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坐着好些服色各异的人,年纪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堙西师叔似乎都认得,一一跟他们打招呼,二师兄也在微笑颔首示意,不时插上几句话,只有大师兄,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到谁都没变过,甚至连眼神也不施舍一个。当然有人不满意,只是似乎都知道大师兄的脾气,所以最多也是脸色一沉,没有多说什么。
“一年不见,屠离小子还是老样子,不过,修为精进啊,我这个老头子都快要看不出来了。”堙西走到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面前,老者望着一脸淡漠的屠离,捋着胡须呵呵轻笑。其他人听到都一脸惊讶地望向屠离,眼中还带有一丝羡慕,能得老者这样一句话,青霄派的这个后辈看来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老者又看向始终笑吟吟挂着副与屠离截然相反表情的池墨,脸上笑意更深,“池墨小子,还是整天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小心被屠离小子抛得太远。如果这样的话,你这个青霄派的二师兄,会被后面的师弟笑话哦。”
池墨轻甩衣袖,满不在乎地说道:“师兄是个剑痴,不能以常理度之。至于我嘛,老祖宗不必担心,就算被师兄抛下一大截,我这个青霄派二师兄的位置,也会坐得稳稳当当的。”池墨一边说,一边对着老者眨了眨眼睛。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长及胸前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白简看着有趣,不小心笑出了声。笑过之后的白简立马觉得不对劲,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可想而知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只会让其他人更加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堙西不悦地斥道:“白简,不得无礼!”
老者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满脸慈祥笑容地注视着白简,“小家伙很有趣,第一次来旷芜森林,觉得害怕吗?”
真是个和蔼的老爷爷,白简心想,也不那么紧张了,对着老者一笑,摇头道:“不害怕。”
“哦,为什么?”老者似乎对白简产生了兴趣。
是啊,为什么不害怕呢?旷芜森林可是妖怪最多的地方啊。白简认真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看着老者的眼睛回答道:“因为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害人。”
帐内突然出现一阵沉默,其他人看向白简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老者先是愣了一下,尔后大声地笑了出来,“不害怕的原因,是相信妖不会害人,小家伙,你很有意思。”
堙西也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后赶紧脸色一沉,对白简训斥道:“胡说什么,妖哪里还分害人不害人,只要是妖,我辈中人自当有除之的义务。”然后对着老者陪罪道,“禹长老,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您老不要放在心上。”
不怪他紧张,在坐的都是当世几个修仙大派,以修道除妖为第一要务,掌控着旷芜森林的进出权,每年都要猎杀大量妖兽,而本门中人死在妖怪手下的也是不计其数。白简的那一句话,简直就是要站在修仙者的对立面去,若引起其他门派之众怒,即便是青霄派也会觉得很吃力。何况前面这位站着的老者并不是一般人,乃是太清观的太上长老,是太清观掌教的师叔祖,有着“修道第一人”的称号,传闻已达混同境,可与自然天道同游。
禹宏长老,最接近大宗师的修真者。
禹长老摇着头哈哈一笑,拍了拍白简的肩说道:“叫白简是吗?真是像白纸一样简单的心啊。因为不曾受到世俗的影响,所以看待事情都能从本真出发,即使面对所有人都憎恨的妖,依旧能够用平常的眼光来看待——这也曾是我们所有人年少时的纯真啊。小家伙,你不错。”禹长老的一翻话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却又似乎顾忌老者的身份而不便发作,依旧表情不变的就只有屠离与池墨。
这时一个穿着玄青色道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苦笑,对禹长老行礼说道:“师叔祖,您老好歹能将掌教师兄的话听进一两回,白简师侄年纪尚幼,莫要让他留下妖可与人共存的想法才好。”
一直好脾气的禹长老,闻言眼睛一瞪,吹着胡子道:“少拿上敖那小子压我,老头子我活了这么把年纪,就快是要入土的人了,不抓紧时间说些自己想说的话,难道要等以后哪天闭眼了从坟墓里爬出来再说吗?”
中年人被训得苦笑更深,其他人也是一脸古怪表情,想笑不敢笑。禹长老这句话已经说了至少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前就开始这样说,十几年后依旧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地喊出这句话,太清观只能拿他当老祖宗供着,毫无办法——事实上,禹宏长老本来就是太清观中辈份最高的一人,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
看到众人脸上无奈的表情,在场唯一的女性走过来打圆场,先向堙西打招呼,堙西回礼称其贞莱仙子。贞莱仙子笑着对禹长老说道:“老祖宗,现在青霄派的堙西师兄来了,人算是到齐。明日便要率弟子进入旷芜森林,现在是不是该将各个试炼点标志出来?”
禹长老看了她一眼,不是很感兴趣地挥挥手,“这种细节方面的事我向来不参与,你们往年怎么做的今年照做就是。”
贞莱仙子微微一笑,正打算开口,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外围妖兽的数量减少的很厉害,去年曾经有人在三天的试炼下来,一只妖兽也未遇到——今年,是不是该再向里推进一些?”
那人话音落下,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安静,连禹长老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思考着。
要往旷芜森林推进,不是一两句话的事。虽然越往里,妖兽的数量和种类会越多,能获得的好处自然也更多。但相应的,危险系数也会增加,因为谁也不知道更里面的妖到底会有多厉害,甚至会不会遇上已经能修成人身的妖怪。那种能修成人身的妖,对于人类修者来说是很可怕的存在,对方强大的妖力可以瞬间将人撕成碎片,只有那些大门派长老级的人物或许才有与之相抗的实力。
堙西微微皱眉,抬头望向那名发话的人说道:“十年间已经向森林推进三次,长度超过一百公里,而试炼弟子的伤亡率也增加到十分之一。左藏师兄,若我没有记错,前年贵派有三名弟子在试炼大会中丧生,正是因为那次向旷芜森林推进了三十公里。”
掩在阴影里的男子一动不动,轻轻冷笑了声,低声说道:“我九垓门从不养无用的废物,无法通过试炼,死了更干净。”
禹长老微微皱眉看过去一眼,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中年人上前一步,脸色不快地说道:“虽然别派事务我宫宿本不该插手,但如此轻视门下弟子性命非我辈修道之人所为,更何况,扩大增加试炼地点,所影响的并不只是九垓门一派,我其余三派弟子亦会因此遇到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不必要的危险?”左藏冷啍一声,“什么叫不必要的危险?舒舒服服躲在师门羽翼下,打几只不成气候的妖兽,一点点未知的恐惧便会止步不前,这难道就是我们每年花费大力气举办试炼大会的目的么?我不知你们心中想法如何,但对我九垓门来说,试炼便是要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弟子,并让他们从试炼当中得到一个终身不忘的教训,督促其今后不遗余力地修炼。
“看看这些年来我们杀的都是些什么妖,难道以后要永远停留在这个水平上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再一次爆发人妖大战,人类拿什么去抵抗?别忘了,这种事情千年前发生过,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左藏一席话下来,让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更添一丝凝重。宫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禹长老抬手止住了。一直蹙眉沉思的禹长老此时不知何故,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复杂,望着某个遥远不知名的点,眼中浮现深深的叹息。末了,语气断然道:
“试炼推后两天。两天内,禁止任何人进入旷芜森林。两天后,试炼地点向旷芜森林推进五十公里。”
众皆愕然。
当这个消息传出后,整个入口处的营地都沸腾了。
时隔短短两年,再次向旷芜森林推进,而且还是五十公里,那是什么样的概念?过去十年间也不过才一百公里而已。
对于那些外围的修者来说,向森林推进五十公里,意味着他们被允许进入旷芜森林的次数多了起来,能猎到的妖兽也多了起来,与之相对应的,可以获得的利益自然就更多了。
他们才不管里面是不是有更厉害的妖兽,他们希望的就是能遇到更厉害的妖兽,因为只能那样,才能满足他们更多的欲望。
有人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在那几个大门派对新地形进行探索标记与信息收集后跟随试炼的弟子一起进入旷芜森林;有人拿出各种传音法宝,向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板、朋友或是同门报告这一消息,好让他们下次来时做更充足的准备。
因一个消息的传出,营地各处出现了许多相似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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