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然觉着自己有点撩不动。
本来这么贴心温柔的一句话,哪怕回复个[嗯]或者[好],都比现在这样要好啊。
感觉就像她温温柔柔地约好和他打雪仗,结果对方带来了电磁轨道炮。
没等梁雪然想好怎么回应,魏鹤远的下一条信息发送过来——
[宿舍内禁止使用大功率电器,怎么?消防队没去检查?]
梁雪然声明:[这种电煮锅是小功率的]
虽然学校明令禁止不许在宿舍中做饭,大一查宿舍还算严格,但等大二大三,几乎每个宿舍都有偷偷拥有一两个小电煮锅;有的宿舍甚至还弄上小功率的烤盘、小火锅,晚上煮个夜宵,烤肉涮菜,或者不想出门的周末聚在一起煮个面,熬个粥。
华城消防查的严格,几乎每隔两三个周都会来宿舍进行抽查;但他们不会碰学生的柜子,最多的还是查查宿舍内有没有堆积杂物,插排摆放是否符合规定等等。
刚刚回完消息,梁母咳了声,问:“然然,这么晚了怎么还玩手机?”
梁雪然立刻把手机反扣在枕下,老老实实:“我这就睡。”
次日清晨才看到魏鹤远的回复。
[少做违规的事。]
啧。
瞧他这语气,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她是杀人放火还是偷税漏税啊?
梁雪然回复一个乖巧坐着仰脸摇尾巴的猫咪表情包。
魏鹤远偏好制定规则,也严谨地遵守着。
更确切一点形容,他就是规则本身。
永远一丝不苟,穿过的衬衫很难有第二次上身的机会,生活作息规律,严苛的像是一个机器人。
除了梁雪然,她是个意外。
梁雪然为自己成为他的那个“意外”而感到荣幸。
早晨的小店卖豆腐脑、包子和粥,梁母早早起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梁雪然一起帮忙,外面太阳还没有出来,两人相对坐着包包子。
梁雪然做惯了这些事,白净的手指上下飞快地捏着,漂亮的褶子就出来了。
她劝:“妈妈,要不以后你休息休息,别卖早餐了,这样也太辛苦啦。”
梁母笑笑:“我现在多赚点,你以后没那么多负担。”
“我现在也在做兼职,”梁雪然说,“够用了。”
梁母没说话,她有自己认定的道理,不会这么轻易更改。
魏鹤远不在的这几天,梁雪然一点儿也没有闲着。
除却正常上下课,准备参加比赛的设计图之外,还在试着调色,计算格距,绘制格柄。
她刚刚接了国内某个新起jk制服店的约稿,统总三种,全款买断,三件打包两千元。
挺不错的一个价格。
从两年前起,梁雪然就自己经营了一个微博账号,每天发练习的手绘,或者放些涂鸦上去。
偶尔接一些约稿,粉丝也慢慢积攒下来不少。
魏鹤远的工作似乎并不顺利,一周过去,他只在微信上告知梁雪然一声,说还需要留一阵子。
梁雪然发了个心疼的表情包,想想觉着不太合适,又添上一句。
[鹤远哥保重身体呐]
他没有回。
对于这种虚假礼貌性的东西,十次中有八、九次都是看过就关上。
梁雪然已经习惯了。
先前投的设计比赛很快出初选结果。
毕竟是校内初选,参与的基本上都是学院内部的人,初选的结果也直接借用了一个大教室,直接投在大屏幕上。
本来还有主持人妹子念呢,念到一班,憋不住笑,直接放弃。
初赛入围名单:天堂鸟,上厕所忘带纸、孙小龙、叶初夕、尼古拉斯赵四是也……
初级筛选并非实名制,不少同学喜欢化名;毕竟初赛是院级筛选,等过了初选,才会要求署上自己真实姓名。
入围作品图也展示出来,最吸引人的是天堂鸟的作品,名为《鹤影》。
这是一件仙女裙,裸色的纱,上面绘着数只展翅的鹤。
裙摆的不规则、配以白色的特殊织法,又成层层叠叠的云彩。
完美地把古典美融入进去。
同学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张《鹤影》,究竟是哪位的作品。
梁雪然没有从上面看到自己名字。
自打她“抄袭”的事情爆出来之后,梁雪然参加过两三次比赛,直接都过不了初选;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是水平不够,直到上个周,她得知院级筛选是由学姐们组成的审查委员会进行,而委员会会长一直想进C&O,和叶初夕也格外交好。
知道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
梁雪然还没说什么,范以彤的火气上来,愤怒地骂:“审查的人眼睛都瞎了吧?舔叶初夕舔的脸都不要了?”
方薇刚刚养好病回来,还不知道这些事情,轻轻地咳两声,提醒范以彤:“别这么暴躁。”
成功过了初选的叶初夕,拎着小包包故意从梁雪然面前摇摇摆摆走过去,停下脚步,捂着嘴巴,眼睛微弯,笑:“啊呀,又没过呢。专业成绩那么好,原来也不过如此。”
范以彤冷笑:“审查会不懂得欣赏。”
叶初夕微微侧脸,讽刺笑容更深,还没等她开口,梁雪然目光自她脸上掠过,微笑:“只会窃取别人成果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况且,谁说我没过的?”
叶初夕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疯了吗?上面有你名字吗?”
她声音尖细,周围的同学听了,也是微微皱眉。
叶初夕并不讨喜,对于设计师而言,抄袭足以永远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先前梁雪然备受排挤,也是因为她竟然敢剽窃叶愉心的设计稿参赛,事后竟然还坚持说是叶愉心抄的她。
更没有带有时间的证据来证明她的设计图先于叶愉心。
虽然之后梁雪然成绩始终不错,但疏远和避开她的人也不少。
而现在,对梁雪然更多的是同情,多可怜一个人,屡屡过不了比赛。
梁雪然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平静地指了指,高居榜首的那一份。
引的无数人赞叹的那件仙女裙。
署名天堂鸟。
“我投了两份,”梁雪然说,“天堂鸟是我的化名。”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周遭的人齐齐安静下来。
再无一人说话。
叶初夕呆怔住。
片刻后,她醒悟过来,愤怒地指责她:“谁允许你投的两份?这是违背规则。”
“我看了一遍规则,没有说不许投两份作品参加,”梁雪然怼她,“况且,先前叶愉心学姐不也是投两份作品,两份都获奖了么?她开过先河,就不许后人再效仿吗?”
叶初夕被她驳的哑口无言。
她天天把叶愉心这个姐姐的光辉事迹挂在嘴边,现在也不好再死揪着规则这件事不松口。
梁雪然口才好,再纠缠下去,怕是要把姐姐也拖下水。
她只得悻悻然坐下。
然而梁雪然没有丝毫放过她的意思,话锋一转,笑容尽收:“我记得这次特意注明是原创设计对吧?”
评审团的一个学姐僵硬地点头。
梁雪然投两份作品的原因她们当然明白,毕竟早就和叶初夕约好了,不管梁雪然递上来的设计图多么优秀,都要判个落选。
因为她抄过叶愉心学姐的设计稿不说,还想碰瓷。
叶初夕坐立难安。
梁雪然微笑:“那如果有人的作品是抄来的呢?”
学姐没有察觉到叶初夕骤然变了的脸色,不假思索:“当然是立刻取消参赛资格。”
梁雪然自包中抽出三页纸,扬起来,一字一顿:“我实名举报,叶初夕的参赛作品抄袭国内独立设计品牌素兰的花纹。”
如一滴沸水浇了油锅,噼里啪啦地炸开。
上个周,梁雪然就在闲聊群中毫不客气地指出叶初夕的“借鉴”,犹记的那时候叶初夕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借鉴来交作业,不会拿来参赛牟利等等。
现在就明晃晃地打了脸。
叶初夕还想狡辩:“只是撞了脑洞而已……”
素兰是个特别特别小的品牌,连实体店都没有,两颗心的淘宝店。叶初夕偶然看到店里的一个裙子花纹挺独特,忍不住临摹下来;恰好这次设计大赛的主题是国风,她就顺理成章地用了上去。
完全没有想到,梁雪然的眼睛毒辣到这个地步,竟然直接认出来。
梁雪然不顾她的惊愕,径直站起来,走向讲台,三下五除二弄好机器,把做好的对比图展示给同学们看,问:“你们看,这种脑洞撞的几率有多大?”
素兰的这条裙子上的图案是以中式圆木窗为主要元素,加入兰花,四长叶三短芽,中拥一朵兰,水墨写意风。
而叶初夕的参赛作品,裙摆上同样中式圆木窗,同样兰花四长叶三短芽,同样的兰花,同样的水墨写意风。
相似率99%以上。
“脑洞撞了不要紧,”梁雪然说,“木窗和兰花的组合谁都能想得到,但不同的人组合方法甚至画出来的都不一样;叶同学,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和人家的图案构图画法一模一样,甚至连比例大小也完全一致吗?”
教室中鸦雀无声。
在座都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照搬,完全是粘贴复制,哪怕是个没有学过的一眼也能看出来。
叶初夕垂死挣扎:“我这是借鉴。”
这话一出,看她的目光更是充满鄙夷。
这么烂的借口也能说出来。
梁雪然抬头,轻轻笑了,眉毛一挑,灯光笼在她周围,愈发衬的她肌肤如玉,红唇一点如玫瑰花瓣。
学院院花的名头,实至名归。
饶是有不喜欢梁雪然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太美了。
尽管平日她装扮干净,但偶尔间流露出的这点张扬明艳,足以倾倒众人。
梁雪然唇角微勾,语气带点嘲讽:“你怎么不说是致敬呢?”
哄堂大笑。
叶初夕夺门而出。
梁雪然走下讲台的时候,旁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仰慕,钦佩。
早先梁雪然与人交际不深,一直默不作声的,大一时候还有男生因为她打架斗殴,后来还被爆出来抄袭的事……流言多了,众人对梁雪然的印象只剩下四个词。
安静,漂亮,抄袭,水性杨花。
但今日,大家发现,这不是个木头美人啊!而且人家的确有才华。
一部分觉着,当年就算是抄袭了又能怎么样呢?至少人家现在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
也有人认为,抄袭就是永远都抹不掉的黑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不定梁雪然现在的图也是抄的,只是暂时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
魏鹤远凌晨抵达华城。
关于收购的研讨、听各子公司的汇报、召开例会等等,傍晚又赴好友之约,进行小聚。
觥筹交错间,凌宜年笑吟吟地问魏鹤远:“你那个小女友呢?怎么也没带过来?”
不等魏鹤远回答,秦弘光接过话茬:“怎么?这是打算真正的金屋藏娇?”
魏鹤远喝完酒,暖色的光自他眉间掠过,衬着他愈发冰雕玉琢一样的容色。
早些年凌宜年和秦弘光就开玩笑说,魏鹤远就像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下凡历劫一样,严谨冷静,但唯一的自我放纵,就是梁雪然了。
当初凌宜年以己度人,觉着魏鹤远恐怕也只是贪恋那小姑娘花朵样娇嫩的青春,说不定过了多久就厌倦了。
但没想到魏鹤远和梁雪然的关系,一直延续到现在。
魏鹤远略微松一松领带,在亲密的人面前,难得不那么严肃:“带她做什么?”
凌宜年啧了一声,刚想笑话魏鹤远这是养个琉璃美人儿,灵光一闪,想起当年的那桩旧事来,遂把话题岔开,不再提梁雪然的事。
好友相聚,除却公事外,聊得最多还是近况;
魏鹤远在这种话题上永远寡言。
区别就是平静和十分平静。
临走前,倒是秦弘光着意提醒魏鹤远一句:“你那个小女友并不如瞧上去那样甜,注意点,别叫麻雀啄了眼。”
魏鹤远不置可否。
离开后才想起来忘记通知梁雪然他回来了。
他淡淡吩咐司机:“去A大。”
魏鹤远去A大次数并不多。
上一次来A大是受学校邀约过来演讲。
梁雪然负责那次演讲的后台事务,走过转角的时候,没留意,一头撞上他胸膛。
活像个冒冒失失的小兔子。
他阖上双眼。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到梁雪然的愉悦,像是真的在为能够见到他而开心。
车子没有进去,停在校门口。
魏鹤远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梁雪然面前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他眯起眼睛。
看不清楚那男人的脸,只能瞧见他伸手想拉她,而梁雪然迅速避开,突然抬起脸来,朝着魏鹤远的方向看过来。
魏鹤远下车。
梁雪然看到他的身影,快紧张坏了。
魏鹤远突然打电话让她去校门口,梁雪然急匆匆地过来,没想到会遇见孟谦,更没想到,今天魏鹤远竟然会亲自过来接她。
她看着魏鹤远一步一步走过来,脑子里骤然蹦出来的念头,却是该怎么向同学解释他的身份。
直接说男友的话显然不可,魏鹤远虽说低调,但有时也会接受某些财经杂志的专访。
况且,魏鹤远应该不喜欢她借着他的名头招摇。
顾不得看孟谦的神色,梁雪然匆匆抛下一句“我家人来接我了”,快步走过去,拉着魏鹤远的胳膊离开。
魏鹤远面色不悦,但没有甩开她的手。
魏鹤远没问梁雪然那人是谁,倒是梁雪然主动解释:“刚刚的是我同学,一个专业的,凑巧遇见,问我这么晚了去哪——”
魏鹤远打断她,面容冷硬:“不用对我说这些。”
“嗯。”
一路沉默抵达公馆。
两人都已经吃过晚饭,魏鹤远径直去书房,梁雪然抱着ipad趴在床上做涂鸦练习,翘着两只脚。
直到耳侧响起脚步声,男人俯下身。
系在脊背后的蝴蝶结被解开。
光滑的绸带摩擦,沙沙细响。
手指自锁骨上滑过。
泛着凉意。
梁雪然松开pencil,仰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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