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几日后。

    白衡玉与傅景明一同去宗门祠堂上香。

    白衡玉看着那块百里芜深的牌子出了会神,就连傅景明喊他也没听到。

    “衡玉。”

    “衡玉。”

    “嗯?师兄。”

    “衡玉你在想什么。”

    白衡玉微微低垂下眼睫:“我是在想,要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傅景明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心中一痛。

    他伸出手去,拉过白衡玉纤长细弱的手指握住:“师弟,师父不在了,可师兄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师兄,知道吗?”

    白衡玉从他手中抽回手,低低“嗯”了一声。

    傅景明发觉他情绪不高,就想说些别的来转移一下氛围。

    他看一眼白衡玉的肚子,轻笑道:“师弟最近好像胖了些,不过还是最好看的。”

    白衡玉脸上一白,差点没站稳。

    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是吗?”

    傅景明毫无所觉:“是啊,师弟胖点也没关系,反正玉仙门和师兄我都愿意养着。”

    白衡玉本来害怕傅景明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听他这样说来应该是他多想了。本来莫名觉得有些局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师兄,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走的急,没注意到祠堂里有一块缺了的地砖。

    “师弟小心——”

    傅景明伸出手去拉他,落了空。

    被绊倒的那一刻,白衡玉心下一沉:

    完了完了。他这一跤跌下去保不准得当场流产,不出半天,从玉仙门开始整个仙道都会知道他白衡玉被人睡了,还怀了孕。而且连孩子他爹都不知道是谁!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干脆就这样一头摔死得了。

    想象中的疼痛尚未来袭,刚好踏进门内的陆浔将人一把接住。

    白衡玉一睁眼,正好撞见青年灿若星辰的眼眸中:“师父,你没事儿吧。”

    白衡玉喜从心来面上不显,端着架子道:“没事。”

    心底不免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算这个孽种命大。

    ·

    白衡玉与陆浔前脚后脚回到解红洲。

    解红洲前,白衡玉停下脚步,本习惯性垂眸去看他,又即刻反应过来。

    眼前的青年已经不是当初入门时青涩矮小又瘦弱的少年了。

    这几年,陆浔春笋似的一路拔高,如今,要比自己还高上一些。

    陆浔穿一身青衣,背上还背着那把当年仙门大会上他要来的孤鸾剑。

    像他这个境界,已经完全可以化剑为虚,可是他却仍旧就这样背着孤鸾。

    算了,像他们这种天格圆满的天才的想法,旁人又怎么能揣测呢。

    “何事?”

    陆浔看着眼前画一般的仙人,不自觉捏了捏衣角:“徒儿......徒儿最近学了一套新的剑招,想要师父指点。”

    白衡玉道:“你如今已是化神,应当找个修为比为师更高的人指点。你若不便开口,就由我明日去与掌门师兄说明,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他那儿吧。”

    “师父!”

    白衡玉回头。

    陆浔红着一张脸,声音犹如蚊吶,可是因为夜里四下太过寂静,所以清晰可闻。

    “弟子不想去掌门那里。”

    “为什么?”

    “因为弟子——”

    他半天没憋出来一句话。

    白衡玉不耐烦了,正要离开的时候。

    陆浔终于鼓足了勇气,呐喊出声:“因为弟子心悦师父!”

    那一声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的声音肉眼可见越来越小:“弟子......心悦师父。”

    白衡玉皱了皱眉,半晌之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陆浔的脸已经红的快滴血,连抬头看白衡玉的勇气都没有:“我喜欢师父......是真的喜欢,我是认真的。”

    白衡玉有些头疼:又是一个被自己的容貌迷了心窍的。

    他正要开口,那阵恶心感又来了。

    他蹲下身子干呕了好一会儿。

    陆浔捏紧了拳头,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他。

    白衡玉抬头的时候,几乎要被青年眼里的复杂灼伤。

    陆浔道:“师父,我知道的。”

    呕吐感慢慢下去,白衡玉站起身:“你知道什么?”

    陆浔口吻十分不甘,双拳紧握的手臂上青筋都快跳凸出来:“那日秘境中,弟子都看见了。”

    白衡玉的心在那一瞬跌落海底,他的口吻都不自觉带了颤:“你看到什么了?”

    陆浔偏过头,似乎不愿意回想那天的事情:“......师父来看我那天,我也看到了,您领口处的痕迹。”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不过师父,就算你真的......真的那个什么了,弟子不介意的,弟子是真心实意喜欢师父的。我无父无母,出身低微,只有师父待我好,收我入门,悉心教导,还对我......对我关怀备至。”

    白衡玉顿时就被他这一番话点着,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弟子知道。”青年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他,耀黑的眼眸里只倒影着白衡玉的身影。

    恶狠狠地挨了一巴掌,陆浔唇角瞬间流下血来。

    白衡玉咬牙切齿道:“滚!”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陆浔想追上去,却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晚上的时候外头下了雨。

    一开始只是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得豆大,再后来越演越烈变成一阵瓢泼大雨。

    夜里的解红洲比其他地方要更冷许多,一入夜,白衡玉往往要点个火盆才能睡觉。

    陆浔立在雾黑的夜里,大雨倾盆而下将他里里外外湿了个彻底。

    他浑身湿透,冻的唇色苍白,在雨中立着、等着。

    只希望白衡玉能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他坚持不下去倒在雨夜中,白衡玉也始终没有出来看他一眼。

    ·

    陆浔病了。

    屈缙来找白衡玉递话,可是白衡玉吃了称砣铁了心。

    “师父,你真的不去看看小师弟吗?小师弟梦里的时候都在喊师父呢。”

    白衡玉一听更糟心了:“不去。”

    “好吧。”屈缙见说服不了白衡玉,只得悻悻离去。

    末了,白衡玉喊住他。

    “师父你改变主意了啊!”

    白衡玉面无表情道:“你告诉他,叫他抄写十遍《断情》和《清心》,再加五遍《知礼》,等他想通了,再来见我。”

    屈缙见他表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给陆浔抱不平:

    师父太没人性了,小师弟都病成那样了,不去看看他还让人抄那么多那么多东西。师父最近真的好暴躁啊,怕死了,他最近可得少出现在师父面前才好。

    ·

    白衡玉在解红洲闷了许久,临夜的时候想出来散散步,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酌月池。

    这回他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池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只有一轮孤清的明月倒映在池水中。

    他慢慢蹲坐在酌月池旁,脱了鞋,将脚泡进去。

    冻的他一个寒颤。

    真冷,这薛轻衍皮可真厚,竟然能在这破池子里泡那么久。

    他抬起头,游丝树满树抽丝随风飘荡。看着这些游丝,他的思绪也不自觉被带到他摘游丝给陆浔编剑穗的时候。

    也不知泡了多久的池水,白衡玉的一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半晌之后,他轻轻垂下眼睑,游丝树的影子在他身上漂移不定,最后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他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的样子,眼前莫名浮现出陆浔入山门的那一天。

    矮小瘦弱的少年穿着一身朴素到可以说上褴褛的衣服,垂着脑袋一脸紧张地立在大殿上。

    在他喊出“陆浔”两个字的时候,忐忑自卑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亮光。

    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也罢,谁让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呢。

    白衡玉从池水中抽出腿,将双腿弄干后,穿上鞋,回到住处拿了一块有助于风寒的暖玉抹黑去了陆浔的居处。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四周弟子寝舍黑黢黢一片,陆浔的房间也没亮灯,想必是已经睡了。

    他偷偷潜入屋内,站在光与影的罅隙之间看他。

    陆浔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心紧皱。

    白衡玉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陆浔突然将他抓住。

    他心下一惊,可是仔细看,陆浔还陷在梦中。

    口中低低呓语:“别走,爹、娘,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白衡玉的心莫名软了下来。

    他与陆浔一样都是孤儿,不过他运气好,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就算父母双亡,也很快就被百里芜深带回山门。一生之中,从没有吃过任何的苦头。

    他想了想,反握住了陆浔的手:“为师在这里。”

    好凉。

    烧还没退吗?

    白衡玉伸手去探陆浔额头的体温,感觉对方的睫羽剧烈颤动了一下。

    他一低头,对方尚未醒来。不过情绪已经稳定许多。

    过了许久,天上的月光开始偏移。

    白衡玉轻轻从陆浔手中抽回手,又将带来的那块暖玉放置在他手心。

    又见他脸颊烧红。

    奇怪?怎么忽冷忽热的。

    他施了个法诀,让人感觉凉快一些。

    做好了这一切,白衡玉方才转身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的一刻,屋内的青年睁开了双眼。

    他的手心紧紧握着那块暖玉,又伸出一只手去触碰被白衡玉抚摸过的额头。

    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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