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安和宁王的身上,宁王依旧捏着那根红头姻缘签,保持着递过来的姿势,云安始终没有接。
很快就有人惊奇地发现, 这个乞丐好像是不怕死, 敢如此直视宁王殿下, 而且难道是错觉吗二人间竟隐隐有分庭抗礼的架势。
云安一边毫无畏惧地和宁王高怀对峙, 一边在心里暗自掂量自己杀出重围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时代使用的是冷兵器,佩刀很难造成致命伤。不过王爷身边的护卫身手也不可小觑。
李元拉了拉云安的袖子, 云安皱了皱眉, 思索再三,向后退了一步, 恭恭敬敬地朝着宁王行了一礼, 说道“宁王殿下明察, 以小人的身份和地位, 实在是配不上林四小姐,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宁王的脸色稍霁,说道“林府家大业大, 既然是天赐良缘自然有它的道理,就算你一贫如洗林府也不会亏待了你,你放心。”
李青山和林威来到宁王身后,宁王转头看了林威一眼, 问道“是不是啊林员外。”
“这个自然。”林威的脸色难看极了, 仔细看了看云安,见她的模样还算过得去, 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努力说服自己的理由。
李元根本不敢去看自家父亲的脸色, 李元大大低估了云安的骨气,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李元很自责,却并不后悔。
在父母眼中,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浪荡子,家里有两位兄长皆入朝为官,大哥承袭了血脉,二哥为李家开枝散叶,他这个三儿子自然就无足轻重了。
其实,从报恩的角度讲,入赘林府这件事李元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在这个家总要有点用处的,能让父母因为自己欣慰一次,也是好的。
只是他早已心有所属,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人起,李元便立誓非卿不娶。
之所以一直没和家里提起过这件事,是因为李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可能同意的这门亲事的,他喜欢的人,是艳动八方,名扬四海的青楼名妓玉纤纤。
虽然玉纤纤只卖艺不卖身,但入了那个腌臜地界儿,这辈子也洗不清了。
因此,李元才会频繁出入风月场所,在青楼提下的歪诗,其实是对玉纤纤表明心迹的。
虽然李元每次成为入幕之宾,玉纤纤都温柔以待,但从未回应过李元的心思,纵然如此,李元的心里也再容不下别人了。
李元本打算等自己有了功名,博个地方官的差事,离开洛城独自立府,再想办法把玉纤纤从里面接出来,弄个假身份糊弄一下父亲,将之明媒正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云安多看了林威几眼,林威和云安的父亲有几分神似,李元低声劝道“云兄,接下吧要杀要剐事后再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置林府的颜面于何地置四小姐的声誉于何地啊。”
云安无比厌弃地瞪了李元一眼,她真想敲开李元的脑袋,看看这人的脑回路究竟扭曲成什么样。
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分明都是你搞的事情,现在又想让我背锅
云安深吸一口气,掂量着自己泄露了女子身份存活的可能性有多少,对林威说道“林老爷,我想和四小姐谈谈,有些话我必须要提前说清楚,她知晓内情后若还同意出嫁,我就答应。”
“小姐”珠帘后,传来一阵惊呼,众人看去,只见适才还正襟危坐的林四小姐,竟然昏倒在了丫鬟的怀里。
自从得知钟箫廷悔婚,林府面临空前危机后,林不羡虽然表现的很淡然,还不时安慰母亲,可她从那之后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三伏盛夏又将自己裹得如此严实,早就有些吃不消了。
被李元和云安这么一刺激,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林四小姐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即便她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把他给我押下去”宁王一声令下,护在宁王身后的两名侍卫火速出刀,被弯刀架在脖子上,云安也不敢动了。
被押走前,云安向珠帘处望了一眼,看着包裹的如同粽子一样的林四小姐,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适才云安被气昏了头,稍稍冷静下来后,她明白自己当众拒绝入赘,肯定刺激到了对方,没办法,她不属于这个时代,而且还是个女生。
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大过天,云安不满足入赘的条件,总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一场陇东的寿宴,在鸡飞狗跳中落下了帷幕。
宾客散了,带走了劲爆的谈资,留下了一地鸡毛。
宁王的侍卫没有和云安客气,直接将她丢到了柴房,门口有人守着,屋内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逃跑的可能性很低。
云安靠坐在柴火垛上,打开vcr回放功能,观看了适才发生的一切,看完后云安沉默了。
她将胳膊放到了后脑枕着,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来到燕国五个月了,刚刚穿越过来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几乎快被现实给磨没了,回忆起这五个月的生活,云安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实在的,穿越之旅和她想象的,以及从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现代科技是给她开了一些金手指,但这些东西除了保命,没有任何作用。
在这个太平盛世尚且如此,若是真到了陈桥兵变前夕,云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看过录像回放,云安感到了一丝丝后怕,在这个时代,王爷想要杀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随便扣个“僭越”之罪,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当时那两个侍卫的手已经按到了刀柄上,自己随时有可能身首异处,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就这个问题,云安思考了好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飘了。
八个月的魔鬼训练让云安有了身手上的底气,再加上五个月的乞丐生涯过的也算顺风顺水,让云安忘记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堪比一山高的道理。
要知道,被淹死的往往都是自问精通水性的人。
云安明白自己一直没有进入角色,甚至都没有好好地了解过这个时代。
也许是出于一个过客的心态,自己对这个时代完全没有认同感。也许是源自所谓的“高等文明”的倨傲。
自从当了乞丐以后,云安好像彻底放飞了天性,只要不违法乱纪,基本上什么都不在乎,可是,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云安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却羞于再深思下去。
自我批评反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将视线中的画面定,宁王的不怒自威,侍卫的蓄势待发,李知府的面沉似水,林老爷的难堪和绝望,李元的心虚和焦急,以及身后几位宾客的各异神色皆映入云安的眼中,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云安的心情复杂极了。
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个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林四小姐,那个大名鼎鼎,被誉为七宝之一的天才少女。
今天是她的生日可她却犹如货物一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毫无自主权利,还被硬生生地气晕了过去。
这个生日体验,可比自己被偷走几个银子坏多了。
燕国的封建程度,特别是在对女子的束缚上,比蓝星古代要严重太多,即便云安有所了解,作为一位现代人,一时间还没能感同身受。
“哎”
另一边,宾客散尽,李青山当着宁王和林威的面狠狠地抽了李元一个嘴巴,后者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林威面如死灰,却也拉着李青山的胳膊,劝道“青山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李青山哆嗦着手指指着李元,怒道“等回家我再收拾你”
李青山对林威行了一礼,痛心疾首地说道“孽子不堪,连累林府声誉,殃及贤侄女的清誉,愚弟羞愧难当,林兄请放心,此事我定会给林府一个交代,告辞了”
宁王和李知府带着李元准备离开,林威追到了门口,说道“宁王殿下请留步。”
宁王看着林威,没说话。
林威硬着头皮问道“敢问殿下,小女的婚姻大事,该当如何”
“天赐良缘不是已经选出来了虽然对方的出身不好,但对林府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自己掂量。”
出了林府,李青山便将李元踹倒在地,命左右护卫将李元绑了,押解回府。
徒步出了街道,在宁王的邀请下,李青山登上了宁王的马车。
车里,宁王问道“这件事,姨夫怎么看”
李青山长叹一声,回道“李元做出了此等禽兽不如,背信弃义的事情,是我教导无方,他日必将登门谢罪。不过殿下请放心,林李两府交情匪浅,虽然会僵持一段日子,林府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
宁王轻笑一声,说道“本王指的可不是这个,在我看来元儿算是歪打正着了。”
“殿下何出此言”
“姨夫离京太久,有些事儿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怕是不成了。”
李青山大骇,犹豫片刻,用极低的声音追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继续用平常的声音回道“太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些年一直都吃着药,这件事姨夫应该也知道。从前太子虽然羸弱了些,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今年年初,太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在除夕宫宴上闭气昏厥了,此事乃本王亲眼所见,陛下封锁了消息。但太子已经五个月没有临朝了,所以我估计,太子怕是不成了。”
“这”李青山的冷汗流了下来。
李青山为官多年,自然明白宁王话中的深意,当今皇后乃是继后,膝下无子。
元后难产薨逝,只留下太子这一个血脉,太子作为嫡长子,出生后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其余的所有皇子都是庶出,本质上的身份并无不同。
若是太子不成了,依礼,陛下要在诸多庶子中选择一位身份最尊贵的儿子册立,皇后无子,那就只有贵妃娘娘了。
贵妃娘娘孕有三位皇子,其中一位已经成年,论尊论长,都是除了太子外最合适的人选。
而这位贵妃娘娘,就是意图吞并林府家产的户部尚书的亲妹妹。
宁王适时说道“本王之所以出了这个天赐良缘的主意,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想让林李两家联姻的事情太明显。陛下念及旧情,这几年对本王诸多拂照,但谁的荣华也不会永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中的那些老臣已经开始站队了,贵妃之子声势日隆,若非如此户部尚书敢这么大胆难道林府是吃素的再说他一个户部尚书又有贵妃撑腰,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可另一位就不同了,赏赐下属,拉拢官员,银子和宝物就像流水一样的出去了,到底是谁在觊觎林家呢”
“这”
宁王闭上了眼睛,淡淡道“这件事,究竟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本王倒不是惧怕了那对母子,可因为一个小小的商家,搅进一趟浑水完全没有必要。本王知道姨夫和林威交情匪浅,但也要说句公正的话,古往今来皆农为国本,没有哪个商贾能累富三代而不倒的,林府已经很特别了。图谋再多就是贪心有余,死不足惜。陛下之所以一直没碰林家,是顾忌了两代先皇的颜面,陛下登基的这些年,可对林府有过任何褒奖赏赐说到底,这天下商贾皆是朝廷的钱袋子罢了。”
李青山沉默了,虽然心有不忍,但不得不承认宁王所言的正确性。
宁王靠在坐垫上,眯着眼睛,无所谓地说道“今日,我见八方宾客皆来为一个小女子贺寿,便已心生不喜。林府风光无二,依本王看,走到那一步是迟早的事儿。元儿今日固然胡闹了些,却误打误撞免去了姨夫一家他日受到牵连的危险,姨夫就不要重罚他了。若面上实在过不去,就把元儿贬出府门,让他到外面历练几年,就算给林府一个交代了。难道姨夫还真准备为了一个外人,痛杀亲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府如今摇摇欲坠不如暂且观望一段时日,不中用了,姨夫也正好借着这件事就此疏远了吧,若是还有一现转机,再修补也不迟。”
在这之前,宁王并不觉得林府还有什么希望,满门抄斩,家产充公已成定局。但今日他在宴会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还偏偏成了林府的赘婿,方才有了最后这半句话。
“殿下说的是”
林四小姐的闺房内,林母看着鬓发皆湿,面色如纸的女儿,泫然落泪。林威站在自家夫人身边搀扶着,表现的比林夫人淡定些,眼神也是极为心疼。
府中的医女为林不羡诊过脉后,转身对二老说道“回老爷,夫人。四小姐是中暑之症,加上连日来没有休息好,体力不支又受了些刺激,故而昏厥,小人这就是开一副方子,四小姐服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稍休息个日便能痊愈。”
医女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林老爷夫妇和昏迷不醒的林不羡,林夫人终难自持,转过身抓着自家夫君的衣角哽咽道“老爷,你真的打算让羡儿下嫁给一个乞丐吗你不是说万事已经安排妥当,怎么会这样呢”
林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哑着嗓子回道“或许这就是天意了,都怪我薄德,累及妻女。”
“老爷,难道就没有回环的余地了吗终身大事事关咱们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我们到底是不能陪她一辈子的,若是那乞丐不能善待羡儿,又该如何是好颜面是小,女儿是大,不如毁了这桩亲吧”
“妇人之见你说的倒是轻巧。钟箫廷的事情到底只是一场私下约定,舍了老脸毁了也就毁了,而这桩亲事是由宁王殿下亲自见证,广告四海的,岂能说毁就毁你还嫌外面那些人嚼舌根嚼的不够难听,要亲手为他们再加一笔吗再说前有狼后有虎,李元如此不堪,将女儿嫁给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这个乞丐出身虽然低微,到底还是好掌控一些,我们家里还怕养个闲人吗”
“可是老爷”
“休要再提,悔婚之事绝不可行,若是开了这个先河,用不了多久尚书府的人就会拿此事大做文章,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们的女儿去做妾吗”
林夫人伤心地哭了起来,林老爷叹了一声,劝道“回去吧,让女儿好好休息。”
关门声传来,躺在床上的林不羡睁开了眼睛,清明的眼眸中哪有一丝睡意
林不羡看着头顶碧螺色的帷幔,眼眶无声地红了,再次闭上了眼睛。
林威怀着复杂的心情,当天又给宁王呈上手书一封,询问此事后续该当如何。
宁王派小厮送来一段话“天赐良缘已定,本王已命人看过,下月初八就是嫁娶吉时,大婚之时还有重礼送上。”
冷冰冰的一句话,算是彻底敲定了林四小姐的婚姻大事。
另一边,李青山回府后听从宁王的吩咐,并未对李元上刑,责令李元到小祠堂跪了三天,命人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分家遣散费,将李元逐出了李府,令其自立门户。
即便李元做好了准备,也没想到父亲这次竟然不再是责罚他,而是彻底放弃了他,李元身体羸弱又跪了三天,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昏厥。
李青山不顾夫人的哭诉,执意命家丁将李元抬出府去,随便找个地方安置,李府不容李元再多待一刻。
没人敢违背家主之命,李元被家丁抬着送到了客栈。
云安被关在柴房,一转眼就是三天,这三日每天都会有下人来给云安送饭,林府的人也并未对云安动粗,只是派了得力人手日夜轮替地守着。
夜深人静,云安打开了vcr,低声自语道“我叫云安,是b集团时空穿梭计划的首位志愿者,今天是我来到这个时空的一百六十三天,目前是我被关在林府柴房的第三个晚上了,说起来挺讽刺的,除了客栈,这间柴房是我来到燕国以后睡过的,第二安逸的地方了。时空旅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愉快,在这里我没有金手指,不识字也没有钱,没有户口,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虽然这里或许只是地球的镜像空间,但本着李教授的叮嘱,我要对这个星球未来的人类负责,所以我在蓝星上学过的大部分知识,都不能展示于人前。”云安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眨了五次眼,关闭了vcr。
经过三天的冷静,打人逃跑的念头淡化了不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云安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眼前总会闪过林四小姐昏厥那一幕。
以前在时光岛学习历史知识,教授曾经普及过,某些朝代对女人的限制近乎于残酷,若是外男不小心看到未出阁女子的手臂,这个女人都必须嫁给这个男人,否则便是失节,有些烈女还会选择上吊自尽,来挽回家族的名声。
教授三令五申告诫最后十位候选人,这一点要千万注意,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衡量那个时代的人,特别是女性。
听课的时候唯独云安不以为意,她想着自己是候选人中唯一的女性,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万万没想到竟一语成谶,虽然性质不同吧,情况也差不多。
冷静下来的云安不禁去想,若是自己跑了,林四小姐会不会寻短见
这个念头一出,云安就觉得很害怕,那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恐惧感弥漫心间。
云安想和林四小姐谈谈,大家都是女人,或许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林四小姐就有保住名节和退亲的理由了。
至于旁人,云安不敢向他们透露自己的身份,她总觉得这个时空的男子并不可靠,比如刚让云安有些好感的李元,后脚就把她给卖了。
还有前几天云安过生日时遇到的那群小乞丐,自己好言相劝还给他们吃打虫药,结果呢
第四天清晨,林府的家丁来给云安送饭,云安对家丁说道“劳烦小哥和林老爷说一声,我不会逃走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林四小姐谈谈,具体的时间听从林府的安排,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四小姐当面讲。”
家丁看了云安一眼,沉默着离开了,并将云安的话汇报给了管家,又由管家禀报给了林府家主林威。
听到云安的话,林威冷哼一声,很是不悦。
在燕国,男女双方订婚后到大婚前的日子是不能见面的,但林威到底顾念着云安今后是自己女儿的夫婿,总不能一直把人关在柴房,落下怨恨反而不好,便吩咐道“准备一个小院让他搬进去,派人严加看管,给他量尺寸准备喜服。”
“是。”
当天下午,云安搬到了一间僻静的小院,卧房门口和院门口一共站了八名家丁,不是来服侍,而是来监视云安的。
第二天,绣娘给云安量了尺寸,同来的还有一位丫鬟,将两卷绢布制成的卷宗放到桌上,打了一个万福,说道“云公子,这是府上的家规拓本,老爷吩咐让你尽快背熟。”
云安看着那两卷比自己大腿还粗的家规,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奈。
“抱歉,麻烦和林老爷说一声,我不识字的。”
“是,知道了。”
丫鬟就要告退,云安却喊了一声“姑娘请留步。”
“云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家小姐我有事情要和她说一下。”
丫鬟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垂首回道“奴婢不知,请云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好了,你回去吧。”
“是。”
人都走后,卧房的门突然开了,家丁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嗖”地一声,贴着地面飞了出来,定睛一瞧是一条绢布,上面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不正是家规拓本么
还没等家丁明白是怎么回事,另外一卷家规也从卧房里铺了出来,紧接着云安跟着第二卷家规的滚动,一路小跑追了出来。
几名家丁立刻警惕起来,就听到云安惊呼道“我的天这到底是啥家庭啊,光是家规铺开,两卷加一起有三十多米长”
云安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不识字”,这么多知识点都快赶上高考大纲了,她可不想背。
云安没管家丁,拎起一片家规卷了起来,卷成一个卷,夹在腋下,又将第二片家规也卷好夹住,迈着四方步回到了房间,带上了门。
丫鬟瑞儿到林威那里复命,回到林四小姐的院落,从角门进了闺房,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香,瑞儿来到耳房将适才所见同由仪讲了一遍,惊闻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婿竟然不识字,由仪险些惊掉了下巴。
由仪拉着瑞儿,用极低的声音愤愤说道“钟公子多好的一个人啊,与咱们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这个乞丐只会玷污了咱们小姐”
瑞儿大惊,转头看了一眼,扯了扯由仪的袖口,说道“可不敢这么说,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要仗着有和小姐一起长大的情分就肆意妄言。”
“哼,我就是为咱家小姐鸣不平,咱们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温柔贤淑,端庄大方府上的家世更是整个陇东最顶尖儿的,就算皇家王府不敢攀,除了这两个地方,咱们家小姐配不起哪家公子”
瑞儿急得直跺脚,作势要去扯由仪的嘴,被后者灵巧躲开了,瑞儿焦急地说道“你轻声些,满嘴巴胡沁,当心小姐听到了。”
卧房内,林不羡身着一件雪白色的中衣靠坐在床上,三千青丝披散着,气色恢复了不少,但下巴却比前几日尖了几分。腿上盖着冰蚕丝做成的被子,手中捧着一卷书,安静的像一幅古画。
听到耳房传来窃窃声,问道“是谁来了”
瑞儿狠狠地瞪了由仪一眼,后者朗声回道“回小姐,是瑞儿回来了。”
“哦,父亲把你叫过去,有什么事”
瑞儿快步出了耳房,来到林四小姐的床前行了一个万福礼,回道“回小姐的话,府里请了绣娘,老爷叫奴婢过去告知绣娘,小姐的身量尺寸变了没有,喜服需不需要改改,奴婢禀了,老爷又差奴婢往西苑那边送了点东西,就打发奴婢回来了。”
听到“西苑”两个字,林不羡的呼吸一滞,她知道那个叫云安的人被安置到了西苑。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再过十几日就是自己出阁的日子了,林不羡却对自己未来的夫婿一无所知。
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大概知道他是一个乞丐,也在生辰宴上亲眼目睹了他的粗鄙,亲耳听到了他的拒绝。
“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林不羡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病中的无力感。
“是。”瑞儿狂向由仪使眼色,后者欲言又止,轻叹一声。
林四小姐将目光从书卷上抽离,看向由仪,问道“你有话说”
由仪挣扎一番,回道“没有。”
“你也学会瞒着我了”许是这阵子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林四小姐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哀怨。
“奴婢不敢。”
“起来吧,究竟是什么事瑞儿你来说。”
“是回小姐的话,奴婢今日奉老爷之命,带绣娘给云公子量尺寸,并送上两卷家规拓本,传老爷的话,请云公子尽快背熟,可,云公子他”
“他不识字,是么”林不羡问道。
“是。”
“我想读会儿书,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是。”
待由仪和瑞儿都退出了卧房,林不羡持书卷的手腕一软,书卷落在了腿上。
她转头看向了窗外,窗子外面是湛蓝的天空,郁郁葱葱的绿意,偶尔还能听到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瑞儿和由仪皆是林四小姐身边自幼服侍的一等大丫鬟,瑞儿的性子沉静稳妥掌管闺阁内务,林四小姐的穿衣饮食都由瑞儿负责。
由仪伶俐泼辣,掌管闺阁外事,负责与其他的丫鬟,家丁对接,将消息或者账本,书信等物件传递到林四小姐的手上,平日里出府巡铺,赴宴,走礼这种事情也都是由仪陪在林四小姐身边。
两个丫鬟各有千秋,瑞儿到底比由仪稳重一些,顾念着自家主子尚在病中,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省。
就比如云安要求面见林四小姐的这件事,是不符合礼法规矩的,林四小姐没细问,瑞儿便没提。
转眼又过了一天,云安昨天还在庆幸自己不识字,不用背家规的窃喜被无情打破,林老爷差家丁给云安送来了几身替换的常服,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过半百,留着五绺长须的宿儒。
宿儒朝云安拱了拱手,说道“老夫姓严,曾是四小姐的授业师傅之一,负责礼仪课程。受家主之托,来给云公子讲解家规礼仪。”
云安尴尬的笑着,回道“老先生,我不识字的。”
“无妨,老夫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家规念给云公子听,直到全部背熟为止。老夫为师三十载,只要功夫下的深,哪怕是庸才也有脱胎换骨的一日,云公子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想来不会是庸碌之辈,背熟这两卷家规,半年足矣。”
说着,严老先生缓缓地从袖口里取出了一根戒尺,提在手上对云安说道“云公子,老夫一向奉行以严授业,还望云公子莫要怠慢。”
云安脸上的肌肉抽了抽,陪着笑问道“严老师,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林四小姐”
“大婚之日自然得见。”
“我是问结婚之前,我能见她一面吗”
“嗯”严老先生眯了眯眼,攥紧手中的戒尺盯着云安。
在云安看来,这个“嗯”字无论是从腔调,还是气势都非常接近她中学时候的班主任
云安虽然学习好,由于分别在小学和初中各跳了一级,比同班同学的年纪小,算是比较调皮的,一直是班主任老师重点照顾的对象,对班主任的恐惧也深深地烙印在了血脉里。
云安的身体也做出了条件反射,瞬间站的笔直,双手贴在了裤线处。
严老先生缓缓说道“今日初次见面,念在云公子是初犯,这一下戒尺便免了。请云公子好生记住,你与林四小姐的亲事虽定下,但在大婚之前双方是不得见面的”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严老先生点了点头,与云安分别落座,开始一字一句地将家规念给云安听,严老先生身上的班主任气质十足,这对云安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血脉压制,不管是否愿意,云安也只能乖乖听课了。
不过,很快云安就发现严老先生确有真才实学,而且他讲的内容并不枯燥,即便是硬邦邦的家规,严老先生也会将其中的典故,礼法依据,以及适用范围和注意事项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些典故和礼法中凝聚着燕国的国情,也隐藏着林府曾经的岁月,听起来还挺有趣的。
云安从小就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很感兴趣,自然越听越有兴趣,而且严老先生所讲的,不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研究资料吗
云安打开了vcr,拍摄了起来。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云安的表现完全颠覆了严老先生之前的预估,他这一生见过无数学生,云安眼中流露出的神采与他乞丐的身份严重不符。
云安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兴趣,包含着对学问的渴望,偶尔问出的问题也不是浮于表面,而是经过思考后的疑惑,最让严老先生意外的是眼前这个,被人用不堪词眼做评价的年轻人,其实非常聪明。
不仅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严老先生表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早已啧啧称奇,他不禁用林四小姐与云安做了一个对比,发现两个人在这方面算是平分秋色。
严老先生又想起林府刻意渲染的“天赐良缘”,难道这云安真的是上天指给林四小姐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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