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孙云适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
他现在应该仍然是孙修绍，他坐在病床上等待着事务官带来紧迫的消息，然后看到了上门拜访的舒枫。
那些未来的世界、奇异的性别分化、死而复生的人生——才是梦境。
然而在下一刻，孙云适立刻敲碎了这自欺欺人的错觉，他瞪着舒怀谷的脸，露出了……嗯，他自觉非常愚蠢的表情。
“你说什么？”咸鱼用直接撒盐不用救了的表情真挚的询问，“老师，你再说一遍？”
舒怀古还是这样看着他，那袋子已经被他随意地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他慢慢向他走来，双眼中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见鬼！这是什么眼神？！
“第五军区，第三军团，退役少将……”舒怀谷轻声报出这些振聋发聩的数字与编码，“我在零五年死去，死前联邦九鼎初定，百业待兴。”
孙云适已经彻底慌了，这些话中的内容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可是这舒怀谷这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小寡妇看着起死回生的丈夫！
他不知不觉间慢慢攥紧了被子，内心升起浓浓的不安：“舒……枫？”
舒怀谷笑起来，他垂下双眼，声音轻柔，像是生怕会把面前的人吓跑一般，这一次他放弃了复杂的修辞，只是很简单地道：“好久不见了，修绍。”
强大的冲击在孙云适的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一手掀了被子，刷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几乎是不过脑就问了：“等等——你——你！”
“我死后是不是你献的花？《春苗》系列是不是你拍的！”
大约是从未想过会先被询问这些问题，舒怀谷一愣，然后点点头：“……是的，您的精神力残余竟然记忆下了葬礼的事情么？”
孙云适倒抽一口气。
天呐！真的是舒枫！献花的竟然是你！
这些年到底出现了什么变化？难道说多了一项功能对alpha来说影响竟然这么大么！暴躁老哥竟能一转攻势成为温柔前辈！
大概是因为震撼来得太激烈了，舒枫也重生的事情被孙云适下意识置后，最先在他脑中炸开竟是舒怀谷此人与前世的迥异之处。
孙云适重新坐回床上，良久后，他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你也……重生？转世？轮回？”
舒怀谷大步走到他的床边，突然俯身抱住了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一个气音：“嗯。”
孙云适愣住了。
这拥抱着他的身躯也是这么的陌生，和记忆中比起来舒枫似乎高大了许多，孙云适能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那种想要用力却又束手束脚的小心翼翼……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带着些微苦涩的香气，非常浅淡，有些像是中草药的气息，但较之又多了些水草的甘甜，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最独特的记忆。
孙云适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舒枫的信息素，水沉香。
水沉香是母星出产的香料，来源是一种名贵木材，香味厚沉又淡雅，孙云适曾戏谑这味道和极具攻击性的舒枫本人完全不同，他原以为舒枫的信息素会是充满侵略性的刺鼻气息。
然而千年过去，这水沉香一如往日，从未改变过，正如舒枫这个人，即便他变成了舒怀谷，他也仍然是温柔坚韧的。
那可是精神力紊乱啊……当年的舒枫，是在怎样痛苦的折磨中坚持写作的呢？
孙云适的心情复杂极了，他到现在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重生的含义，但此时他的心中涌起了浓烈的喜悦怀念，他伸手轻轻拍着舒怀谷的后背，就像是他曾经在安慰因疾病而痛苦的舒枫一样。
舒怀谷的怀抱收紧了，孙云适感觉到肩窝处有些湿润，那欣喜和怀念顿时变成了酸涩。
“都回来就好了。”孙云适轻轻笑了笑，“你看，你得到了健康的身体和全新的人生，我们还都看到了联邦繁荣的好时候，这难道不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吗？”
舒怀谷的身躯在逐渐放松，许久后，他抬起了头，眼眶微红，脸庞上是温柔的笑意：“让您见笑了……阁下。”
“不用管我叫什么阁下。”孙云适失笑，“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难怪我一开始没有认出你。”
“……阁下”舒怀谷轻轻地问，“您知道我在得到您的死……消息的时候，是怎样一种感受吗？”
“这个……事急从权，我当时的记忆有些混乱。”孙云适心虚地低下头，试图转移话题主题，“现在的联邦已经发生了变化，我想知道——”
“知道什么呢？”舒怀谷温温柔柔地打断他的话语，“是您为什么如今会成为情报贩子兼职黑市掮客，还是以身犯险作孤胆英雄，或者回收精神力网后靠医疗舱治疗后遗症？”
孙云适傻掉了：“……蛤？”
孙云适反应过来：“等一等！我——”
“我还有好多账想要和您清算呢。”舒怀谷轻轻道，他站起身来，垂眸看着病床上的青年。
孙云适这才发现舒怀谷比起他来似乎要高大许多，他前世就不如舒枫高，而现在又有了性别与生理上的差异，他们在武力上已经没有可比性了。
但舒枫果然还是舒枫！这个刺儿头一号问出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法回答！
“您是不是以为死而复生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但并不是这样的。”
舒怀谷重新笑起来，隐约暴露出了几分当年本色：“我亲爱的阁下，与我们一同醒来的人还有孔执政官，顾将军，您的弟弟以及云先生——您明白我在说什么。”
孙云适：！！！
咸咸孙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重生的不仅仅只有刺儿头一号，还有刺儿头大军。
咸鱼，放弃了思考。
*
咸鱼，捡起了思考。
重新恢复理智的孙云适已经被舒怀谷按在了病床正中央，手中捧着的是他带来的甜食，身边的纸袋子里有蜂蜜奶糖，光脑中是联邦如今的境况，身边则坐着这位前世挚友。
孙云适一目十行灌完了大致情况，这才崩溃地发现自己回收精神力网的举动带来了远超他预料的后果，联邦竟然启用了所有大AI，难怪会带来这样的震动。
01……01也苏醒了，01是他和云昭明一起构建的吧？怎么会失控呢？
孙云适僵硬地啃着手里的饼子，试图不要去看舒怀谷，自顾自地道：“这个奶糖还挺好吃的，是记忆里的味道呢。”
“您当然熟悉了。”舒怀谷微笑，“这是我从极乐里带来的，配方来自您的弟弟。”
咸鱼：“……”
孙云适立刻就感到了一阵胃疼，他知道孙辅臣性情桀骜，但没想到这一次他直接进入了阴影的世界。
不过他自己也混成了一个掮客，大哥不说二哥，锅子不嫌壶黑，老孙家大失败。
“您现在明白了么？”舒怀谷轻轻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在找您，我想要知道上一次……上一次您是因为什么而牺牲的？”
舒枫虽然是上将，但他的军衔来自他以身犯险的功绩，他只是无往不利的联邦利器，他并不是纵览全局的指挥官，一些极度机密的情报他是不知道的。
更何况在前世孙修绍牺牲的时候舒枫早已退役，他又因疾病苟延残喘，当时的具体情况中最不清楚真相的人大约就是他了。
孙云适：“……”
孙云适气虚地低下了头：“……我忘了。”
“记忆缺失么……没有关系，我这就拿当年的档案，也许您浏览后能回忆起一些来。”舒怀谷微微皱眉，“您还记得您的精神力和外宙域里的硅基文明么？”
孙云适这一回终于能点头了：“我记得。”
舒怀谷轻轻道：“我曾调查过您的牺牲，但是当时太多的信息都被封锁，我怀疑事故的起因是硅基文明反扑，您为了镇压它们而耗尽所有精神力。”
孙云适一愣。
外星文明……对了，他的记忆里关于外星明文的一部分也已经支离破碎，他竟然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熟悉的阵痛再一次出现在孙云适的脑海中，他伸手按住了额头，而就在此时，舒怀谷已经迅速地把他横抱了起来，动作快得孙云适都没有看清。
“修绍！是后遗症吗？”舒怀谷面色焦急，“感觉怎样？再进入医疗舱休息一下吧！”
孙云适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关系，把我放下去吧，我正在适应精神力，这是必经之路，医疗舱没法帮我舒缓。”
于是舒怀谷又把孙云适放在了病床上，他的动作轻柔地就像是在接触一个易碎的艺术品。
即便在疼痛中，孙云适还是忍不住笑了：“我们好像换了角色——现在病弱的人变成我了。”
舒怀谷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定定地看着孙云适：“请不要这么说，您的不适很快就会康复的。”
咸咸有些可惜地瞥了一眼他啃了一半的饼子，糖心饼掉在病床上，融化的糖浆染在了被褥上。
舒怀谷顺手就收起了这床被子，他剥了一颗糖塞在孙云适的嘴里：“怎么还是喜欢这些东西……事情已经客观发生了，您是怎么想的呢？”
咸鱼含着糖：“？”
舒怀谷垂下眼眸：“您想要继续这样隐藏下去，还是去见一见曾经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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