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停住, 林福跳下马车恭请道“小姐,姑爷,到了。”
云安推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 由仪搬来踏板放到马车前, 云安抬起手“来。”
林四小姐淡淡一笑, 将手搭在了云安的手上, 下了马车。
一旁的由仪见了, 暗道这人倒是一天一个样子, 明明前几日还粗鄙到不行的人,几日功夫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不过云安在由仪的心中, 倒是狠狠地刷了一波印象分, 在燕国这个极度男尊女卑的国度,几乎没有男子会为女子做这些事情, 此时云安在由仪心中的形象虽然不及探花郎钟箫廷高大伟岸, 也不像从前那么污浊不堪了。
云安与林不羡并肩而行, 抬眼一看, 只见她们走的是后门, 云安有点诧异, 照理说林四小姐作为林氏一族宗家嫡女,到旁支来串门, 就算是晚辈不必长辈相迎,至少也该有个走正门的礼遇吧。
云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这件事的玄机, 趁机学习一下这里的规矩和礼节,于是暗戳戳地往林不羡的身边挪了半个身位, 二人的肩膀相碰, 云安低声问道“娘子, 咱们走的是后门么”
“嗯。”
“怎么连个迎接的人也没有啊”
林不羡的笑容有些一言难尽,可惜遮在了面纱后面,云安没能瞧见。
林不羡轻声答道“此事等回府再与你细说吧,或许你一会儿就明白了。”
云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这府上竟然只派了一个丫鬟引路,二人一同穿过后院和回廊,这里也叫林府,但整体的规模要比林四小姐府上差很多,景致倒是更雅致一些。
云安和林不羡来到一处院落,云安一眼就看到一个家丁打扮的少年,看到他们以后往一处屋子跑去,敲了几下门,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与云安年龄相仿的青年,穿着一袭绸缎长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
青年男子离着老远便“哎哟”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云安和林不羡面前,拱了拱手,说道“四堂妹,好久不见,真是稀客啊。”
云安狐疑地看了青年男子一眼,为什么这个“四”被这人念的和“死”似的
林不羡将两手叠于身侧,行了一个万福礼“三堂兄,别来无恙。相公,这位是我的三堂兄林不彧,这位是我的相公,云安。”
云安对林不彧拱了拱手,随着林不羡叫了一声“三堂兄。”
林不彧“啪”地一声甩开折扇,贴胸扇了两下,问道“原来是堂妹夫,表字是”
“无字。”
“无字这个表字倒是奇。”
“不是无字,是我没有表字。”
林不彧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你瞧我这记性,我听说堂妹夫家中无人也不曾从师,想来也是没什么人能赐字的。不过大丈夫行走于世,没有表字哪里行妹夫可能还不知道吧,我这堂妹最是丈夫气魄,开蒙受业样样不输男子,才华更是没的说,若得闲不如让堂妹赐你一个表字,日后也方便。”
此言一出,林不羡的表情变了,在燕国男子的表字必须要有男性宗亲或者恩师赐予,从来没有听说过妻子给丈夫起字的,林不彧这么说分明是在点拨云安她是入赘身份,阴阳颠倒。而且还戳了云安的身世一柄软刀子,让人难堪。
云安多少从林不彧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内情,但表字在现代不知道取消多少年了,她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虽然得严老先生教导,但表字一事上严老先生觉得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六七岁的孩童都知道,云安不可能不知道,就没有特别给云安讲过。
云安看了看林不羡,又转头问林不彧“为什么不行”
“什么”林不彧被云安问懵了。
“没有表字为什么就不行了”
林不彧一脸诧异地看着云安,回道“没有表字就要被时时直呼其名,这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呢”
林不彧无语了,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人怼了一下,云安这副又好奇又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觉得无言以对。
不过林不彧可不想在林不羡的面前落了下风,板着脸继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任人直呼其名”
云安的眼中划过一丝嫌弃,她觉得这个林不彧好像中二直男癌,叫你名字和耽误你顶天立地有什么关系啊,合着名字被别人叫了,你就萎了,立不起来了是吧
于是云安再次追问道“名字难道不就是用来被叫的吗”
云安的追问三连,成功扎到了林不彧的心,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乞丐,神智也绝对有问题,这不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吗值得这么胡搅蛮缠地掰扯
最主要的是自己要表述的明明不是这个好么他怎么就不上钩呢是真听不懂啊,还是装傻充愣
林不彧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妹夫真是清奇,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云安无辜地眨了眨眼,回道“谢谢”
林不彧被噎到不行,抬手道“请吧,堂妹。”
说完率先走在了前面,云安趁机朝林不羡耳语道“你这个堂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林不羡看了云安一眼,隐藏在轻纱之后的绛唇绽放出灿烂的笑颜,一路上的忐忑和憋闷似乎也都随之消失不见了。
林不羡没有回答云安的话,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林不彧的背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安一瞧,乐了。放下心来,果然不是自己的问题。
来到正堂,林不彧直接在主位坐了,请林不羡和云安坐了下手位,然后对林不羡说“父亲吩咐,他最近身体不适,恐将病气传给堂妹,叮嘱我好生招待,妹妹妹夫别拘束,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我给伯父带了两支上好的人参,三哥得空时叫府中大夫抓了入药,或者做药膳,对伯父的身体都是有益处的。”
“妹妹有心了,愚兄在这儿替家父谢过。”
“三哥哪里的话一家人无需多言。父亲也常记挂着伯父呢,说是等伯父的身体爽利些,再来过府一聚。”
“好说好说。”林不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朗目中划过一丝精光,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放下茶盏,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我记得妹妹刚大婚没几天吧”
“七月初八。”
“哦今儿是十三,这才过了四天妹妹就得空了可曾回门了”
“回门”即三朝回门,指的是女子出嫁到夫家的第三日,若夫君对妻子很满意,到成亲的第三日就要带上重礼,携妻子一同回娘家拜访,而女方的母家也要大摆宴席,吃过回门宴两家才是真正的亲家。
但问题是云安是入赘到林府的,要回门也只能是云安回门,而且云安的高堂已经“不在了”,回哪里呢
这次就连云安都听明白了,她很奇怪,自己和这位林三爷初次见面,他干什么要处处针对自己
云安哪里知道,她不过是那条被殃及的小小池鱼而已,林不彧和林不羡不睦已久,林不彧这个人最擅长打蛇七寸,从前林不羡没出嫁时,他就用林不羡的婚事和年龄做文章,绕着弯子“提醒”林不羡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如今这个问题解决了,林不彧又转头盯上了云安,因为他觉得嫁给一起乞丐是林不羡今生今世都抹不掉的污点耻辱,至于云安么林不彧根本没放在眼里,在林不彧眼中,云安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让他拿来羞辱林不羡的。
林不羡的表情也冷了,特别是就在刚刚林不羡才“知晓”云安罪臣之女的身份,奚落自己不要紧,可林不彧的话无异于在云安的伤口上撒盐。
纵然气极,在教养和妇德的约束下,林四小姐也说不出半个难听的字眼,只是挺直了腰身,冷冷道“此事无需三哥费心,我相公身世凄苦,乃时运不济,天数使然,并非人之过也。我已命人在府外毗邻,择一风水地修建祠堂,只待竣工便将云家先祖的牌位恭请进去,今后每逢年节,望朔,都少不了供奉。我既嫁她为妻,作为妻子的本分和礼数总是不敢忘的。”
云安转过头,愕然地看着林不羡,虽然自己的家人健在,当初林府询问的时候自己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但听到林不羡说这些,不感动那是假的。
自己和她不过是名义夫妻,她却能把事情默默地做到这个份上,甚至都没和自己“邀过功”。
如果“云安”这个身份真的只是燕国的一个家破人亡的乞丐,林不羡此举堪称高义。
听到林不羡难得的回击,林不彧讪笑一声,直言道“数月不见,妹妹的作风愈发凌厉了,愚兄不过是出于关心多问了几句,便惹的妹妹这般不快,难怪家父总训斥说我不懂世故,得,算是好心用错处,我给妹妹赔个不是吧。”
林不彧还真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拱起了手,却拿眼睛睨着林不羡。
林不羡在心中叹息一声,她怎能不知林不彧使的是什么手段但也只能起身相扶,阻止即将发生的“作揖”。
一来长幼有序,二来也不想落下一个宗家盛气凌人,到旁支的府上作威作福的名声。
云安一直在看着林不羡,见到她的动作,猜到她要做什么,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拦,自己则快速站起,抢先一步对林不彧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三堂兄的胸怀令人钦佩,虽然我家娘子好像没有责怪三堂兄的意思,但也不好拂了三堂兄的大丈夫颜面,我先替她回礼了。”
撂下这句话,云安向一旁迈了一大步,把林不彧身前的位置彻底让了出来,只留林不羡自己,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林不彧。
林不彧的呼吸一滞,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被云安这么一激他也只能拱直了手臂,朝着林不羡行了一礼,说道“对不住了,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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