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坐在位置上不要走动, 系好安全带,双手抱头”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撕心裂肺的吼叫,飞机往下俯冲, 带来的惯性让每个人全身都紧绷, 气流一冲, 飞机倾斜, 祁蔓头往旁边撞过去, 磕在窗边, 她眼前晕片刻, 手被人用力攥住。
她抬眼, 看到黎蕴正抓住她手, 两人目光碰上,飞机又一颠簸, 祁蔓更用力的反握住,像是命运连接体,这一刻她们摒弃杂念,只有一个想法。
坚持, 活下去
身边何辞在强烈惯性下还是忍不住喊出声, 她死死拉祁蔓, 紧闭双眼, 飞机的冲劲让她东倒西歪,身边祁蔓也差不多, 她比何辞更惨, 靠窗位置, 头再次撞击, 直接晕了过去
“姐姐”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喊她, 是何辞的声音, 也只有她会喊自己姐姐,祁蔓想回应,却什么都做不了,她似是被卷进一个巨大的黑洞,四周暗沉,没有一丝亮光。
“姐姐”声音飘忽又模糊,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祁蔓努力睁大眼,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个背对她的人。
“何辞”她小跑过去,何辞转头,脸上带甜甜的笑,她穿一件小礼服,白色的,胸前别了一朵红花,整个人喜气洋洋,她冲自己喊道“姐姐,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换衣服”祁蔓低头,场景顷刻有变化,四周的黑暗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束亮光,很刺眼,她用手遮住眼睛。
何辞一把拽她手“姐姐快去换衣服,要来不及了。”
祁蔓茫然被塞进一个更衣室里,墙上挂一件婚纱,祁蔓犹豫走过去,拿下婚纱后穿上,余光瞄到梳妆台前的镜子,镜子旁放了一个首饰盒,里面都是她爱的首饰,何辞在外面敲门“姐姐,好了吗”
好了吗祁蔓低头看,有两分恍惚,她走到门口,打开门,何辞笑的明媚“哇,真好看姐姐好美等会黎姐姐看到保证眼都要直了。”
黎姐姐。
黎言之吗
祁蔓心尖一跳,鼻尖发酸,她眨眼,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就被何辞推坐在梳妆台前,门后陆乔笑着走进来“新娘在这呢。”
她转头,看到陆乔捧一束鲜花站在身后,阳光打在她脸上,陆乔笑的比鲜花还要灿烂“终于嫁了,你不知道我等你结婚等几年了,这黎言之也真能拖。”
还真是,黎言之吗
这是什么
她死后的幻想
如果真的是幻想,那就让她沉迷一次吧,祁蔓坐在镜子前任别人梳妆打扮,一张俏颜比花还娇艳,她披头纱被何辞扶着往外走,路上没有遇到人,扶她出去的居然不是张春山,不过她也不想看到他。
何辞带她一直往前走,没一会有条长长的红毯,她转头看何辞,何辞笑“去吧。”
陆乔站她左边“知道你恨嫁,快去。”
祁蔓眼角微红,这个死后幻想美好到她想哭,她哽咽道“谢谢。”
话音刚落不远处走来一个人,祁蔓定睛看,愣住了。
黎蕴将一束花塞在她手上,眼睛扫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呐,进了我黎家的门,就要守我黎家的规矩,我们黎家的规矩可多了,等我”
“姑姑。”她就这么随口喊出来,黎蕴顿住,面上有不自然的红晕,最后一挥手“快去结婚”
她被陆乔和何辞往前推,台下没坐几个人,却是她都认识的,蒋云,娄雅,丁素
祁蔓一直往前走,直到一个纤细身影往她走来,穿着和她同一款婚纱,白色头纱,身形窈窕,那张脸她曾无数次在夜里临摹,朝思暮想。
黎言之走到她身边,张开双手抱着她,头埋在她脖颈处嗅了嗅,神色满足,耳畔传来一句“小说谎精。”
她眉开眼笑,侧目,看到红毯旁边的何辞正拍手,黎蕴站在何辞身边,也清清嗓子露出一个淡笑。
她忍不住唇角上扬,笑着笑着的就哭了。
“言”细微声响从她唇角溢出,何辞猛地抬头,她喊道“姐姐”
她一边喊一边按下床铃,没一会医生进来,何辞道“刚刚醒了。”
医生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祁蔓,手刚放在祁蔓眼皮上,察觉眼皮一动,祁蔓缓缓睁开眼,何辞在医生身后爆哭“姐姐”
吓死她了,虽然医生说只是昏睡过去,醒了就好,但祁蔓已经昏睡一天了,何辞想到以前看的电视剧,这种情况多半都很难醒,所以她七想八想就差没问医生万一成植物人咋办了。
好在,现在醒了。
祁蔓睁眼就听到她哭唧唧的声音居然不觉得吵,只是有两分恍惚,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小姐。”医生晃了下手“能看见吗”
祁蔓点头,声音沙哑道“可以。”
医生闻言点头,瞄到她微红的眼角道“做噩梦了”
祁蔓神色茫然。
噩梦吗好像是个美梦,可她想不起梦里细节了,医生见她懵懵的样子笑道“还有没有哪里疼”
祁蔓摇头,眼前晕乎,医生道“别乱动。”他说完给祁蔓做个简单检查,末了对何辞道“先观察半小时,我给她开个单子,做个详细检查。”
何辞连连点头,颠颠跟医生后面去拿单子,没一会折回来祁蔓道“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不知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两次迫降一点事都没有,下飞机还生龙活虎,只是祁蔓这倒下,把她吓个半死。
何辞从床头柜倒半杯水给祁蔓“喝一点”
祁蔓咬吸管,水进嗓子里很好缓解了干涩,再开口她声音清脆很多“其他人呢”
“其他人做过检查就走了,有的还在医院里。”
检查没事和轻伤的都走了,还剩下需要住院观察的。
祁蔓就是住院观察。
何辞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祁蔓抿唇。
何辞继续道“你真没事吧头还昏吗想不想吐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刚刚怎么哭啦”
祁蔓安抚她“没事。”她顿几秒“我包呢”
何辞哦一声将包拿给她,还说道“有几个电话,我帮你接了。”
祁蔓垂眼“谁啊”
“叫陆什么”
“陆乔”
“对对对。”何辞点头“还有张总,他说晚点到。”
祁蔓接过手机就看到陆乔发一大堆消息,她心头升起暖意,给陆乔打个电话过去,那端声音刺耳“祁蔓你醒了你吓死我了,网上突然就有你们飞机失事要迫降的消息,就差全网直播了,我心都悬起来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她把手机放远一点点,听完那端说完才接话“嗯。”
“没事就好。”陆乔长长松口气,她说道“那个张玲真不是人我说请假过去照顾你,她说我走就算辞职,我日他妈”
她气到极致,爆出脏话,祁蔓拢眉“你请假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去和张总说的。”陆乔翻白眼“鬼知道她在办公室里,我估计她是拖张总不让他过来找你,这人心怎么恶毒成这样”
祁蔓垂眼,还没说话电话占线,她瞥眼屏幕,是张春山,她和陆乔解释一句后接通电话。
“蔓蔓醒了没”微哑声音透过手机传来,祁蔓刚经历一场生死,面对张春山,心态和从前也不同了,她缓声道“张总。”
“蔓蔓”张春山疑惑喊道,而后很惊喜“你没事吧”
祁蔓低声回他“我没事。”
“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张春山一连说了几句,祁蔓有些恍惚,她靠坐床头侧目看窗外,阳光和煦,绿意葱葱,到现在才有一点醒过来的真实感,何辞托下巴看她打电话,眨巴眼,祁蔓笑笑拍她头,对手机说几句后挂断电话。
“张总是不是来了”何辞帮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张总”
祁蔓抬眼“这你也能看的出来”
“不用看。”何辞道“要是我也不喜欢,要是我爸出轨逼死我妈,我能和他同归于尽”
祁蔓垂眼,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去检查”
“现在就可以。”何辞道“我扶你过去吧。”
祁蔓点头,踩拖鞋下床,何辞扶她往外面走,路过窗口时她瞥到很多人围在大门口的方向,祁蔓蹙眉“那里怎么了”
“报社的。”何辞小声道“蹲人呢。”
祁蔓点头,还没问蹲谁就听到何辞道“姐姐我们等会要不去看黎姐姐其他人都去过了。”
“黎黎总”祁蔓皱眉,黎言之也住院了
她问道“伤到哪了”
“不知道呢。”何辞想几秒“听说还在昏迷中,从飞机上下来就送医院了,和我们刚刚在一层楼,要不我们检查结束回去顺便看一下”
黎言之应该是这次事故中昏迷时间最长的,原本是祁蔓和她两个人,现在祁蔓醒了,那就只剩下黎言之了,俩都是伤在头部,所以住一层楼观察。
祁蔓无端想到梦里的场景,她没回话,何辞也不敢多问,只是陪她去做检查,结束上电梯时祁蔓道“黎总在哪个病房”
“就咱那层楼最里面一间。”
唯一的高级病房,原本她想把祁蔓安排在里面的,和她爸都打过招呼了,奈何祁蔓后面紧跟黎言之,又被迫让出房间。
祁蔓点头,做完检查她意识基本都恢复了,人也完全清醒过来,跟何辞往走廊最里面走,远远就看到保镖站在门口,那些保镖还是认识祁蔓,见到是她后没直接赶人走,而是敲门道“夫人,祁小姐来了。”
正在替黎言之擦额头的黎蕴一顿,转头看门外,病房门开了一点缝隙,她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但也知道祁蔓昏迷一天。
刚醒就过来
黎蕴皱眉想几秒,出声道“进来。”
何辞瞥眼祁蔓,扶她走进去,一天的时间,这个病房来去很多人,主办方,大会上的各个老板,公司里的人,好不容易休息下来,黎蕴原打算让黎言之好好休息的,但来人是祁蔓。
祁蔓走进去和何辞站在一起,偏头看向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有几缕碎发贴额头上,鲜明的色泽对比,极致的白与黑,病床上的人呼吸平缓,绵长,倒有两分平日没有的柔软,祁蔓冲黎蕴道“夫人。”
黎蕴不冷不淡应话,余光瞄祁蔓,下飞机时祁蔓是直接被送上救护车的,是被撞昏过去的,她还没问就听到乘务员说头等舱的黎言之也晕过去了,那时候完全顾不到祁蔓,整个人飞奔跑向黎言之。
黎言之不是撞击的原因,估摸是飞机颠簸诱发偏头疼引起的昏迷,医生来去好几批,院长亲自过来两次,可黎言之情况始终不得好转,外面记者一直在蹲守,妄想知道一点细枝末节好大做文章,她已经派娄雅先去公关了。
“黎姐姐怎么了”整个房间很安静,何辞总觉得气氛很奇怪,她憋不住还是问出来,黎蕴听到称呼皱眉,还是回她“言之劳累过度加上身体不太好,所以需要休息。”
何辞没多想,她道“这样啊,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仰头“姐姐,我们回去吧。”
祁蔓想几秒点头,抿唇道“好。”
黎蕴在祁蔓转身时喊道“祁小姐,我想和你说件事。”
祁蔓顿住,她偏头看何辞,小声道“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出来。”
“什么事啊”何辞嘀咕“你们认识吗”
“可能飞机上的事。”祁蔓微点头“先出去等我。”
何辞一向听她的话,说什么就做什么,当下就乖乖出去在门口守着,祁蔓转身,看到黎蕴正定定看自己,她问道“夫人有什么事”
黎蕴走到床边,坐下,偏头对祁蔓道“坐。”
床边有张椅子,之前应该是黎蕴坐的,靠床头很近,祁蔓思考两秒还是坐下,黎蕴伸手替黎言之将秀发拨至耳后,露出白净饱满的额头,她道“言之不记得孤儿院的事情了。”
祁蔓身形僵住,迅速抬眼,原本脸上就没血色,听到这句话更惨白,她双手攥一起,握很紧,嗓口很痒很难受。
其实她已经猜到黎言之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可总还是会有妄想,万一呢,如果呢,也许她不是不记得,只是事情太多忘记了,有天她会想起来的,想起她们的曾经,她们的约定,那是她曾经坚持不下去唯一的动力。
可黎蕴一句话直接宣告死刑。
黎言之忘了。
祁蔓眼眶瞬间红了,分开后她尝到各种各样的痛苦,但没一次是这样,犹如一把尖锥毫无预兆插进她心口处,刹那的疼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身体紧绷到发抖,黎蕴见状道“她不是刻意忘的。”
“言之头疼是小时候患上的,我不知道你们在孤儿院一起经历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有祁蔓的存在,黎蕴润唇,这些事情原本她并不打算和祁蔓说,但这次死里逃生,她在飞机上还在想,如果大家都死了,她是不是还欠祁蔓一个解释。
所以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
“她被救出来就发高烧,烧了足足三天,烧糊涂时一直吵着要去孤儿院,拔药管,半夜偷溜出去,翻墙翻窗户,说要去找人,我那时候特别生气,让她别闹了,还告诉她,她父母没了。”
那个消息无异火上浇油,直接把黎言之烧起来了,她连夜就发四十度高烧,迟迟不退,医生开始给她做最坏的打算,她整个人懵了,哥嫂刚没了,孩子她也没能好好照顾,黎穗还没空过来帮她,那段时间不止是黎言之,她也接近崩溃的边缘。
差点撑不住,好在,都挺过来了。
黎言之在一周后退烧,但那之后染上头疼的毛病,唯一的好处是,因为头疼导致记忆错乱和损坏,她忘了很多关于孤儿院的事情,只记得去过,但发生过什么她一概记不清,所以黎言之记忆中的孤儿院,其实是她灌输的,很牵强的理由,就是为改掉她挑食的坏毛病,黎言之没怀疑,她一直以为自己发高烧是因为她父母过世接受不了才生病,一直以为偏头疼是她妈遗传给她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黎蕴不敢纠正,医生也建议不要再给她刺激,万一很容易出问题。
这么多年过来,黎蕴早就忘了孤儿院,要不是祁蔓,她肯定不会想起。
祁蔓整个人被雷劈中,很呆滞,唇瓣失了血色,本就刚醒,现在更显虚弱。
她低头看病床上的人,难怪黎言之记得有孤儿院,但她每次试探的问孤儿院的事情,黎言之总是摇头,说记不清,她当时就纳闷,黎言之调查过她,肯定看到雨城孤儿院,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原来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她连自己待过的孤儿院名字,都忘了,甚至关于那里的记忆,都是别人给她杜撰的。
好讽刺啊。
寻找十年的谜在这一刻被揭开,满是荒唐,祁蔓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后背冷汗簌簌,脸色不比躺着的黎言之好。
黎蕴见状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她别开视线道“祁蔓,我不否认你是个好女孩,也不否认你喜欢言之。但言之有她的责任,她未来还有一场硬仗,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祁蔓,你可以重头再来,但是言之,她输不起。”
“如果你真的想她好,就放手吧。”
放手
她不是早就放手了吗
可这段时间的纠葛又算什么
祁蔓自嘲的笑,她以为自己早就放手,早就两清,其实还是会为这人牵肠挂肚,还是会为这人提心吊胆,还是会因为她动摇,看到她就就压不住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所谓的放手只是在压抑。
有股劲让她不要回头。
可现在她不需要那股劲了,因为黎蕴那句话就是一把刀,轻易斩断她和黎言之过往种种,所有执念在这一刻被拦腰截断,连同过去记忆碎片,永远被掩埋。
那些过去,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祁蔓掀起眼皮,认认真真看黎言之,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般打量,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目光冷静自若,慢慢褪去温情。
黎蕴坐在她身边,始终没有再开口,她低头看黎言之,又用毛巾擦拭额头,白净的毛巾,白净的额头,白净的皮肤,突然很刺眼。
祁蔓别开视线,黎蕴放下毛巾道“言之还有个报告没拿,我先过去了。”
是给她最后的时间。
祁蔓没吭声,黎蕴说完后就离开病房,门轻轻合上,祁蔓看黎言之苍白的脸倏而想到小时候也见过她这样,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她神色恍惚,脸惨白,那双眼深深看她,说“你先出去出去找人”
她死死抱着黎言之,摇头不肯松,黎言之气急,哽咽道“听话,你体力不好,跟着我,我跑不了。”
都是谎话,黎言之就是想把她藏好,自己出去吸引人,好让她有逃跑时间。
可那时候不懂,以为真的会拖累黎言之,她不敢跟着。
那是她小时候见黎言之最后一面,后来孤儿院易主,她世界天翻地覆,之后就开始漫长的等待。
等到终于忍不住,她去找黎言之。
她妄想被认出来,妄想那人站在不远处笑着喊她说谎精,和从前一样,妄想她记起她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和星空下随心所欲的誓言。
可是她没想到,黎言之会全忘了。
忘了也好。
那些不堪和丑陋的回忆,忘了也好。
祁蔓慢慢敛起所有心神,十年的猜疑,攒着一口气,突然就泄了,她抿唇,见黎言之额头上又布满细汗,她从旁边抽面纸擦掉。
紧闭双眼的人呼吸沉稳绵长,祁蔓捏纸巾深深看眼黎言之,眼睫毛微垂,神色平静,这一眼,似是最后一眼。
半晌,祁蔓放下纸巾转身,刚站起身,身形就顿住,她余光瞄到右手,小拇指被人轻轻勾着,柔软的感觉袭来,身后传来喃喃低语“蔓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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