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芳抖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耿鹏志却是清醒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打扰静渊仙君了，我们这就走。”
耿鹏志强硬的拖走了希芳，怒气显而易见的转移到了她身上。
希芳“呜呜”的挣扎，向叶嘉投去求救的目光——她不敢向静渊求援。
叶嘉垂下眼只当没看见，静渊看见了，按着叶嘉的肩膀，把小家伙转了个向：“走了。”
黑衣仙君一步步往山上走，没有动用任何法诀，叶嘉一步步跟着，感受着灵气一点点变浓，气温不断下降。
起初这些变化都还是可以忍受的，甚至不需要格外分出力气去对抗，但渐渐的，叶嘉就没法走得那么轻松了。
当草木稀疏到只能在石缝中看见零星几点绿色，而白色山峰仍高高藏在云遮雾绕之中时，叶嘉已经得用上全部的力量去抵挡充满灵气的凌冽寒风了。
静渊仍在前面一步步走着，叶嘉看了他的背景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硬扛着。
他并没能坚持太长时间，或者说是静渊拒绝了他的坚持。在叶嘉落下下一步的时候，静渊转过身，在叶嘉眉心点了一道符。
寒冷与灵力的双重压力瞬间全部消失。
“在开山大典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修炼，别乱跑。”静渊带叶嘉步行上白石峰，和开山大典对新弟子的试炼异曲同工，都是在测试心性和灵力。
这里不是叶嘉的极限，但已经比大多数新弟子好太多了，于是静渊抬手，山石隆隆作响，地面震颤，一道洞府不费吹灰之力的被挖了出来。
静渊领着叶嘉进洞：“等开山大典，我再带你下去。”他又在叶嘉额头上一点，撤掉了刚刚的符咒。
符咒消失，感觉变得更加清晰，叶嘉站在洞口，能感觉到外面肆虐逼人的灵力寒风想要灌进洞中，却被洞内吹出的暖风给挡住了，不得寸进。
叶嘉往前两步，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浸泡在和煦的暖风之中：“我没有乱跑啊。”他嘟囔，看一眼静渊，故意说了让他适应不良的话“我很乖的。”
叶嘉见静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又觉得自己无聊：“开山大典上能切磋的吧？我要和耿鹏志比一场。”
“谁？”
“刚刚那个男弟子。”
静渊浅浅皱眉：“胡闹，他是二品。”
叶嘉：“我又不是必输无疑，而且又不是今天就开山，说不定到时候我就也二品了呢？”
静渊在叶嘉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身往外走：“不能比。”袅袅尾音带着和静渊气质不符的促狭，“给云汲堂留点面子。”
叶嘉目送静渊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向上的山路上，突然间觉得，自己看了太多他的背影。
少年摇摇头，甩开突如其来的感想，转身向洞府深处走。
从洞府入口向内的道路是倾斜向下的，而且并不垂直，有一定的弧度，两壁缠绕着花枝，凹凸不平的山壁有点儿太湖石的味道，偶尔有光从不知哪个缝隙中射入。
虽然越走越深，却丝毫不觉阴暗逼仄。
洞府最深处有厚实的蒲团，有散放着的干草堆，干草堆上有新鲜的水果，而一边的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食盒。
头顶有光，日影中依稀有摇曳的树影，也不知道这个口子到底是开在何处。
转过屏风一般的石壁，水汽扑面而来，一汪清透的温泉出现在眼前。在温泉另一头的木质屏风后，换洗衣物也整齐的得放着。
静渊考虑得周到细致。
说着不会带徒弟的仙君，比太多师父都做得更好了。
叶嘉转出石壁屏风，往蒲团走，准备打坐修炼。
洞府内灵气浓郁而温和，对他这种低修为的修士来说是绝对的福地。
靠近了才发现，草堆上除了水果还放着其他东西。
是两柄剑。
一柄寻常粗细，却比谢江楠在镜湖会上借给他的短了些许，正好适合叶嘉这个身量的少年。
另一柄则是庞然大物，竖起来该和叶嘉差不多高了，它又宽又厚，是柄看着就沉的重剑。
前一柄剑收在乌黑油亮的木鞘中，虽然没有金玉点缀，但细腻的木纹油润的漆色，以及润滑的剑柄，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柄剑绝不是凡品。
后一柄剑……那柄重剑，是柄旧剑。
剑柄上有明显的磨损，剑身剑刃上多有伤痕。
不过他的主人显然保养得还算仔细，无论是磨损还是伤痕，都又细又浅，有的地方能还能看到修复的痕迹。
叶嘉两手握住重剑剑柄，没用灵力，单靠着力气往上提，剑刃看着挺厚的重剑无声的切开铺得很厚的干草，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噪音。
叶嘉力气不够，提不动，只能拖。
他又尝试着将灵力送入剑中，然而灵力走得一点都不顺，不断的撞上撬不开绕不过的关卡，滞涩无比。
叶嘉无奈的把剑放下。剑真的很重，他把灵力运转到手臂上才算做到轻拿轻放，没把它砸在地上。少年蹲在草堆旁，伸出手指戳了戳剑身：“欺负我修为低吗？”
他没好气的往蒲团上一坐，等盘起双腿后，整个人又迅速的沉静下来。
白石峰顶，静渊挥散了水镜，叶嘉从中消失。
他从叶嘉处回到峰顶自己的洞府其实只需要迈一步的时间，之所以一开始走得慢，完全是因为知道叶嘉在背后看着自己。
静渊也说不清，为什么叶嘉看着自己，他就要走慢些。
他更说不清，为什么回到自己的洞府后，他会做出令人不齿的，窥视叶嘉举动的行为来。
静渊看着叶嘉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洞府中绕了一圈，在看见他故意放下的两柄剑时微不可查的一顿，然后哼哧哼哧的想要把重剑举起来却以失败告终。
最后少年气呼呼的坐到蒲团上，却又极其迅速的沉下心修行，情绪转换得快得仿佛他之前的气愤是装出来的一样。
静渊注意到，叶嘉至始至终没有多给另一柄剑一个眼神。
黑衣仙君抿着嘴垂着眼，非常想直接冲过去问叶嘉他到底是不是封洲，然而他又不敢，他怕叶嘉不承认，又怕叶嘉承认，他希望封洲活在这个世上，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人。
叶嘉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和封洲有什么关系，王砚秋认定叶嘉是封洲转世，归根到底不过是个猜测。
他们不知道叶嘉为什么不肯承认，同时也恐惧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所以都不敢问。
静渊放两柄剑就是为了试探，封洲是用重剑的，叶嘉也对重剑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但洞府中的重剑，却不买叶嘉的账。这柄剑是静渊特地找来的，封洲练剑时用过的重剑。
如果叶嘉真的是封洲，这柄剑不该像南山书院小院中的那些器灵，欢欣的亲近他吗？
难道南山书院那些器灵的动静，只是因为叶嘉合了它们眼缘？
话少又气质冷静，黑衣的静渊坐在那里，连空气都冷清。
然而他的洞府布置却是精致而柔和的，浅色的木质桌椅上放着素色的锦垫，洞府角落点缀着四季长盛的素雅花朵，花盆里的铺面石，用的是品质不高的灵石碎屑，微微着发光，是恰到好处的亮色点缀。
静渊洞府一开始不是这样的，真的就只是个空荡荡的山洞而已。
受邀前来的封洲看不下去：“你年纪轻轻，怎么一点对生活的热情都没有呢？”他今天带一套桌椅来，明天搬几盆花，后天提来一袋子灵石屑……慢慢的，一点点的把静渊的洞府拾掇成了现在的样子。
招式大开大合，性格也爽朗的封洲在布置静渊洞府的时候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细腻。
别的修士都羡慕静渊的清冷出世，认为这才是有利于修行的性格，封洲却一个劲的想让他身上多点人气，恨不得把他的洞府布置成锦绣窝。
封洲的审美倒也不错，拾掇出来的洞府好看又有气质，但他只拾掇静渊的洞府，却不布置自己的。
封洲封圣之后，苍河派掌门看他经常来，就特地送了他个峰头，是灵气浓郁草木葱荣的福地，封洲自己在那里的洞府就简单多了，和现在静渊给叶嘉辟的差不多。
“为什么？”静渊问他。
“因为我只是暂居啊。”封洲是南山书院首徒，在南山书院的时间到底更多。等他继承南山书院山长的位置，就更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频繁外出了。
那时候的静渊年纪小，还能看出点表情来。封洲看出了他的不开心，然而封洲问为什么，静渊却不肯说。
苍河派内，封洲的山头在他最后一次晋阶时，被滚滚天雷劈成了平地，百年过去，萋萋芳草又将焦土覆盖，一片欣欣向荣。
时隔多年，静渊后知后觉的遗憾，他想问的其实是封洲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机会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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