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海道(3)

    樱花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落尽的,当秋天的第一缕风扫过北海道,我意识到我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

    这让我有些犯愁。

    烦心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条绷带,也不是因为担心太宰治不喜欢我——毕竟喜欢这件事,是一个人的欢喜,并不能强加在他人身上,也不应该奢求他人给自己等价的回报。我焦虑的是,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就该加倍对他好才行。但是面对太宰治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好。

    在他遇到困境时给予他帮助吗?似乎太宰治才是那个给别人制造困境的人。

    在他伤心孤独的时候给予他温暖吗?他真实的悲伤我从来触及不到。

    看,是僵局啊。

    雾气蒸腾而上弥漫在整间浴室,潺潺的流水声从右侧的竹管里传来,淡青色的池水荡漾着清波。

    这是一家温泉浴场。

    别人的头上顶的都是毛巾,只有太宰治的头上顶了一团绷带。

    他不喜欢往人堆里扎,自己独自呆在一个角落,身子都没在池水里,只留了脑袋浮出水面。他好像又在思考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要找点话题。

    “如何,我介绍给你的温泉浴场很棒吧。”我说,“要不是衣物不能进温泉水,我也想泡在里面待一会儿。”

    太宰治将手从水面底下伸出来,把我从头顶拿下来绕在他的手上,然后他单手倚着池壁,向后略微靠了靠。

    “阿澈,喜欢旅行么?”他突然问我。

    我迟疑片刻,旅行这件事对我而言,有没有都无所谓。我喜欢的不是旅行,而是陪我旅行的人。

    于是我回答:“喜欢啊。”

    太宰治“嗯”了一声,将手放在他的脸侧撑着头,我只要微微一动就能擦到他的唇角。

    “我已经联系好了爱琳娜,一个月后你乘渡轮前往英国,带上两颗‘羽’。”

    我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异常。

    “为什么忽然计划去欧洲,出什么事了吗?”

    太宰治微微抿了抿唇,最终开口:“没什么,希望是我多心。”

    此时此刻愚钝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你”这个字意味着什么,我以为太宰治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我们在北海道停留了七天左右,从札幌到旭川,再到小樽、网走,最后返回札幌。

    我带着太宰治去层云峡看了传闻中被称为“夫妻瀑布”的流星银河,两条瀑布一条水流湍急、一条温婉绵长,最终相会在一处形成蜿蜒的溪流。

    在小樽的两天,我带他去了我曾经最爱的玻璃哨馆和八音盒店,音乐声有些混杂,因为楼下的音像铺子放着上个世纪的老唱片。

    热闹,温馨,富有生活气息。

    这些不是太宰治所喜欢的,但他任由我拽着他跑来跑去,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我私心希望这些事物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点点印象,不为别的,只求他在孤寂落寞的时候想起与我在一起的场景,能够嘴角带笑。

    回忆嘛,一定要甜。

    在札幌的最后一日没有行程安排,我以为太宰治会在公园的长椅坐上一整天。

    结果那日他起了个大早,收拾完行李后,迎着初秋清晨的淡淡薄雾,走去了北海道神宫。

    他缓慢地踏上通往神宫大殿的台阶,这和他往日的轻快步伐全然不同,带了丝郑重其事的味道。我不知他来神宫要做些什么,只见他在正殿前驻步,望了一眼风中摇摆的铃铛和锻丝,随即转身走向手水舍。

    太宰治他,竟是要参拜吗?

    他拿起手水舍的水杓舀了一瓢水,先洗净了左手,水从他的掌心流下,蔓延到指间。然后,换成右手。双手洗净后,他用水杓舀了水漱口。

    真是严肃极了。

    他离开了手水舍,沿着石砖道踱步到正殿门口,在赛钱箱中放入了一枚五元硬币。做完这一切,他伸手摇了摇赛钱箱上的铃铛,退后两步行了礼。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宰治,你要向神祈愿吗?”

    他笑了笑:“是啊。”

    太宰治走到偏侧的屋间,用随身携带的绢布拭了拭手,从签盒中选了一根“祝”签,用竹笔刻上了字,接着,将它挂在了殿里的红锻丝上。

    清风带来沁人心脾的花叶香气,铃铛轻响,我瞧着轻轻摇曳的祝签上写着三个字。

    ——“铃木澈”。

    疼痛像是细小的针刺,从心底蔓出,延伸到五脏六腑。

    这是我头一回为自己是一条绷带感到痛苦。

    微笑也好、哭泣也好、拥抱也好,这些所有能表达我感激之情的东西,我一样都做不到。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显然太单薄,可若是什么都不说,更不是我想要的道谢方法。

    我望着那根祝签,从太宰治的手臂上退下来,转而攀上他的黑色大衣,来到他的肩头。

    “太宰。”我喊了他,“我会为了你的意愿而战斗,今后凡是你期望的,铃木澈都会尽力为你达成。只要你想,我就会去做。”

    太宰治轻笑一声,他拍了拍我。

    “阿澈不必刻意去做,也什么都不用改变。”他语气缓和,“阿澈安心做自己就好,只要我还在这里,就绝不会让你染上半点污泥。”

    太宰治面向殿外抬起胳膊,他的指间漏过阳光,他微微眯了眯眼。

    “我啊,有时候很羡慕阿澈你呢。”

    这句话敲在我心上,我震惊地无以复加。

    我瞧向太宰治,他虽然在笑,眼底里却隐隐透出一丝伤感。

    我不知他有怎样的过往,也不知他的心里酝酿着多少层孤独叠起的悲哀。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我会陪着太宰治,从每天的日出到日暮,从每年的春花到冬雪,从我生命的开始到结束。

    瞧,真是没有办法,我只能更加喜欢太宰治了。

    离开北海道的时间到了,太宰治登上了飞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我从小窗户的位置向外看,想把北海道的风景更多一点地记在自己心里——应该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再来了吧,又或者是,无缘再来。

    抵达横滨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太宰治从机场走回家中,用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

    而这一晚突发的事件,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将其称为,一切的“始点”。

    就在太宰治沿着街道拐入近路的小巷时,有三个人从墙边跳下来将太宰治围在了巷子里,他们的手上拿着利刃和枪支,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额头上还镶嵌了宝石。

    ——那是“猫”的余党吗?

    “速度还算快。”太宰治瞥了他们一眼,将背包甩在一旁的地上。他们真会挑时间袭击,太宰治刚从机场回来,身上根本不可能带枪。

    在“猫”的首领阵亡的前提下,这些被改造过的人,是谁在控制呢?

    “该死的沟渠老鼠。”太宰治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下一秒他已经闪过身子,因为子弹倾泻而出,密布满面前的空间。

    三道飞刃从侧方袭来,太宰治几步踏上一旁的高台,一个腾跃翻转,趁敌方不备闪到他的身后,伸手触及他额头的宝石。

    解决掉一个。

    但剩下的两个人离得太远,又被子弹压制,极难接近。现在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被改造的异能力者,还有没有其他招数,只能暂时躲避在障碍物后。

    枪声越来越近,太宰治在障碍物后借月光看着地面上投射出的影子。

    他挪动右臂到嘴边:“阿澈,看到他头顶的位置了吗,一会儿我们一起冲过去,擦中他的宝石,能做到吧?”

    我猜想着他下一步的行动,看到那两个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我们一人一个吗?”

    他“嗯”了一声,突然将自己的黑色外套大衣向外一丢,密集的子弹轨迹立刻追着大衣而去。他一个翻滚越过障碍物,借着墙面踏步接近其中一人的身侧。与此同时,我一端捆住他的胳膊,另一端飞快地延伸出去凑近了另一人。

    手和绷带,同时按向宝石。

    两名改造者相继仆地。

    月光清冷,地面上躺倒的三人和带着金属光泽的弹壳混杂在一起,刺眼地很。

    太宰治拍了拍衣服上沾了的土,又捡起丢在地上的背包甩在肩后,我贴心地自己乖乖在他胳膊上缠好。

    太宰治往前迈了几步,又顿住脚,转身朝后看了一眼。

    “还有人吗?”我有些紧张。

    “他躲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太宰治语气淡淡的。

    躲在暗处吗?真像是老鼠的风格。“那怎么办?”我急急问着,“要联络港黑的其他人么?”

    “没事,他今天不会再出手了。”太宰治回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我意识到太宰治他知道罪魁祸首的名字。

    “是谁想杀你?”我试探地问了一句。

    太宰治笑了笑:“这个问题答案可太多了,我该从何说起呢?只不过……”

    他略一停顿。

    “今天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我有些发懵。

    太宰治用左手覆住我,他的皮肤带来些许温暖的热度。太宰治缓缓开口,他的语气很严肃。

    “阿澈。”他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时刻都和‘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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