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摊牌

    祁浔倒吸一口冷气,忙抬脚甩开了脚上的烛灯,烛灯在地上滚动了几下,火苗才熄灭了。

    唐窈一时愣在那里,知道那烛火定是烫伤了他的脚的,有些无措。转瞬却又觉得解气好笑,刚想憋回去,却想起眼下黑灯瞎火的,他能看见个什么,便无声地笑了起来。

    “副、使、大、人。”

    祁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唐窈这才回过神来,忙低头请罪。

    “妾知罪,妾这就叫人替殿下处理。”

    唐窈飞快地说完,便像只逃命地兔子般从祁浔身旁窜了出去,朝外唤着守夜的丫鬟。

    不一会儿,卧室里便灯火通明,丫鬟们匆忙取了冰袋、伤药赶来侍候。冰敷了一阵子,一个丫鬟刚想跪地替坐在床上的祁浔上药,便被祁浔制止了。

    “你们都退下。”待丫鬟们纷纷退下,祁浔才伸手指向立在较暗处尽力降低存在感的唐窈,阴冷地笑了一下,“你来。”

    唐窈自知避不过,低眉顺眼地取过了药膏,跪在祁浔脚边,用竹篾挑了些淡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往伤患处抹了起来。

    祁浔的脚掌很是厚实白皙,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两只脚背上的那块疤,唐窈认得出来,那是他在南渊刑室里受钉刑所留下来的。

    有些伤就是这样,一辈子都会留下痕迹。平日里藏在鞋袜之中,旁人看不见。可你就是知道,它在那里,一辈子都会在那里,哪怕不会再疼了。

    唐窈偏了偏眼,不再盯着那处,更不会刻意提起,否则若祁浔想起来,不知又要如何发落她。

    药上得差不多了,唐窈正欲起身,却被祁浔擎住了下巴,被迫仰面看着他勾唇冷笑着的那张脸。

    “你去净室做什么?”

    “妾晚上贪饮了几杯茶水。倒是殿下,去净室做什么?”唐窈看入他眼底,明知故问道。

    不消去想,祁浔方才定是醒来了,装作假寐的模样,一路跟着她来到了净室,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

    祁浔哼笑一声,也不应答,只将捏在她下巴上的手用了些力,引得唐窈的秀眉蹙了起来。

    “本王这一脚的伤都是拜大人所赐,不如今夜大人便跪在这里替本王守夜,聊表些心意吧。”

    唐窈挣开了他的手,只挑眉冷冷道,“若妾守夜到天亮,这膝上难免淤青,若不小心被丫鬟们看到了,殿下的戏便演不成了,不是么?”

    祁浔默了默,转瞬笑道:

    “好聪慧的一个人呐。”

    他伸手轻轻拍打着她被灯光镀了层暖黄的脸颊,清脆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晰。

    唐窈能猜到,祁浔并不意外。只是唐窈猜到了又如何,且不说她有无能力拒绝陪他演这场戏,就算有,焉知祁浔不会换上一出缠郎追美人的戏码。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顺着他演好这场戏,哪怕这场戏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祁浔死死地盯了她半晌,却不见唐窈面上有任何松动,他猝然出手将唐窈拽上床,禁锢在怀里,在雪白的脖颈狠咬了一口,才凑在她耳畔低低道:

    “那便等窈儿伤好了,换个旁人看不出的法子慢慢还吧。”

    唐窈背后一阵恶寒,只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揽被朝外躺下了。

    话说待两人睡下后,那夜唐窈又起了两次夜,祁浔睡觉浅,每每被吵醒了,按了按眉心,没好气地威胁道:

    “大人今晚莫不是想带伤上阵?”

    唐窈自知理亏,只低头告罪,便迅速往净室里去了。祁浔自是不放心的,又悄悄跟了两趟,生怕她用的是浑水摸鱼的把戏,见她两次倒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这才发觉她是真的只是起夜。

    这一觉睡得不稳,太阳穴有些疼,他蹙眉揉着,目光不善地看着唐窈,却又想着这女人这般折腾,莫不是存了那以逸待劳的心思。

    唐窈躺在一侧偏头看出了他目光中的不善,解释道:“晚膳咸辣了些,我吃不惯,所以才多饮了些茶水。”

    吃不惯没长嘴么!

    祁浔在心中腹诽了这一句,只卷了被子拱了拱,侧身继续睡了起来,只留给唐窈一句话和一个背影。

    “唐窈,你今夜若是再吵醒我一次,我保证让你明日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这倒是祁浔第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不是故作讥讽的“大人”,也不是故作暧昧的“窈儿”,唐窈这才觉察到他是真的气恼起来。

    再想起他方才那拱被子翻身的模样,竟和小时候她叫妹妹瑜儿起床时,她那赖床不肯起的做派一模一样,难得带了些孩子气。

    唐窈觉得有些好笑,却转瞬想到妍儿不知如今过得可好,一担忧牵挂起来竟是一直无眠至天亮。

    第二日一早,唐窈送走祁浔后便睡了个回笼觉,说起来,这几日竟是她长久以来最清闲的日子了。但终究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不过是养精蓄锐来迎接“刀鸣箭雨”罢了。

    祁浔则就没这么好命睡个回笼觉了,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朝,被沈弗瞻看见了,便大笑打趣说是不是昨夜劳累过甚,他府上还有上好的鹿茸要不要给他送些补补身子,再者那陵都回春堂里的壮-阳补肾丸也是享有盛名,或可一试。

    祁浔黑着脸听他叽里呱啦地说着,戾气更甚,若不是已进了大殿内,绝计要踹他两脚。

    沈弗瞻在祁浔这里也吃过不少亏,于是一下朝便像兔子般一溜烟儿跑了。祁浔看着他那欠揍的背影,一时又气恼又好笑,突然想起唐窈昨晚从净室里窜出时便也是这副模样。

    呵。祁浔在心底冷嗤一声。等那女人没了利用价值,便新账旧账一块儿算吧。

    ***

    唐窈起身后,便想着出去透透气。昨日身子绵软,今日倒是好多了。

    她必须尽快熟悉周边的布局,以便日后行事。只是眼下还不易轻举妄动,省的太过惹眼。因此她只准备先在她住的彼姝堂附近转转。

    她一出门,拾翠和映碧便跟在身后,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她也不甚在意。

    那日出嫁是由人领着进来的,以团扇遮面,周围景致看不清楚。今日倒是她第一次打量自己所住的这堂院。

    倒还算宽敞明亮。只是眼下余雪未消,只除窗前几株老梅开着,到处还是一片萧索。她生在江南,没见过这雪后衰败的模样,那里即便是冬日也是残留着几分生机的。

    走在青石砖上,其上的雪早被下人清扫干净了,唐窈一抬头便见一株极高的树。灰棕色的枝桠光秃零落,盛着积雪,还挂了些寒霜。唯一的点缀便是枝杈间一个枯草杂枝所筑的鸟巢。

    “是什么树?”

    “回娘娘的话,是梧桐。”映碧回道。

    唐窈垂下眼,有些哀戚地道,“原来那繁盛的梧桐也会萧索成这个样子。你们北奕的寒冬,能活下来的便只有松柏和寒梅了吧。”

    映碧见她这副模样,猜想着应是思念故乡了,便道,“娘娘,眼下是初冬,彼姝堂后面栽着几株玉茗花,此花耐寒,搭着暖棚,还能开上一个月呢。”

    比起拾翠,映碧的性子要活泛地多。

    再加上唐窈如今在外人眼里颇受宠爱,她们不敢怠慢。

    “去看看吧。”

    唐窈跟着映碧一路走到后院的暖棚,果然见三四株玉茗花还开着,是淡粉色复瓣的,深绿色的宽叶有些油亮硬实,簇拥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苞,在冬日里格外清丽悦目。有几个花苞已盛开了,有几个才刚冒了花骨头,还泛着白意。倒是有一株在暖棚一角,似是前夜里被风雪催着了,有些受冻。

    “的确好看,潁都也有,我们那里叫山茶花。”唐窈一边一株株探看着,一边说道,走到那株受冻了的山茶花那里停下了,拨了拨花叶蹙眉问道,“这株怎么受冻了?”

    “应是前夜里被风雪打了。”

    “可惜了。”唐窈摆弄了两下,看着很喜欢这山茶花,“怕是活不成了吧。”

    “那倒不至于,娘娘若喜欢这花,奴命花房的人每日来好好料理着。之前这里无人居住,因此才疏于打理,受了霜寒。”

    “嗯。”唐窈点了点头。

    ***

    几日后,祁浔坐在书房里听着拾翠汇报着唐窈这几日的活动。

    “回禀殿下,这几日侧妃娘娘除却晨起和傍晚会在彼姝堂附近活动活动,几乎都在房里看着书卷。”

    “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与什么人接触过?”

    “倒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娘娘连屋子都很少出,接触的都是殿下亲自筛选过的丫鬟,应不会有问题。且娘娘性子冷淡,话并不多。娘娘每到一处,我们都跟在身后,每日的路线都差不多,哦,对了,娘娘隔三岔五地去看暖棚的玉茗花。”

    “玉茗花?”祁浔抬首蹙眉,“你们可有检查过那花?可有异样?”

    “并无。奴婢得了殿下吩咐,这几日娘娘侍弄花的时候,奴婢都是仔细盯着的,走后也检查过。听娘娘言语之间,似是因为这花潁都也有,兴许是触景思乡吧。”

    祁浔这才放心了些。想不到这唐窈竟这般沉得住气,看来需要他费些心思才能诱她出手了。

    “你和映碧不必盯得太紧,还有暗卫在暗处盯着呢。她若打发你们下去,你们便依着她。”祁浔以指叩案,思忖间吩咐道。

    若是盯得太紧,惹得猎物不敢妄动就不好了。她若不动,他又怎么能引出埋在陵都的细作呢?

    “殿下,还有一事。”拾翠低着头,脸上染了绯红,竟吞吐扭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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