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讲,车有车道,马有马道。
所以,活人也有阳间路,死人当走阴间路。
活人想要踏上了死人的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人活着,肩头额心有三把火,代表了活人的阳气,额心的火也代表了神明的庇佑,使阴气无法近身。所以在夜间走路,不要回头,不要戴帽子,更不要让任何东西搭上你的肩膀。那会使你的灵火熄灭,让鬼怪有机可乘。
活人如果误入了阴间路,身上的阳火就如同夜间的明灯一样显眼,顷刻间就会被贪婪的鬼怪们分食殆尽。想要走阴间的路,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主动遮蔽活人身上的三把火,阳气内敛,伪装成阴间的鬼怪。
这种办法也很危险,阴间的道路依附阳间而存在,但是没有方向,向上看没有日月星辰,向下看没有土地尘埃,向前看看不到阳关大路,向后看没有半分人烟。
鬼物能够辨别阴间道路,可活人不行。这时就需要在进入阴间时带一盏灯笼,里面点一支蜡烛,拿在手中,作为引路的锚点,指引阳间的方向。人在蜡烛熄灭之前必须要离开,否则就会迷失路途,永远留在死人的地方。
陶玄理用黄符遮挡了他与李洋的额心与双肩,压住了三盏阳火。他手上没有灯笼,就拿了个菜盘子托住蜡烛,他端在手里,勉强算作灯笼。
外面的鬼物渐渐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安静下来,有些困惑的绕着法阵打转。
陶玄理对李洋低声交代:“在阴间路上,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那些全是假的。也不要说话,那会露出活气,暴露你的身份。跟着光往前走就好,鬼物凭气认人,在阴间路上,她认不出来我们。”
话罢,陶玄理点了一炷香,手上捏了个决,低声念到:“三天之上,以道为尊;万法之中,焚香为首。今弟子陶玄理焚香以开黄泉路,请许我出幽入冥。人在灯在,灯灭魂消,急急如律令!”
他猛地打开门,拽住李洋,跨了出去。
门外没有楼道里暖黄色的灯光,只有一片好像能将人吞噬的黑暗。
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红衣的厉鬼冲破法阵,闯了进来。她阴冷地环视四周,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只得离开。
新亭侯匆匆而来,扑了个空。他皱着眉,环视周围狼藉一圈,拨了一个电话,“帮我算一下茅山陶玄理的方位。”
李洋敬畏中带着恐惧地观察着这一条路,他们在跨出家门之后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走廊,反而是一条漆黑的道路,脚下头顶皆是暗沉的阴气,周围有建筑高楼,但看起来多破败不堪,路上没有人,阴风拂过,冷的刺骨。
他走在后面,陶玄理手端着他家盛菜的盘子引路。
一路上,没有方向,只有一片死寂。李然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是他妈妈的声音。
二十几年养成的条件反射,他下意识就想回头答应,更何况那声音里还藏着一种别样的诱惑,让他忘记自己正在逃避一个女鬼的追杀,走在黄泉路上。
李洋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家里的,他妈妈做好了饭叫他来着。所以他自然地就想答应一声,然后回头。
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感觉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向前狠狠地拉了一把。
食指在他眉心处一点,李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陶玄理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在他手背上写道:“黄泉路能惑人心,需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李洋赶紧点头。
一路而来,黄泉路倒是颠覆了李洋的想象。除了最开始的荒寂无人,越走到后面反而越热闹起来了。
一路上都是四处游荡的鬼魂。有的很清楚就能看出来这位老兄是怎么来的,出车祸的,跳楼的,基本已经变成了一团,而有的就不能一下辨别了。
他注意到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和外面的活人没什么区别。穿着碎花裙子,扎两个小辫,在路上蹦蹦跳跳地走。
小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笑嘻嘻地问:“大哥哥,来玩皮球吗?”
说完一把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头颅在手中还发出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李洋:“……”妈耶!他差点吓得叫出声。
陶玄理无奈,只能接着在他手心写:别看他们。
小女鬼估计是无聊了,一路就跟着他们,嘴里还叭叭叭个不停,“大哥哥,你们是怎么死的呀?陪我玩会儿嘛。”把她的头抛来抛去,好几次小辫子都差点扫到李洋的脸上。
李洋欲哭无泪。叫你瞎看!
小女鬼欢快地道:“我先说,我先说。我是被一个叔叔掐死的,他把我的头砍下来,装进袋子里啦。袋子就沉在南湖公园的湖里,我在附近见到好几次爸爸妈妈呢。”
“哥哥,你们怎么不说话呀。”
她脸上突然阴沉下来,带了些鬼气,幽幽地问:“你们该不会是活人吧。”
陶玄理一看蜡烛燃的也差不多了,目的地也要到了,便拉着李洋出了阴间路。
再和小女鬼待下去,李洋可能就要尿了。他发现李洋是真的很讨鬼喜欢,还都是女鬼。
他们回到阳间坚实的地面上,前方是一块牌匾,李洋抬头一看,上书九个大字:临海市新区公安分局。
陶玄理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说:“此地是阳间正气、戾气最重的地方,代表了人间的法则。天然就鬼物有一定的压制作用。我要在这里立法坛请神,这是对付那个鬼的最好方式了。”
道士之所以在驱妖斩邪上比和尚更受欢迎,原因就在于这开坛做法上。
开法坛是请神灵之力,举天地玄妙。三界之内,妖魔鬼怪闻风消散,五方之内,鬼神皆除。
开坛能解决所有妖鬼,如果不能,那就说明你坛垒的不够高。
李洋想了想陶玄理在警察局里跳大神的画面,觉得就算他们解决了红衣厉鬼,警察叔叔也不会放过他们。
警局内,
警察叔叔们,也就是大队队长周崇义正带着肖宇和林法医连夜加班。
他们这几天已经为了12.22连环杀人案忙得焦头烂额,但是案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12.22是第一起案子发生的日期,后来的几起手法相同,受害人类似,已经可以定性为连环杀手作案。
有人提出凶手可能是女性,在连环杀手中,有16%的女性。从凶手的目标特点来说,这很可能是她在的遭受来自男性的生理或/和心理虐待后的移情效应,这种虐待也可能来自成年后的亲密关系长期伴侣。
但这依旧无法解释凶手是怎样杀人的。监控消失的十分钟她对受害者做过什么?她是怎样让受害者自己将脖子伸进绳套里的?
周崇义不知道,但他是警察,他必须要努力寻找。肖宇和林法医也是这样。
肖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放下了他们整理出来的受害者资料,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泡茶。
他站在饮水机前,听着水落进杯子里哗啦哗啦的声音,更困了。
拧好杯盖,他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咔哒声,来源于窗外。
肖宇回过头,见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他猝不及防之下和一张惨白的、贴着黄符的脸对了个正着。
“妈耶!!”他下意识的就把手里的不锈钢杯子丢了出去。
对方敏捷地接住破空而来的水杯,让出身子,另一个头贴黄符的男子从窗户外气喘吁吁地钻进来。
肖宇:……
他简直要气笑了,“二位,私闯警察局是违法的。”
头贴黄符的杀马特一把把符揪下来,有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我们是来捉鬼的。”
“啥???”
肖宇坚定了要把这两个人关进拘留室的决心。
李洋刚费劲爬进来,就看见一个警察瞪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好看。紧接着,陶大师就出手如电,一把把一张符贴到警察的身上,把人家定住了。
完了,他想,大哥,你这是袭警啊……
他们原本这是想偷偷潜进来,结果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竟然有警察在局里加班。
“嘘。”陶玄理说,“我们没有恶意,就是先让你安静下来。接下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警察动弹不得,只能震惊地转眼珠子。
“我是茅山派弟子陶玄理,最近的受害人都上吊自杀的杀人案是一个红衣厉鬼干的。目击者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今天是血月,她怨气大增。我对付不了她,需要借警察局的正气。她可能很快就会来。”
“你要是不喊,就眨眨眼。”
肖宇使劲眨了眨,陶玄理解除了他的定身。他倒抽一口冷气,面露怀疑,“真的假的?”
陶玄理冲他晃晃手里的符。
“行了,我信了……”
“她可能会很快找过来,我们把她引来的时候没想到这里还有人。”陶玄理有点愧疚也有点尴尬,“我需要马上开坛。”
……
肖宇一边带着他们走进办公室,一边在心里祈祷周队不要扒了他的皮。
周崇义抬起头,看见肖宇带了两个陌生人走进来,来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其中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张符贴在他身上。然后,他就不能动了。
陶玄理冲他歉意地说:“没时间解释了,他要相信了,把符揭下来就行。我去准备。”
陶玄理在那边点了三炷香,插入香炉。
这边周队长也被肖宇放了出来,听了肖宇的转述,一脸世界观崩塌的表情。
“拜请仙佛菩萨众神明……”陶玄理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三炷香点燃的青烟并没有随空气散开,而是笔直向上,穿透了天花板,消失不见。
一股玄妙之感覆盖率这个房间,无形无相,无法描述,可你偏偏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两位警察和陶玄理头上都贴了张符,掩去活人气息,让女鬼来了忽略他们一会儿。
李洋则站在中间充当诱饵,陶玄理则是捕兽夹,先诱敌深入,再开坛借法阵法困住她。
等到天明,便可超度了。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
忽然,一阵阴风突起,李洋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透骨寒意。
她来了。
红衣厉鬼好像已经因为猎物连连逃去,被激起了滔天的怒火。
她整张惨白的面容已经被七窍流出的鲜血覆盖,眼睛突出,充满了疯狂和恶意的怨毒。她伸出双手,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向李洋伸去。
李洋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在原地一动不动。
近了……陶玄理看着女鬼移动的身影,手被汗水沁满。女鬼的双手已经伸入了法坛的范围。
只差一点……就能发动法坛阵法。
“嘭。”
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楼下办公的林法医伸头进来。“哎,周队……”他的声音想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戛然而止。
糟了。所有人都心里一沉。
女鬼骤然看向林法医的方向,向着林法医扑去。那一瞬间,林法医已经被呆住了——任谁就是加个班,却在同事的办公室里看见了女鬼,反应估计都好不到哪儿去。
就在她的手要掐上林法医的脖子的一刹那,陶玄理飞身而来,将林法医往旁边一推。手持桃木剑挡住了厉鬼的攻击。
桃木剑上浮现金色的道法经文,光华流转。
陶玄理抬头,从红衣厉鬼的眼睛里看见了一轮骤然发亮的红月。
他被甩了出去,撞在墙上,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钝痛。
周队向着女鬼连开几枪,子弹穿过女鬼的身体,射.在对面的墙上。
“没用的。”陶玄理从地上爬起来,咳了几声,又朝女鬼扑去。
周队已经被厉鬼掐的翻白眼了。
他用桃木剑斩向女鬼的双手,又左手持符试图将厉鬼逼退。女鬼发出一声利啸,放开周队,指甲伸长几寸,向陶玄理的心脏抓去。
陶玄理急退,但终究没法完全躲开。尖利的指甲在他胸口留下五道深深的血口。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口血,心里苦笑:师父,弟子不孝,怕是不能回去侍奉左右了。
女鬼掐上陶玄理的脖子,动作忽然一顿,一截剑尖出现在她前胸。
是李洋。他捡起掉落的桃木剑,鼓起勇气上去给了女鬼一下。
李洋看见女鬼动作停顿,以为攻击奏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陶玄理表情大变,“快退!!”
女鬼的瞳孔已经变得一片猩红,她用一种活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扭过了前半边身子,五指成爪挖心。
陶玄理眦目欲裂。他从小修行,所以能躲过那一下,可李洋不行。
千钧一发之际,刀光掠过。
新亭侯赶到了。
黑衣的男人刀如月华,孤高凛冽,说不尽的肃杀。
女鬼被他一刀斩下手臂,新亭侯拿出一串檀木佛珠甩出,佛珠在空中发出一束金光罩下,将女鬼困住。
新亭侯向陶玄理颔首,“超度她吧。”
陶玄理挣扎着站起来抱拳,“多谢新亭侯前辈救命之恩。”李洋慌忙有样学样。
“……”旁边世界观已经碎裂的警察们也纷纷道谢。周队尬笑两声,依然心有余悸。
新亭侯不答。
接着就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在这位神秘大佬的威势太盛,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女鬼被困,现在只能演演哑剧。新亭侯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众人心里的暗潮汹涌,沉默地站在一边,站的笔直。
李洋感觉自己快要在这致命的沉默里窒息了,他悄悄对陶玄理使眼色想让他活络一下气氛。
陶玄理没懂李洋为什么眼睛抽筋。他调整了一下状态,走过去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开始超度:“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度,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权,道炁常存。”
陶玄理的声音平和,不疾不徐,很是宁静,随着他的颂念,周围的符咒上也发出淡淡的光来,光芒温润,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冷。
陶玄理就这么车轱辘一样的念着经,女鬼的挣扎和怨恨渐渐消了,面目也没有那么狰狞,到最后,李洋发现她也就是个小姑娘,看着二十出头。
女鬼的身形模糊,好像留下一声抽泣,也就消失了。
她消失的地方,留下一块银牌,上画一个符号,是一只线条扭曲的眼睛,睫毛是纠缠的蛇。
陶玄理站起来,看了一眼银牌上的符号,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忤逆会……”
他把银牌递给新亭侯,“唉,人心叵测,鬼物多是可怜人。”又朝新亭侯拱拱手,“她遭到背叛,自杀复仇,怨气太大,若不是前辈法器,我也没办法超度她。”
新亭侯冷玉一样的侧脸在这光下还是冰冷的,只是点了点头。
但是刚刚陶玄理提到“背叛”的时候,李洋忽然感觉,这个男人眼底的冰霜有一瞬间的破裂。
想起陶玄理叫他新亭侯,李洋恍惚想到他刷科普的时候偶然看到,这是一把名刀的名字,是猛将张飞的佩刀。
后来,关羽战死,张飞为报兄仇出征东吴,部将趁夜晚潜入张飞营帐,用新亭侯斩下张飞首级。后吴蜀交战,两人被东吴送回,张苞亲执此刀将其千刀万剐,新亭侯为主人报仇后便不知所踪。
等他回过神来,新亭侯已经准备离开了,走之前他看着那块牌子对陶玄理交代道:“隐秘现世,忤逆会也随之复苏。带来血月的便是他们,最近行走人间需小心。”
他转身离去,背影带着刻进骨髓的孤独与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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