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回去吗?”龙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背着那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已经基本磨出来的墨晶,不过还没有加工过,还是天然料。
“谁说要回去了?”雁三文头也不回,“我要去京城。”
他顿在了原地,“为,为什么要去京城?”
“你以为我这次出来是做什么?来这里只是顺路。”她脚下不停,走出去好一段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她转过身,“不想去?”
“不想。”
“那就乖乖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了你就不去吗?”
雁三文叹气,“没人告诉过你,别和我谈条件吗?”
“那是,我,我姐姐。”
“既然是宁王府的公子,那个你爷爷又是怎么回事,还当了你?”
“他不是我爷爷,他是我爹爹的朋友。”龙儿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胎记,“是他带我离开宁王府的,他去替我找可以除掉这个的药。”
“为什么要离开?”
他突然蹲下身,却不吭声,雁三文朝回走了几步,走到他跟前,他抱着双膝,“反正,她们又不当我是人。”
雁三文不解地挑眉,他又道,“在她们看来,我就是一个最好用的工具。”
是挺好用,就是麻烦了点,雁三文心下暗想,她又问道,“那为什么要,当给我?”
“他说,当给你最安全。”
雁三文好一诧异,怎么她自己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声比镖师还要牢靠。
龙儿看她似乎挺得意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说,你这个人小气到天下罕见,只要是标上了你的所有物,你就一定会保住。
他仰起脸看着她,“可以不去了吗?”
“可以…”
龙儿面上一喜。
“除非,现在天下掉一箱黄金珠宝把我砸了。”她伸腿踢了踢他的脚,“起来了。”
龙儿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你真名叫什么?”
“才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我又不稀罕。”
“哼。”他走在她身后不理她,雁三文只当是小孩撒泼,也不管他。
一直到当晚,龙儿才发现,这路,压根就是回花落镇的路,只是不断兜兜转转地绕着圈子。“你骗我。”
雁三文打了他一个暴栗,“我浪费我千金一刻的宝贵光阴,绕远路替你把人给甩了,居然不感谢我,还在这里嚷嚷。”
“有人跟踪?”
“知道自己是个大麻烦了?”她没好气道。
他暗自咕哝了一声,雁三文摇头叹气,“我记得你刚到的时候,乖得很,说东就不会往西,从来不会顶嘴,连正眼看我都不敢,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在她面前,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脸上被人称作丑八怪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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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至少对于雁三文来说是这样,当然,如果那个越来越唠叨的小鬼可以安静些,那就更好了。
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门外传来龙儿的敲门声,“雁三文,豆浆油条拿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自从他把早晨排队的事揽了去后,她就不用那么早起来了,这似乎,不是个好习惯。
她起身穿衣,开了门,接过豆浆,龙儿却站在她身前没有走。“怎么了?”
他伸出手,雁三文前后看,“干什么,又没烫着?”
“袖子,短了。”
她这才抬眼打量他,“你怎么又长高了,不是才给你换过衣服?”
“可是我要长高,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把之前的衣服剪了,缝一下,拼一下,不就好了。”
“雁三文。”
“还干什么?”
“今晚,我们能不能不要在家吃饭?”
“为什么?”
“今天是我成人的生辰。我想,想可不可以…”他话还没说完,外堂的伙计冲了进来,“老板,有人挑场子。”
雁三文把豆浆往桌上随手一扔,跑了出去,龙儿跟在她身后,走到天下第七当的外间,他睁圆了眼,转身就跑,雁三文看着堂内一大座足有两人高的玉雕,红木底座,“封山治水图,你带这个来,是要当?”
“怎么?雁老板收不起?”
“收不起?怎么会,不过这天下四大玉雕之一,我还真不敢随便估价。”
“不如我告诉你,它的价格,就算你整个天下第七当所有银子拿出来,只怕也凑不足。何况,我想就算勉强能凑出来,雁老板也不至于做这么倾家荡产的买卖。”
雁三文挑了挑眉,那女人又道,“你这伙计,可是已经签下当票,接下这单生意了。”
那伙计低下头,她怎么知道,这个玉雕这么值钱。
“你想要龙儿?”
“雁老板果然爽快,说实话,龙儿他是我宁王府的五公子,我带他回去也不过是带人回家,你何必不放人?”
雁三文从当铺柜台上翻出一张硬质皮纸盖章,指着上面的字和签字画押,“你识字吧,看到了,他现在是我的人,你想要就得来赎,不过我高不高兴让你赎回去,还得再看看。”
“那你收单不付帐,又怎么说?”
“谁告诉你,我收不起?谁又告诉你,我天下第七当,到底有多少家底?”她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拿出一根红绳,上面串着的,正是雁三文出了名宝贝的那三枚铜钱。
她把那三枚铜钱递到那女人面前晃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去,铜钱本来很普通,然而,这铜钱的背面,像是用刺刀刻了一个字,凹陷地缝隙间,用细银屑填满,却是一个“丰”字。
那女人变了脸色,“你,你到底是谁?”
“说了,雁归。”
“可你怎么会有丰氏钱庄的掌家之物?”
雁三文笑了笑,“还想要当吗?”
那女人怒目看着她,转身带着侍从离开,十数个人搬着玉雕。她们前脚刚走,那伙计惊愕道,“老板,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丰氏钱庄的当家?”
雁三文白了她一眼,伸手在那铜钱上一擦,那些字迹立刻变得模糊一片,那伙计啊了一声,“是假的,老板,那她们回头发现了,肯定还会回来要人的,这可怎么办,人家可是宁王府,我们只是个小生意人家,怎么能和人家斗?”
雁三文叹气,“麻烦永远都是麻烦,还能怎么样?”
躲在门后的少年黯淡下了眼神,突然跑了出来,雁三文没叫住他,他冲到门外,“大姐。”
那女人回过身,雁三文走到他身后,“你做什么?”
“大姐,我和你回去,可是你要给足够多的赎金。”
那女人面上大喜,“龙儿,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龙儿走到她身前仰起头,不过这时,已经不再需要像两年前那么的费力,“我不会再麻烦你了,花掉你的钱,都会十倍奉还。”
雁三文喉口一滞,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出不来,这不是她想要的吗?麻烦没了,钱回来了,还是大大的一笔,可是为什么,心里闷闷的,尤其是看着他上马车的时候。
她呸了一声,“走了,回去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龙儿看着她的背影,马车渐渐驶远,终于再也看不见天下第七当的招牌,他靠在马车壁上,这下,她该满意了吧,再不会有人烦她,不会有人白花她的银子,不会有人悄悄地、慢慢地、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她。
他闭上眼,一毛不拔的小气雁三文,刀子嘴豆腐心的纸老虎雁三文,见血就发晕的胆小鬼雁三文;总是把媒公轰走,说男人都是赔钱货的雁三文;总是看着他摇头叹气,说你怎么整天在长个的雁三文;会把新鲜的米饭给他,自己永远在吃隔夜饭的雁三文…雁三文,我们,不会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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