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唐窈睡得不甚安稳,这几日也不知祁浔哪里来的火气,每每折腾得她身子都快散架了,而他自己却是龙-精虎猛,总也不知疲累。再想想外头那些传言,她有些哭笑不得,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受虐倾向,她心底再明白不过了,他们之间不过是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她正想着,却忽而听到门外有敲门声,继而响起一阵焦急的声响,在急促地唤着殿下。她听得出来,是怀凌。声音却不是很大,似是不愿吵醒她。
祁浔睡觉浅,他立刻便醒了过来。正起身欲披衣出门,转头却见唐窈烦躁地翻了个身,往自己怀里拱了拱,口中还有几声断断续续的呓语。
他小心翼翼地扯下被子,尽量避开唐窈的搭过来的柔荑,静悄悄地披衣下了床,随便披了件衣服往外头走去。
待唐窈听到关门声,她立刻起身踮脚走到门后屏息听着。她方才故意往祁浔身上凑就是为了迷惑他,毕竟若清醒时,她都嫌弃地丢给他一个背影。方才听怀凌的语气,应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且似不是什么好事。
她听见门外隐隐传来的交谈声,隔得较远,并不真切。
怀凌的话她听得很清楚,他应该是面向门站着的,话语也有些急:“殿下,方才南渊那边传来消息,咱们埋在丞相府里的一个上线被抓住了,耐不住酷刑,吐出了不少东西!咱们安在丞相府和司密署里的人被清了大半!”
随后,唐窈听到脚步声,似是祁浔在踱着步子,带了些焦急。他极少这样沉不住气,看来他这次损失真的很大。唐窈在心里默默地幸灾乐祸了一下。
少顷,脚步声慢慢停了下来,他似乎对怀凌说了什么,但祁浔背着门,声音又压的有些低,她听不真切。她将门悄悄拉开一些,又将门口的厚棉帘支开了一个缝隙,凑耳仔细听着。
静谧的寒夜里,刻意压低的嗓音顺着冷风送了进来,只着寝衣的唐窈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司密署那里交给十三去办,那里毕竟人多杂乱,再安排些人进去不是很难。对了,我当初被困在刑室里时,发现那里有个叫赵雍的小官,似是个尸位素餐的人,可以从他这里下手。”
“是,殿下。可这丞相府里怎么办?那里守卫极严,盘查的又紧。当初咱们费尽了心思,也不过弄进去三四个人,如今一个不剩,那丞相府里的消息便彻底断了。丞相府人口简单,那魏衡又是个滴水不漏的性子,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祁浔听罢默了默,负手又踱了几步。唐窈在门后凝神听着,丝毫不敢分神。
“唐瑜。”
唐窈的心头猛然一颤,不安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里。
“从她这里入手。当初阿七传回来的情报,这个人天真烂漫,对人没什么防备。”
“可她一个姑娘家,大多都呆在府里,丞相府守卫森严,咱们的人混不进去。”
“眼下要到年关了,我记得去年阿七在例行汇报里提过,她每年都会去霍侯府里给魏衡那嫁出去的长女魏时清拜年。那霍侯不过占着个国舅爷的名头,其实是个草包纨绔,好美色。你从他后院下手,想办法在那日接近唐瑜。”
“是,属下明白了。”
祁浔安插在南渊的细作也非愚笨之人,祁浔将思路点到了这里,剩下的便是这些下属具体去筹划了。
唐窈听到这里,再不敢耽搁,小心阖上了门,踮脚往床上奔去,却终究是因太过慌乱仓促,不小心踢了一下摆在脚踏上的绣鞋,发出了些许声响。唐窈心中一震,心口跳得更剧烈了,她也只得硬着头皮钻进了被窝里,摆好了方才的姿势,只祈祷祁浔没有听到那声响动。
不一会儿,棉帘被掀起,祁浔小心推门进来,悄悄将披在身上的外衣扯下搁好,走到床边特意看了唐窈几眼。
唐窈感觉到祁浔已走到床边,却并不上来,不知道是不是怀疑上了自己,一颗心快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了,好在唐窈大场面也见过不少,面上还撑得住,依旧平稳着气息,像睡熟了那般。过了一会儿,祁浔才上了床,避过了唐窈躺在了里侧,唐窈才悄悄松了口气。
可她却再也没有心思睡了。
今夜之事究竟是祁浔有意让她听到的,还是的确是因为事出紧急,意外被她得知?
而祁浔要从妹妹唐瑜身上下手。他们会怎么做呢?会不会伤害到唐瑜?若他们得手,那么唐瑜身边就会留下一个北奕细作。她没有办法想象,这些细作除了将情报传回来之外,日后会不会被祁浔授意对唐瑜不利?
毕竟祁浔对丞相府的情况了如指掌,绝对知道她对妹妹唐瑜有多上心,多在意。日后若得了机会,将唐瑜抓来威胁她怎么办?
她不敢去想,若他们真的通过伤害唐瑜来逼迫自己,她还能不能守住那些细作名单和秘密。
可正因为她知道祁浔了解唐瑜对她的重要,那么也极有可能通过妹妹唐瑜来诱自己出手,今夜的事也极有可能是一场局。
可今夜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若非自己壮着胆子支了棉帘子去听,是绝计听不到的。
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如今被困在府里,也没办法知道南渊的境况,而她又不敢轻易试探祁浔,生怕打草惊蛇。
漆黑如墨的深夜里,唐窈觉察到身旁的祁浔气息渐渐平稳,应是睡熟了,她索性睁开双目,盯着漆黑之中的床幔,想得出神,却怎么都下不了决定。
她向来是个当机立断的人,最看不起那些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之人,如今临到了自己方才明白,那是因为太过在意了,容不得一点儿闪失。
关心则乱。是人都有软肋。
她的理性告诉她,无论今夜之事是真是假,她都该按兵不动,否则极有可能成为祁浔彀中的猎物,甚至牵连更广。可她不安跳动的心告诉她,那是你唯一的妹妹,那是瑜儿啊,你一路走来这般辛苦,不就是为了让她过得好一点么?如今真的忍心让她处在危险之中么?非要等到将来为时已晚再追悔莫及么?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簌簌地又落了雪,夹杂着呜咽的北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厉真切。
唐窈就这样枯躺在床上听了一夜落雪。
熹微的晨光一点点地透了进来,眼前的床幔漆黑渐退,月白色渐显。唐窈终究是认命地阖上了眼。
那是她唯一的妹妹,她赌不起。
晨起后,唐窈照例伺候着祁浔洗漱更衣,祁浔无意间低头一瞥,见唐窈眼底青黑,他戏谑地笑道:
“昨夜没睡好?”
唐窈心中警铃大作,知是一夜未眠,只怕脸色上被他瞧了出来。可转瞬一想,会不会他在试探自己昨晚有没有醒来听到他们的谈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昨晚的事真的是个意外,不是为她而设的局?
唐窈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显,她没好气抬头剜了他一眼,“拜殿下所赐,腰酸了一夜。”
一旁侍候的小丫鬟们忙羞得低下了头,却也知这侧妃娘娘性子清冷骄纵,从不给殿下好脸色看,可殿下偏生宠溺得紧,让人忍不住心生艳羡。
祁浔哼笑一声,清致的桃花眼上也染上了笑意,凑在唐窈耳畔低声道:
“那今晚我给你揉揉。”
说话间还将手掌游移到了唐窈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唐窈原本是为了遮掩,顺道怼他几句,却反被他调笑了去,唐窈一把打开了他在腰间揩油的手,抬首怒目而视,两颊无意间或因怒或因羞染上了曾娇艳的绯红。
祁浔低头看着这样的唐窈,一瞬间有些恍了神。
此刻的唐窈还未来得及梳洗,为了伺候他更衣,只信手取了支简净清雅的碧玉簪,将一头如缎青丝松垮地束着,几缕碎发从簪中挣脱了出来,恣意地垂在她耳侧,给她一向肃冷的面庞添了几许柔媚。而那双向来清冷的秋水目此刻染了层愠色,正含嗔带怒地瞪着他,像只气哼哼的小狼,可偏生亮出的爪牙尚且毛茸茸的,可爱的很,却唬不住人。她从不施脂粉,此刻绯红的娇靥像上了层胭脂,白里透红,滑腻透亮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从前祁浔觉得唐窈通身的气质像雪中的松柏,凌然绝尘,可如今却觉得比松柏添了丝柔媚可人。若说像那雪中寒梅,却又不似那般艳丽,无端添了出尘脱俗之感。这世间万事他一时竟找不到可堪比拟的。
他这般想着,便含笑伸手捏住了她那娇红的脸庞,还用了些力道。唐窈吃痛,要拽下那只手,可祁浔偏生不松,这一拽反倒更疼了。唐窈无奈只得松了手,恨恨地瞪着祁浔,像只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小猫。
祁浔挑了挑含笑的眉眼,半威胁半挑弄地问道:
“以后还敢不敢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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