽的伤口上,拼命吸食着他的腐血,企图将他榨干。
熟悉的痛感卷席全身,叶翎在水中蜷缩着身子,泡在一池热水中,却宛如置身于冰窟,牙关都在不受控地颤栗,冷汗将额前几缕发丝打湿,凌乱无序地粘在下颌线上。
耳鸣再次响起,嗡嗡声在脑海中四处奔撞,新伤加旧疾,叶翎痛的已有些神志不清,双眸通红,睫羽剧烈颤抖,知道四下无人,终于支持不住地痛吟出声。
神志恍惚间,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屋外木板门吱呀一声被粗暴的推开,一道高大身影闯了进来。
余怜在外间熬药,景曦便一直在门外守着,隔着门板隐隐听见压抑痛苦的呻/吟,大脑还不及作想,身子就先一步闯了进来。
屋内雾气氤氲,宽广池中的叶翎身/无/寸/缕,大半身子浸入水中,只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段清晰可见的笔直锁骨,青丝散落,铺在染了血水的池中。
见他无端闯进来,池中表情痛苦的叶翎神色一滞,肩膀还在微颤,抬头时冰冷眼刀却毫不留情的劈过来。
景曦刚想开口解释,只见男人看着他的瞬间瞳孔微缩,然后面带惊恐的——
迅速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景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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