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前, 陈词连这种玩笑理都不会理。
只是这时候, 窝在一方柔软的沙发里, 骨头不自觉地就懒了, 于是人也生出来一份浅浅的慵懒随性。
原本还有些心虚, 却在停顿几秒钟之后勾出一个笑。
他说“是啊,绿帽子戴好了吗”
顾言总不说人话, 连带陈词发现自己也总是不好好说话, 明明学生还在门口站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声音很轻,带着调侃和揶揄,电话那头的人却整个都怔了一怔。
机器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场务提醒顾言可以回去拍戏了,他点了点头,却站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单手捏住手指,清脆地出了个响儿, “陈老师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吃醋了会怎么样”
许是被惯出了脾气,陈词睨了下眼睛, “嗯”
顾言又好气又好笑,气是真没几分, 笑意却是染上了那双乌黑的眼眸。
他刻意放缓了音量, 缓慢而又字字清晰, “到时候别哭哦, 小美人。”
有些词在不同时候听到会有不同的感受,以前陈词听见顾言唤他小美人的时候只会觉得这人真的太会做戏了,又假又腻;这时候听见却是有酥麻的痒意顺着心脏绕出来,沿着血管往上,染红脸颊和耳尖。
他咬牙,低声骂道“滚”
力道不足,意思也不够,像是撒娇。
顾言心情大好,索性就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别在家里藏男人了,大晚上的,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陈词“”
神他妈的名声不好
顾老师您往我床上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名声问题
您躲着狗仔大老远跑我家睡一觉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名声
操了。
半晌,陈词咬牙切齿“他还是个孩子”
周孩子木“”
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感觉这边空气里味道不对劲。
像是酸意还带着点
优质狗粮的清香
陈词懒得再跟那人扯皮,只是在顾言半威胁半诱哄地要他不准留人过夜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闷着声音应了声。
本来就没有打算留宿周木,只是这样被人提了个要求的情况下,倒显得是他真背着顾言做了什么。偏偏顾言还一副有些受伤但又很大度理解的样子,那就很容易把人压在不占理的一方。
可是讲道理,陈词不知道他跟一个小孩有什么好吃醋的。
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吃醋。
明明就不是恋人。
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陈词都有些不自信。
然而一转念想到事实的确是这样,唇角那点上扬的弧度便缓缓压平。
周木见他终于打完了电话,才从门外进来。
他敲门随口皮了一下,结果发现陈词还在跟人说话,很自觉地就站到了门外,这时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老师您女朋友吗,我帮您解释一下没我这么大儿子。”
许霖或者张齐让,甚至是办公室里的老师,都问过他是不是女朋友。
陈词一直都没有反驳,这时候却也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是。”
本来也就不是变个性就会谈恋爱的关系。
周木愣愣地点点头,走到书桌前乖乖抽了两张卷子出来,一题还没写完,他抬头,视线落到沙发上的青年身上,犹豫了两秒,又兀地笑开。
故意笑出来的样子,陈词看得明白,正以为他要说什么,少年便揶揄着问了一句“是男朋友吗老师我也可以解释的,我不喜欢老男人,他不用担心。”
陈词“”
嗯嗯嗯
风华正茂,时年二十七岁的陈词,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学生说了老。
少年你胆子这么大你咋不上天呢
陈词语塞半晌,想要一并把他这句问话给否定掉,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刚想着该怎么岔开话题的时候,便见周木已经半歪着头开始在数学试卷上画小人。
他微松了一口气,虽然还会想周木是不是真的看出来了什么,但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这孩子是个机灵伶俐的,就算问了这么一句话,也会在察觉到对方可能有些隐晦的不愿说出口的原因的时候,装作随意聊天的样子再去做别的事。
在学校里戾气重得生人勿进的小霸王,在这一间书房里,为了不让他尴尬而刻意低下头,跟自己并不擅长的科目较着劲。
敏锐的让人心疼。
学生信息表上陈词看到过周木的家庭情况,又特意从他初中班主任那边了解过。
酗酒的父亲、老年痴呆的爷爷,妈妈是早就不知道去了哪的。
比起家长,陈词反而觉得这孩子才是最能交流的。
他不是没想过去家访,可是他有些害怕。
怕看到周木他爸的时候,压不住生气。他已经很久不生气了,他有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
手不自觉地按上腰腹,隐在棉质卫衣下的,是一只蝴蝶。
蝴蝶纹路是纹身颜料,并没有什么起伏,虫身却是一按上去就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伤疤。
丑陋的样子,所以只能用繁复艳丽的蝶翅来遮掩。
陈词皱了皱眉,心情一下变得很差。他撤开手,随便抽了一本书看。
他经常都会坐在卧室窗台上看书,书房更多的时候是个摆设,只是这时周木在这,他就不太想走。
不是防备,而是觉得就算再孤独桀骜的孩子,也总是希望有人陪的。
呼吸着一个房间里的空气,就算做着不相交集的事,也会觉得不那么空虚寂寥。
陈词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周木手正僵在空中,见他睁开眼才指了指他手机,“有电话。”
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不清醒,更何况窝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睡觉,脖子都会觉得不舒服。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他微皱了皱眉才接起来。
是许霖打过来的,说是配音已经全部结束了,让他找时间过去签个合同。
先做事后签合同这种事,也就陈词才会答应他。
他随便应了两声便挂断电话,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隐隐有些不太对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怎么会
睡着了
偏偏周木还在一边抱起了胳膊,笑着看向他“老师您这防范意识也太差了吧,这都能睡着,”
陈词捏了下手心,“你再贫一下”
他刻意冷清着嗓子说的话,又是刚睡醒时人会染上的低气压,这句语调平稳的话便很有震慑力。周木愣了愣,旋即耸了下肩转身回到桌子继续趴着怼试卷。
他知道陈词并没有冲着他的意思,又习惯了班主任老师身上时不时会流露出来的寒意和疏离,并没有多少想法,陈词却是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手心。
最开始是疑惑,往后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一件很幼稚很幼稚到自己想了都会觉得没眼看的事。
顾言是知道他防备心重的,重到对方诱哄着要备用钥匙的时候,哪怕困到睁不开眼睛也会起身开门再跟他说一句没有钥匙。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居然在学生面前睡着了
唔还是不说的好。
他扫了眼时间,去洗了把脸清醒过才准备送周木回家。
刚提出来就被拒绝了,周木笑了笑,“您还是早点睡吧,困成那样了都,再让你送我我估计会被人记仇。”
陈词微愣,“谁”
少年眸子微弯,“电话里那位,您给戴绿帽子的那个。”
他没说性别,调侃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跟自己老师说话一样。
偏偏他这么说,又的确没有什么轻浮不尊重的意思,只会让人觉得是把人当朋友的。
说完周木收拾好书包,很随意地往肩上挎起便出了门。
陈词没送他,只是站在窗户口看了一会,看到那个穿着单薄校服外套的少年步履随意,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易拉罐,往前踢一段距离再走过去、再踢一段重复了好几次之后,路边放了个垃圾桶,他弯下腰拾起易拉罐,做了个很漂亮的投篮姿势。
“啪”
铁皮相碰的声音很清脆,陈词看见周木拍拍手,三两步便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他弯了唇角,到底没忍住,按开手机给顾言发了条消息。
陈词不是绿帽,是我学生,挺可爱的一孩子。
会想到隔了两个多小时都要去跟人解释一句,陈词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了顾言。
学校运动会那天,难得遇到了一个好天气。
曦城地处南边,经常会有连绵的阴雨,到了秋天更是一下雨就能冻得人一个哆嗦。
张齐让在体育部跺着脚皱脸,“魏老师,我真不舒服,感冒发烧流鼻涕,不跑了行吗”
魏明光是体育组组长,五大三粗肌肉健壮,外面是喧闹嘈杂的声音,他原本就忙的找不着北了,闻言上下扫视了张齐让一遍,凌厉的目光让原本没病的张齐让生生打了个寒颤。
陈词站在一边贴号码牌,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挑眉勾了下唇,再抬头就见魏明光特别干脆利落地抽开抽屉,给人递了根温度计过去。
“量量,真发烧了我还有药,跑个三千强身健体,出点汗感冒明天就好了。”
张齐让“”
陈词看见这一切,笑意便憋不住,一声笑声刚刚发出来,张齐让敏锐地扫过来一个眼神,怨念足得能杀死人。
他赶紧别开头,由同事帮自己贴好号码牌之后才往外走去。
边走还听见魏明光粗着嗓门道“三十七度八,是有点低烧,没事,两圈跑下来我包你病全没了。”
张齐让哀怨得不行“魏老师您家操场一圈一千五的吗”
陈词乐得不行,甚至觉得往上升的那零点四度都是张齐让急出来的。
某名牌大学高材生,会求导会做几何、会画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解决两人到校时间差问题,却死在了体育上面。
由此可见,数学不一定是最难的学科。
体育组办公室就在操场看台下面,有一道铁门连着操场,修了一个小花坛。陈词走过去便看见周木穿了件短t恤,嘴里还叼着根冰棍蹲在那。
他挑眉,靠着墙唤他“跑完了”
周木原本就是在等他,却也懒得进去跟那么多老师打交道,索性便在这蹲着,见他出来仰了仰头,“跑完了,给咱班拿了个第一,老师您没点表示吗”
陈词挑眉“你再重复一遍。”
周木“”怕了怕了,不是没被您坑过。
陈词却道,“我又不是吓你,你自己说的咱班,你找我要什么表示。”
他笑“别说语文老师没教你用词。”
周木怔住两秒又笑开,已经放弃了跟他打语言官司,吃完冰棍便站了起来。
花坛足足有五十公分高,他这一站便比陈词高上许多。
穿的单薄、站的还高,陈词都怕他给风吹下去。
操场边的香樟常绿不败,陈词仰头看他便看见他身后那棵高出铁栅栏的香樟树,少年气息一下就传了过来。
周木绽出一个笑,“我都拿了第一,您说您要不要也拿一个回去”
“你在这等我半天就说这个的”
“也不是。”周木说,“主要就是我饿了,教师三千米在最后,跑完我想去您家蹭个饭。”
半晌,陈词嗤笑一声“真把自己当我儿子了”
周木挑眉,“不敢,怕人吃醋。”
不想打语言官司的时候却能四个字把人噎了回去,由此可见,周小木同学是有天赋的。
陈词好笑地摇摇头,却不自觉地看了眼手机。
他跟顾言说了学校这两天有运动会,对方也知道自己会跑三千米,今天出门前那人甚至还给他发了条消息问需不需要他过来给他加油打气。
陈词发现顾影帝最会哄人。
离了两座城,又是在剧组拍摄正忙的时候,随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要是遇上个爱撒娇的,真让他过来来不了岂不是打脸。
好在陈词自认为自己还没到那么娇惯的程度,直接拒绝了。
而等到三千米跑完,他回到体育部准备拎周木回家的时候,刚拿回手机,先是看到周木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不去蹭饭要先走,顺带祝贺他拿了第一。
然后正准备回复,铃声却响了起来。
因为怕手机被别人看见,陈词并没有给顾言备注,只是那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他才惊觉,他居然连顾言的号码都背了下来。
张齐让半死不活地搭着他要人走前捎自己一个,陈词随口应下便往外走。
已经很迟了,留下来的人并不多。只有看台上还有几个学生在收拾垃圾,陈词走远了几步靠着铁门接了电话。
因为刚跑完步,他声音有些喘,顾言听出来了,便问“跑完了”
“嗯,你收工了吗”
“没。”顾言笑,“拿第一了吗”
陈词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应完才发现这段对话特别像小学生考完试回家,家长问他考的怎么样,于是孩子便大声地将分数报出来,一双兔子似的眸子便会盯着大人,活像在求表扬。
除了声音不大之外,陈词觉得自己好像也藏着点期盼的意思,盼着他夸自己一句。
“真棒,我的陈老师怎么那么棒。”
没有任何犹豫和吝啬的,顾言浅笑着说出口。
陈词明明知道自己越发幼稚,却极为享受着这人的夸赞,于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弧度。
而这还没完,笑意刚刚浮现在脸上,电话那头的人轻声道“陈老师,你回下头。”
陈词懵了懵,攥着手机转身。
一整排香樟树洒下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手机放在耳边,戴着鸭舌帽,口罩被摘掉拿在了手上。
见他看过来,顾言露了个笑。
“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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