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渡这两天心不在焉。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抬眼,就看见刘页懒懒散散走了进来,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
邱渡视线重新落在文件夹上,上面有一份待签的合约:“想抽烟出去抽,别在这里。”
刘页习惯性地掏烟,听到他这话,不由顿住,失笑:“操,这么讲究,你怕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邱渡头也没抬。
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
刘页两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左右腿交叠,吊儿郎当,过了会儿,他瞥向对面的男人。
“怎么没看到你外甥?”
邱渡签字的动作很流畅,行云流水,随意问:“怎么?他惹到你了?”
刘页回味起那天在酒吧的事,那张漂亮的脸在他脑子里停了好几个晚上,他心里痒痒。
“不是。”
刘页舔了舔嘴唇:“看上了个挺有意思的男孩,上次在酒吧碰到的,好像是你外甥的同学。”
邱渡动作停住,抬起头。
刘页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儿,你知道吧,我说的不是外表,当然,他外表的确挺出色,我就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看得出家境不错。”
“应该是哪家的宝贝小公子,要不是顾及这点,那天我可能就已经忍不住把他吃了。”
“谈谈恋爱也不错。”
刘页轻笑,手指头有节奏地轻轻在沙发上敲打,心情很好:“他应该对我是有意思的,要不然后来也不会主动过来跟我说话,我懂,欲擒故纵嘛,这些小孩儿就爱搞这些。”
“啪!”重重一声。
刘页被吓了一跳,瞬间坐直,看了看邱渡手边那只被虐待的钢笔,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邱渡。
“你很吵。”他说。
刘页连忙道歉,一边起身:“行行行,大老板,是我的错,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他啧啧两声,出了门。
邱渡盯着桌上那只精致的墨黑钢笔出神,面前的文件许久未翻动,好半响他才动了动。
这两天,孟栖和堂翊都没回别墅,他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邱渡本身就是冷淡的性子,平时堂翊去哪儿,回不回来,他都不关心,秦姨也不会主动提起。
只偶尔会在别墅里碰面。
或许是前几天总能看到他们,突然两天没看见,就有点不习惯。他那件脏了蜂蜜水的衬衫早已洗好,被送了回来,而孟栖也没过问。
邱渡抿紧了唇。
他翻了翻文件,继续签字。
过了会儿,刘页又进来了,这一次邱渡有些不耐烦,然后就听见刘页语速超快地说:“邱哥,我是来请假的,下午我有事。”
想到刘页手底下那个项目,明天就要做成,他刚从茶水间出来,还听见下属在议论今晚加班。
想到这里,邱渡看他:“明天的项目完成了吗?”
刘页愣了下,随后说:“明天早上就能做好,不急一时。我去医院接个人,接完马上就回来,晚上跟他们一起加班。”
刘页虽然在外面比较风流,但提到手底下的项目,他瞬间变正经,还把现在的进度汇报了下。
邱渡听完后,点点头。
“咱们公司离医院近,十五分钟就能过去,我就请两个小时的假,绝对不耽搁工作。”
刘页装模作样发誓。
邱渡也不是那种刻板的老板,如果底下人真有事,工作又完成得好,他会批准请假的。
一视同仁,哪怕是同学朋友,他也不会差别待遇。
刘页熟悉他的脾性,在公司,他们就是老板和下属,在公司外,他们才是相处的朋友。
所以他并不生气。
刘页把请假条乖乖递过去,等着邱渡签字。
邱渡拿起钢笔,笔尖在签名那儿戳了个黑迹,把“邱”字最下面那一横流畅划完,他随口问:“怎么去医院了,我记得你家人身体挺好的。”
公司负责每年的体检,不仅员工,就连员工家属也包含在内。
刘页是邱渡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花是比较花心,但都是在分手后才重新交往的。
当然炮友不算。
渣的确是渣的。
因为是朋友,所以邱渡多少关注了一点,所以有点意外。
刘页视线落在他签字的笔尖上,轻笑了声:“不是家人,是我想追的一个小可爱。”
邱渡签字动作一顿。
刘页催促:“赶紧的,人家下午马上就出院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消息……”
“谁。”邱渡问。
“什么?”刘页愣了下,随即有点意外,因为邱渡从来不关心他的情感问题,也不过问。
“先前跟你说的那个。”他敷衍道。
“叫什么名字。”
刘页纳闷地盯着他:“不是,你不会是因为你外甥的关系,就不让我追他的同学吧?”
“他们俩不一样。”
“之前我说追陆皓月,你让我别对你公司的艺人下手,得,我可一点儿都没碰。这次这个,不会也跟你有关系吧?就一个大学生,我又不强迫他,我就是去追追他。”
刘页简直是苦口婆心。
然后,他就看见那张请假条被揉成了一团,丢进垃圾桶,刘页震惊了,弯腰把他刨出来!
“邱”字签了一半。
刘页简直无法置信,他指着邱渡半天说不出话:“你,你……”
这字都签了一半,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个哥们改变了主意?还用这种决绝的姿态!
刘页简直不能理解。
不是都说好了吗?!
邱渡如往常一样翻阅文件,不咸不淡:“你见过哪个公司批准过这种假?请假追人,还敢拿到我面前,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刘页:“……”
下午的时候,邱渡接到一个电话,是陆皓月的经纪人,他皱眉,但还是接通了电话。
“邱总。”对面小心翼翼。
“什么事?”
他放下了笔。
经纪人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陆皓月,少年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拜托拜托的动作,眼睛发亮,无声地祈求着他。
经纪人只好说:“是这样的,皓月身体不舒服,现在在医院,你知道的他没有家人……”
对面沉默了许久。
经纪人心惊胆战等回答。
“哪个医院?”对面问。
经纪人连忙报出医院名字,这医院离邱总得公司最近,陆皓月想都没想就定了这家医院。
“我过去。”邱渡说。
得到肯定回答,经纪人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后,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陆皓月咬了口苹果:“你就放宽心吧,我就说他会来的,我在邱哥那里是特别的。”
经纪人是公司安排给陆皓月的,所以经纪人并不知道陆皓月跟邱总有什么纠葛,但他们也不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在谈恋爱,可陆皓月又有他的私人电话,还可以随便打。
邱总也不会说什么。
经纪人好奇地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地下情人?可也不像啊,他都没来找过你。”
陆皓月顿住,好半天才说:“怎么就不是了。”
经纪人瞪大眼睛:“真是?”
陆皓月没啃苹果了,随手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我说什么,他都答应,你觉得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吗?所以,我在他这里是特别的,他当然是喜欢我的。”
经纪人又问:“确定了恋爱关系?”
陆皓月抿起唇,从床上下来:“我们现在这样,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吗,大家都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绯闻他也没有否认。”
经纪人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
住院这两天,孟栖吃好喝好,像个少爷似的被伺候,主要是黄都都的父母每天送来许多营养的鸡汤,换着花样还不重复。
连梁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黄妈说:“嗐,这算什么,小栖的本事大着呢,要不是他,我们一家这次都得完……”
梁雪礼貌笑了笑,心里无奈。
孟栖住了两天,实在受不住黄都都父母的热情,于是决定出院,再说,他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出院之前。
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上次在饭桌旁晕倒,邱渡送他来医院那天,被嵌在墙上的那一家三口鬼,孟栖打算去看看。
因为上次邱渡来医院,全身紫气腾腾,几乎把全院的鬼都轰动了,也因此他们也认得孟栖。
但它们不知道孟栖能看见它们。
“这位小哥虽然长得俊俏,却是个短命的相,瞅瞅,这才过几天,又进了躺医院……”
“医院里阴气重。”
“我看你是嫉妒吧,人家可是有个紫气男朋友,晚上嘿咻嘿咻一次,得来的福气都是你这辈子妄想不来的,你就羡慕嫉妒恨吧。”
“啧啧,那紫气得有多……”
“咳咳。”
孟栖不自在地咳嗽。
这些鬼也太无聊了吧,随便拉郎配,先不说他对邱渡没那个意思,就是邱渡,从那晚他跟堂翊的对话,也看得出他不会喜欢自己。
两人目前就是相互利用。
走到那一家三口鬼面前的走廊时,孟栖一头黑线,因为这一家三口鬼居然在睡觉。
没错。
青天白日睡觉。
墙上垂着三个拉耸着的脑袋。
“你们好。”
孟栖首先开口。
一阵凉风吹过,孟栖的周围瞬间降了几度,打了个寒颤,侧头发现周围的鬼聚集得越来越多,有没了半截脑袋的,有穿着病号服的,有断了腿的,背着书包的……
他们都直勾勾盯着他。
孟栖镇定地把手伸进病号服裤兜里,住院这两天,他让他妈把他房间里的背包拿了过来。
符纸是他偷偷在被窝里画的。
“姐妹儿,你说,这小哥是不是能看见我们啊?”
“有可能,你没听见他刚刚在对着墙说话吗?不过,不可能啊,那他怎么看不见我们……”
“你瞅瞅他在掏什么。”
“还别说,要不是看这小哥长得俊俏,就他这掏裤兜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猥琐男……”
“哈哈你丫的!”
议论的这两只鬼是两个女孩,初中模样,还背着书包,身上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只是校服上沾着大片血。
除此之外,她们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连彼此交谈的语气,嬉戏,若不注意她们身上的血迹,可能也会以为她们是正常的初中生。
正是花样的年纪,可惜了。
可能是周围的鬼叽叽喳喳太吵,墙上那三只鬼终于慢悠悠抬起头,与面前的少年视线对上。
“啊啊啊啊啊!!!!”
孟栖被近在咫尺高分贝的声音差点刺破耳膜,他退后两步,掏了掏耳朵,缓了好几秒。
女鬼终于停止了尖叫,也不是说停止,而是被旁边的男鬼捂住了嘴,睁着眼睛眨了眨。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孟栖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把裤兜里画的转世符拿了出来,三张,上面的符文十分复杂。
“我师傅说,人死后,先是魂,后是鬼,灵魂的话,自己会去投胎,鬼才会留在世上。”
孟栖不轻不重地说。
周围原本叽叽喳喳的鬼顿时没了声,觑着孟栖,有的心生警惕,有的则面露期盼……
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医生和护士的眼里,只看到那个漂亮的少年轻轻对着墙说话,让人觉得他有什么心事。
孟栖说:“之所以会成为鬼,有两种原因,牵挂和怨念。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肯定非常难受,被嵌在墙上,禁锢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阳光。”
“我能理解你们。”
孟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符往前递了递,女鬼犹豫着,要来接他手里的符纸。
但手竟然直接穿过了。
她碰不到符纸。
女鬼愣愣的,看向孟栖,孟栖也看了看她,转了个方向,男鬼和鬼婴也试着碰了碰,只有鬼婴触碰到了,它一脸好奇加疑惑。
孟栖说:“只有它能投胎。”
女鬼慌了,想去拦:“不要,这是我们的孩子……”
她丈夫在旁边握住她手,亲了亲她脸颊:“让它走吧,我们留它在这儿,是一种自私,它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美好的父母。”
女鬼呜呜呜在他怀里哭了。
鬼婴看到妈妈哭,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妈妈伤心,于是也跟着哭了起来。
女鬼怔怔不已。
孩子是无辜的,它还没来得及分辨什么是是非,还不会叫爸爸妈妈,它才刚刚开始。
所以它没那么多牵挂。
她不能自私。
她得让孩子投胎。
孟栖深呼一口气,嘴里碎碎念一段符咒,是安魂咒,那些符咒从他嘴里出去,入了符。
那符纸渐渐变淡,鬼婴的身体也渐渐透明,直到消失。
孟栖看着女鬼:“你和你丈夫彼此牵挂,这两次见面,也可以看得出你们没有怨念。”
女鬼又望向旁边的丈夫,丈夫很沉默,久久不语,彼此脑海里都回忆着从前那些美好记忆。
校园里的榕树下,男孩羞涩地对女孩告白,女孩调皮故意不回答,男孩失落又伤心,女孩却突然给他一个吻,在他耳边说也喜欢他。
他们谈恋爱,在电影院后排偷偷接吻,她过生日,他花了一个月折了她最喜欢的星星。
还有湖边,操场……
记忆停在了医院里,五年了,他们都被嵌在墙上,每天他们都交流,但话题却越来越少。
不是不爱。
是不知道聊什么了。
每天除了说说这个护士怎么怎么了,那个医生结婚了,还有那个车祸的小孩儿快挺不住了,除了这些能看到的,他们无话可说。
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彼此的牵挂,大概都是舍不得吧,一旦投胎,就是下一辈子了,一个未知的未来。
代表他们会重新结婚生子。
女鬼不说话。
男鬼也很沉默。
孟栖叹了口气,以为他们都摆脱不了这份牵挂,他正打算收回这两张符纸,觉得自己可能太自作主张了,人家未必有这个意思。
这时,两鬼忽然接过了符纸,没错,是接过了,他们能触碰到符纸了,实体的。
女鬼看向丈夫,轻轻地笑了,两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
孟栖再次念了符咒。
等这一切结束,孟栖脸色微微苍白,他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周围气氛有点不对劲。
鬼们紧紧盯着他。
有的眼神渴求,有的贪婪,有的阴冷冷的,它们慢慢靠近,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孟栖心里暗说糟了。
他渡化这一家三口,对别的鬼是不公平的,他们有的也想投胎,却因为各种原因被留在人间,禁锢在同个地方,日夜痛苦不已。
他们的渴望更盛……
陆皓月老早就在窗口边往楼下望,看到一辆黑车缓缓开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连忙回到了床上,还不忘照了照镜子,确定皮肤很好,他又理了理发,直到满意这才放下镜子。
而另一边,邱渡停好车,慢条斯理取下安全带,理了理笔挺的西装,这才优雅地打开车门。
周围人的视线立马被吸引过去。
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气场就与别人与众不同,轻易就能让人注意到他,吸引到他们的目光。
这是羡慕不来的。
走廊里,孟栖十分镇定,他掏了掏裤兜,把里面翻了过来:“我没骗你们,我不是道士,那张符纸是一个小师傅送给我的,说他们跟我有缘,我渡化他们,自己才能活命。”
他伸手,给它们看:“这上面的黑气,你们应该都能看到,我被人借命,所以小师傅才打开了我的阴阳眼,让我渡化一些鬼。”
“纸符已经没了。”
“这东西不是随便画画就有,是师傅给我的。你们放心,等师傅给我符,我一定过来渡化你们。”孟栖一开始还有些畏惧,但到后来,他想到这些鬼生前也是人,能在医院的,基本都是病死的,要不就是车祸,或者其他被迫的原因,都是可怜人。
说到最后一句。
他眼神十分认真。
虽然撒了谎,这纸符是他画的,可他画也不容易,他画这三张就废了一整天时间。
后面整整睡了十二小时。
那些鬼一开始还有些激动和渴望,毕竟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医院还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没有人没有鬼受得了,都想要离开。
但听完孟栖的话,他们眼神逐渐变得清醒,他们曾经也是人,而且大多数都是好人。
虽然渴望投胎。
但也并不想强迫别人。
并不是每个鬼都是好的,比如人,也分好人和坏人,女人也分好女人和坏女人,男人也是。
于是依然有十几个鬼不肯妥协,一直阴森森盯着孟栖:“撒谎,你就是不想帮助我们。”
“原来渡化也是看心情的吗,既然人人平等,那鬼也应该平等,我们比他们死得更久。”
“对啊,应该先渡化我们,我们死得早,都十几年了。”
“小帅哥,我知道你人很好,不像一些臭道士,上次医院来了个道士,直接让好几个鬼魂飞魄散,别说投胎,连鬼都做不了了!”
“是啊,你帮帮我们吧。”
“你这是积德啊,我们也看到你手背上的功德了,渡化一个,就有功德,对大家都好。”
“是啊是啊。”
他们嘴上说着让孟栖帮助他们,却步步逼近,不像是在讨商量,反倒像是在逼迫……
孟栖心里咯噔了下。
他一步步后退,思考着自己有多大的几率从百鬼中逃生。
后腰忽然被一只手掌扶了下,孟栖刚站稳,就看见眼前的鬼们瞬间四处逃窜,像是被火烧一般!
尤其是那几个靠孟栖最近的,他们发出凄惨的尖叫,撕心裂肺,跌跌撞撞边跑边爬……
孟栖怔怔看着这一幕。
耳边忽然传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后:“怎么走路也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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