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允没动,安静地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很美,皮肤白皙细腻,骨节匀亭修长,在他面前执着地等待着。

    他有些恍惚。

    第一次见他,是在那场秀上,台上的他熠熠生辉,台下的他清冷自持。

    他们互不相识,但他记住了他。

    后来,卢卓将调查资料传过来,他没想到那人竟然是他!

    那一刻,那颗疲倦至极的心忽然变得灵动了起来。

    同样的状况下,是他的话,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只是一头冷水迎面泼来,资料中的文字和照片,让他彻底冷静并冷漠了下来。

    照片中那些低俗的造型,夸张的姿势,矫揉造作的表情,讨好谄媚的笑容,尤其看着宁好和罗修典时嫉妒到扭曲的表情……

    只让人觉得丑陋!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虽然和那人仅有一面之缘,可他给他的感觉和丑陋这个词是绝无关联的。

    他是清冷的,禁欲的,雅致的,是……美的。

    他觉得矛盾,耐着性子看下去。

    文字资料中,对宁安十五岁后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罗列的清晰明了。

    这人虽没什么大奸大恶之处,但偏偏很多事都让人吞了苍蝇般恶心难受。

    他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具体感受了。

    只记得刚燃起的一星希望被汹涌到近乎没顶的失望反噬的苦痛和心底那份无论如何都无法压下的无望感。

    那是对自己无法掌控命运的极度失望和愤怒后,不得不认命的无奈感。

    如果没有那星希望的话,那些失望虽然很沉重,却未必会那么残酷!

    他想,自己那晚大约是花了眼或者中了邪,竟然认为这人有种出尘脱俗的衿贵自持。

    如果可以,他再不想多看他哪怕一眼,可却不得不和他走进婚姻。

    不得已的事情只有用不得已的方式来处理,走进婚姻也只能是走进婚姻,其他的,都不可能。

    可眼前这人,又与调查资料上那人难以重合,让他有了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感觉。

    是装的吗?可是为什么呢?

    这样虚荣拜金的一个人,有什么必要伪装自己来取悦他?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他随即否认,从宁家的反应来看,他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他看着那只手,沉默的有点久。

    可那只手却恍若未觉,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带着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倔强劲儿。

    封允垂下眸子,压下心底的违和感,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他探手搭上了那只手,那只手不仅外形很美,触感也十分美好。

    掌心的皮肤柔滑清凉,和他本人的清冷气质很是相似。

    那只手在他将手搭过去的同时,便收拢了手指,将他的手松松握在了掌心里。

    封允轻轻地笑了起来,回报似地,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腰,在音乐声中起身,带着他滑进了舞池。

    柑橘的清甜香气中回味着淡淡的酸涩,间中又夹杂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很淡,却笼住了宁安。

    封允身上的味道温柔又可靠,宁安紧绷的背脊悄悄放松了下来。

    经过了一个热情似火的小高潮后,音乐如潮峰初落,变得温柔细腻。

    灯光暗了下来,模糊的光影中,人们互相偎依着,缓缓地在舞池中漫步。

    乐声滑过心尖,似一双温柔的大手,安抚着额头的细汗,安抚着躁动的灵魂,安抚着急促的呼吸……

    又如情人般的喁喁私语,让人放松了戒备,陷入虚幻的甜蜜,在别人的体温中,享受着短暂的安宁。

    宁安和封允的距离很近,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随着节奏轻轻摇摆。

    宁安的眼睛正对着封允挺翘的鼻尖,那鼻尖翘着,很是可爱,让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有些调皮的人。

    他的视线忍不住沿着高挺的鼻梁向上,望进封允浓密长睫下乌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眼睫正懒洋洋地下垂着,似乎也正在打量着他。

    暧昧灯光下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浓密的眼睫缝隙间偶尔泄出一点光,似笑非笑的,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屑。

    宁安垂下眼睛,勾了勾嘴角,没有失望也没有伤心,封允的反应算的上情理之中。

    一曲停了,一曲又起。

    封允的声音在头顶淡淡地响起,有着青年人清越的纯粹,但又掺杂了一点点沙,很有磁性。

    他问:“特意来找我?”

    宁安摇了摇头:“来工作。”

    封允疑惑地看看他,宁安解释道:“暖场宝贝。”

    封允哼笑一声:“挺适合你。”

    宁安抬起头来,并未因他的态度不悦,反而回了他一个笑容。

    不是平日里礼貌的微笑,不是敷衍地勾勾唇角,而是真的笑了。

    笑意在这张脸上自然地晕了开来,如一朵花,在风里自然地舒展开花瓣,露出了里面深藏的蕊。

    封允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般,重重一跳。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两个小小的梨涡漾在唇角,像盛满了蜜糖般,十分甜蜜。

    让人看到不自觉就想微笑,因为那种甜,猝不及防就扑进了对方的心窝里。

    和他平日的清冷禁欲感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有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反差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笑。

    卢卓发来的照片中有零星几张带着笑意,但那笑容混入了太多东西,将那纯粹的美吞噬殆尽。

    封允垂眸看他,雪白的牙齿优美整齐,如用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极漂亮。堪堪露出八颗来,是最标准的笑容。

    他没再说话,冷硬的心却在这个笑容里温软了些许。

    宁安其实是在笑自己自尊心作祟,就算是工作,也是为了见他才接下来的,骗别人骗不了自己。

    他笑完便妥协了下来:“我的确是来找你的。”

    他诚恳地说:“关于这场婚姻,我们是不是应该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封允回答的很快:“也不必谈,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宁安于是明白了。

    封允看着他:“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人到场就够了,里子怎么样,是不会有人关心的。”

    说到面子,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勾起,难掩嘲讽:“难不成你是来向我要排场的?”

    舞曲换了一首,灯光更暗了,他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

    这人大概会向他要一个盛大的婚礼吧,就算嫁进了泥潭里,面子上也要金光灿灿才像他。

    出乎意料地,宁安摇了摇头:“不是。”

    他没有因为他的嘲讽与轻蔑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认真说出一个陈述句:“我想只领证,不办婚礼。”

    只领证,不办婚礼?

    封允停下了脚步,第一次认认真真把目光投到宁安身上。

    有人随着节奏旋转着舞步,眼看就要撞到宁安身上,封允将他拉进怀里,脚步重新踩上节奏:“你认真的?”

    宁安很瘦,搂在怀里却很柔软。

    他身上有很淡的烟草味儿,烟草的香气中逸出一缕淡淡的茶香来,很好闻。

    宁安笑笑,鼻息喷在他颈侧,撩起一点麻酥酥的痒:“当然,婚姻不是儿戏,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婚姻不是儿戏?”封允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玩味地看着他:“可我们就是在儿戏啊!”

    宁安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脚步随着脚步,身体贴着身体,鼻息相闻,却在划清着界限。

    封允的表情认真起来,很强势:“我认为我们应该就这一点达成共识,以免会对这份婚姻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该死的心,早一点死,若是等着伤了心再死心,未免不够体面。”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出来波澜不惊,,像这段话在他脑海中重复过千万遍。

    冷静清醒又残酷!

    他说给他听,不管他是否喜欢着别人,也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这就是他的态度!

    宁安看向他,沉默了片刻。

    那张脸十分迷人,迎着他的目光,性感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点极浅的笑,眸子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十足玩味。

    不得不承认,他十分有魅力。

    无论看书的时候还是见到真人的时候,他都对他很有好感。

    但这并不代表,这样他就允许对方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宁安眼睫扇合,唇角好笑地翘了起来:“我想你多虑了,相信我,你担心的那些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他这样说着,配上唇角融融的笑意,倒像是封允有些自作多情的样子。

    他们对视着,像玫瑰与猎*枪,各有爪牙,互不相让。

    是一场无声又漫长的较量。

    封允掌下的身体十分清瘦,那把细腰在他掌心里舞动摩挲,手感温热。

    只是现在,他还从中感受到了力量。

    他的目光扫向他耳珠上的那枚红宝石耳钉,继而是锁骨深处的缠枝玫瑰。

    鲜艳的红愈发映的他皮肤雪白,有一种天真的纯洁味。

    恰到好处地冲淡了他话语中那一点淡淡的嘲讽意味。

    他们随着乐曲旋了一圈,怀中的人向后撤去,随即又被节奏操控着扯进怀里。

    “虽然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儿戏,但对长辈来说却不是。”封允把话题拉回来:“我没有把握说服我妈,但我可以试试。”

    宁安点了点头,并没有强求。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他之所以先找封允,是因为,如果封家同意不办婚礼,那么他是有说服孙兰芯的把握的。

    反之,如果封家不同意,那么……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最终还是在封允身上。

    音乐适时地停了。

    他微微喘息着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对封允说:“我该走了,那……再见。”

    封允放开了他的手,松开了他的腰,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摆出了态度。

    宁安明白他的意思,无谓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封允站在原地,看他步出舞池,到卡座边弯下腰与一个年轻男人私语了几句。

    他重返吧台,调酒师Abel笑着向他眨眼:“刚才那个很不错啊,能请的动你跳舞,有情况?。”

    封允笑一笑:“未来的室友而已。”

    Abel笑了起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发展下试试,看起来很般配。”

    封允勾了勾唇,低头将琥珀色的液体浅浅地倒进酒杯,他没再落座,只是斜靠着吧台,透过人群,把目光投在那几道身影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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