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虽然地宫中不见天日,众人却也有自个掐算时辰的法子。

    算着离子时还有一会儿,季星眠便取出几张符纸展开,低头勾画起来,动作间,几缕发丝垂落至肩,露出一截白皙小巧的耳垂,被如墨长发衬托得晶莹如玉。

    待在他颈侧的小黑龙并不安分,先是用爪子勾弄他的头发,又去用鼻尖蹭他的耳廓。

    呼吸拂动,牵出一片细密的痒。白玉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季星眠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别闹。”

    他看对方无聊,索性新扯了一张符纸,几笔便勾了个兔子的轮廓。随着他最后一笔结束,符咒应灵生形,泛出点点白光,化成一只小巧的兔子,活灵活现,宛若实物。

    季星眠拎着它的耳朵送到小黑龙面前,戳戳它的脑袋,“你先跟它玩一会儿,我等会儿再陪你。”

    千金不换的茯苓咒,就用来画这么一只兔子。羲和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原本他还以为小黑龙是自家公子在地宫里捡来当灵宠养着玩的,可现在看,这实在不太像是养灵宠啊。

    羲和莫名生出些许危机感,戳戳望舒的肩膀,忧郁道:“怎么办,我觉得我要失宠了。”

    “……”

    望舒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你这是什么反应。”羲和不服气道:“之前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我难道不比你受宠吗?”

    “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受宠的意思再说。”望舒不想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拽着人一道朝对面走去,“没事干的话,就跟我去帮那些人把防护阵改改。”

    为了预防那魔物趁人不备偷袭,众人打坐休整的同时也不忘布置了个简易的防护阵。

    但那阵法实在太过粗陋,在羲和二人眼里,更是像纸糊的一般。为了防止他们临阵掉链子拖后腿,望舒还是决定帮他们一把。

    众人又是一阵诚惶诚恐,自不必提。二人布完阵回去,恰好见季星眠画完收笔。

    羲和好奇地凑上去看,认出是招魂用的引渡蝶,“公子,您画这个做什么?”

    虽然引渡蝶能够召集还未消散的魂魄,还原出它生前执念最深的画面。但被吞的那些修士生前修为就不高,又过了这么半天的时间,基本很难还有完整的意识在了。

    “不是给那些人用的。”季星眠道。

    “那是给谁……嘶……”羲和刚嘟囔了半句就被望舒掐了一把,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下意识噤了声。

    季星眠神色如常,将符纸收拢叠好,伸手把一旁撑着脑袋打盹儿的小黑龙抱了起来。那只由符灵化形的兔子耷拉着耳朵缩在墙角,身体几乎比原来缩水了一圈。

    子时将近,打坐调息的人纷纷从冥想中回神,紧张地打量四周。夜明珠的光晕轻轻浅浅地由上方投落下来,映出他们苍白如雪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问,“那东西还来不来啊?”

    没人回答,虽然众人巴不得它别来。但它一直不来的话,那把刀又像是一直挂在他们脖子上,怎么着都是要命。

    子时过半,魔物却还没有出现的迹象。疑心生变,季星眠干脆拿出一张先前画好的符纸,控制着用灵火点燃。

    这引渡蝶除了召集魂魄之外重现执念其实还有另一个用法,便是追踪气息。缺点是使用时被追踪者也会得到感应,比较鸡肋,是以很少人会选择这样用它。

    淼淼烟雾缓缓升起,无风自动,氤氲着朝殿外飘去。

    “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守着他们。”季星眠控制着符纸悬到半空,跟二人简短交代两句,便带着小黑龙顺着烟雾飘走的方向追去。

    周围没了旁人,小黑龙也不再缠在他的手腕上隐匿身形,而是顺着爬到了他颈侧的位置。

    季星眠担心它掉下去,伸手扶了一下,看它抓着衣领站得很稳,这才收回手。

    他们一直追出近一刻钟,白雾却一直没有变幻的迹象,这也就代表,从他点燃符咒起,对方都一直没有换过位置。

    这实在有些反常,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路的话,他们似乎是要回到他们初进来时的那间石殿里了。

    如他所料,白雾果然拐进了最初的那间石殿,但却并没有指向他以为的那尊石像,而是他发现小黑龙的那条密道。

    季星眠停在入口前,眉心微微拧起。他有些犹豫该不该下去,这之间生出的古怪莫名让他有了一分危险的感知。

    若是只有他自己在这里,他肯定就毫不犹豫地下去了,可现在还有无昼……虽然出事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季星眠还是怕自己出什么纰漏。

    迟疑片刻,季星眠摸了摸小黑龙的脑袋,认真道:“等会儿在下面,你要一直跟着我,千万别丢了。”

    小黑龙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听懂了,干脆顺着他的衣领钻了进去,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幼崽的鳞片光滑而有韧性,跟皮肤摩擦时生出轻微的痒意。季星眠略微不自在地偏开头,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将左肩上奇异的触感暂时忽略。

    地道内与他上次下来时一样漆黑沉寂,只是多了条指引方向的白雾。虽然并没有太明显的标志,但季星眠却隐隐能感觉到,他们是在一直往下走的。

    他们接连走了大半时辰,密道却依然没有到头的迹象。季星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前世他掉下来时,这密道似乎并没有那么深。

    这一下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四周的黑暗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翻涌起来,像泼开的水墨画晕染,片刻后又如潮水般散去。

    失重感莫名而来,季星眠第一反应是摸向颈侧,小黑龙动了动,探头出来舔了一下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季星眠心下稍安,控制着稳住身形。

    黑暗褪去,刺目的阳光亮起。季星眠抬手遮在眼前,下意识眯了眯眼,才渐渐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白玉石阶,朱瓦楼阁,层层叠叠的碧色点缀其中。微风拂动,树叶簇簇抖落。季星眠伸手去接,如意料之中看到那树叶穿过了他的掌心,旋转着坠落在地。

    季星眠知道,他这是被拉进了什么人的执念了。利用他放出的引渡蝶反过来引他入局,当真是他太大意了。

    原本那魔物还是一副不知变通的模样,怎么只半天不见,就变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会是被他吞噬的其中哪一个魂魄吗?

    季星眠若有所思,四下环顾一圈,朝正中的庭院走去。小黑龙不知何时也从他衣领中探出个脑袋,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幻境中并无实体,季星眠便没有拘着它,只专心寻找意识主体,也就是幻境的中心人物。

    一炷香后,季星眠停在一颗树下,抬头望着树冠。

    树上挂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奋力向上爬着。照顾她的侍女在树下急得团团转,眼看着似乎是要哭出来了。

    这幻境里的时间似乎并不是现在,不止周围人的服装样式不是时下的风格,交谈时的发音也跟现在有所不同。

    “小姐,太危险了,您快下来吧。”侍女试图哄树上的女孩下来,“您前两日不是还想公子了吗,夫人说公子今天就回来了,您不早点去门口等他吗?”

    “我才不下去呢,你们前天就说他要回来了,这都第三天了。”小女孩气鼓鼓道:“哥哥是骗子,你们也都骗我!”

    “没骗你,小姐,是真的。”侍女就差哭给她看了,“夫人真的说了,公子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不听不听。”小女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下去。”

    侍女又说了什么,季星眠却没太听进去,他正看着小女孩的脸微微出神。尽管尚且年幼,他却还是凭着轮廓勉强勾出了对方长大后的样子……

    他心底浮出一个猜想,却有些不太敢确定。

    “琼儿。”

    一道略含责备的清润嗓音从后响起,季星眠身形僵住,抿了抿唇,五指下意识收紧。他缓慢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凤眸薄唇,眉似远山,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进玉冠中,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整洁,无一处不规矩,比同龄人显得更为稳重。

    如果年龄再大一些,神情更漠然一些,墨发换成雪色,眉心再添一点朱砂,身上的白衣换成玄袍……

    季星眠绝不会错认,他眼前的这位少年的确是国师,也就是他的师尊……

    北望国师姓温,单名一个璟字,年岁不详,来历不详。

    十七年前,太子秦黎出世,天降异象。西越十位魔尊联手违约入境,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掳走,无人能敌。

    人心惶惶之际,白发道人如天神般降临,一人一剑追入西越,斩七人,重伤三人,救回太子。皇室为表感激,授封其为国师。

    国师闲云野鹤,不喜喧闹,只在皇都御赐的府邸内留一化身,便重回飞雪峰。直到十年前为收季星眠为徒,才又重在大众视线内出现。

    那日之后,所有怀疑国师居心不安的流言都自动销声匿迹。

    但凡是见过国师的人,都很难用准确的词语去形容对方。他太符合大众眼里对圣人的定义了,无欲无求,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低头俯瞰这嬉笑怒骂的红尘俗世。

    就连过去的季星眠,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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