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九公子的日子不可能一直那么清闲,沈醉病体已愈,再加上他已年满十岁,从谨王府回来没几日,他就迎来了他的三位夫子。
还没过半个月,那位负责他琴艺的夫子就过去找沈南轻,说九公子是天纵之才,她已经没有能耐教他了。
“他闯祸了?”
“不不,九公子天赋异凛,悟性极高,丞相若是得闲,听上九公子一曲就会明了在下为何要请辞了。”
“那你就当陪他练习。”沈南轻顿了顿,“他父亲怀了身孕,顾不上他。”
这天晚些时候,沈醉才知道他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他那前世只有他一个儿子的爹爹居然又怀上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轨迹已经开始偏离了?
至少,姑且算是个好兆头吧。
***
沈南轻并没怎么把那夫子的话当一回事,直到又大半个月后,另外两位也来找他,居然都是来请辞,而原因,与之前那个如出一辙。
沈南轻这才上了心,将沈醉叫到书房,一个时辰后,她不得不也认同了那三位夫子的话,也许,她这个儿子,真的是天赋异凛,悟性惊人,“小九,你今年,是十岁整,可惜了。”
沈醉不解她话中之意,仰面看着她。
“我会拨几个侍卫给你,得了空,多上右将军府走走,秦六公子,是个值得交与的。”
若是没有缘由,沈南轻怎么会说这些话?秦昭,那不是勤王将来的正王君?
沈醉的眼中泛过一丝困惑,他的这个娘亲,私生活上就到处留情,喜新厌旧,对府内儿女都很少亲近,但在官场却圆滑世故,对谁都好得很,却又十足一直老狐狸一只,从来不站派。
可他并不是十岁的沈九公子,他是已经做了十年厉王君的沈醉,他清楚得很,沈南轻心里那杆秤,一直都是向着轩辕厉的。
这事无关交情,只是早在沈南轻步入仕途时,她就看得一清二楚,她只是为了她自己而选择了那个最终会大权在握的人。
右将军秦砺并非厉王阵营中之人,所以,为何是秦昭?
“秦六公子吗?既然娘亲觉得他值得交与,小九自当尽力结交。”
沈南轻看了他一眼,“四大辅政王只谨王有了正王君,陛下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药石罔用,不出两三年,另三大辅政王的大婚日,也该定下了。”
沈醉心里一咯噔,当今皇帝确实会在三年后的端阳离世,可那时,轩辕厉明明还没有大婚的。
“娘亲是说,陛下会趁她在世时将三位辅政王的亲事都定下?可是为什么?”
沈南轻的视线扫过他的小脸,探究了半晌,摇了摇头,“小九,若你不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你今年不过十岁,我还真的以为我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心中清楚得很,四大辅政王的势力日渐壮大,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她女儿的皇位,可她早已经无力制约。”
“然而她更清楚,这四人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之间相互制衡。”
沈醉的喉口动了动,缺什么话都没说,沈南轻这次没注意他,倒像是陷入了她自己的沉思,继续道,“所以,她在度量,她在均衡各方势力,而联姻,从来都是势力结合最好的办法。”
她摸了摸沈醉的脑袋,不像是母亲在慈爱地摸着儿子的脑袋,倒像是在给一件商品估价,“可惜了,你还小。”
沈醉倒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突然想到,前世他和轩辕厉双双死后,沈府的下场,其实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也许这个家并未给过他多少温情,娘亲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天伦,爹爹的心思都在娘亲身上,可真到那时,他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他的眼眶有些湿,沈南轻没注意到,她又叹了口气,“这位秦六公子,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厉王君。”
什么?
沈醉双眼蓦地睁大,厉王君?不是勤王君?
难道轨迹一旦开始偏离就意味着他前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不再成立?
***
其实,这本不该算是个坏消息的。
当年若不是有两大骠骑将军的支持,小皇帝和那三位辅政王也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底气来动轩辕厉。
如今右将军秦砺被绑到轩辕厉一起,对她来说,有利无弊。
可他该怎么办?
他告诉自己说只要她活着,他可以选择远远地看着她。
他可以不嫁她,她可以不爱他,只要她好好的。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沈醉,别再自欺欺人了,别再把自己想得这么无私了。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他要和她一起,他要她好好的活着,他要两者兼得。
沈醉从床头抬起泪眼迷蒙的眼,视线落在屏风自己画的那幅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画她的画像,却画下了她的眉眼,隐约间,他似乎看到那个黑衣墨发的身影,眼中的戾气淡了,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她对着他时最常有的表情。
轩辕厉,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将他宠坏了,他就不会这么死也不肯撒手。
别娶秦昭了,别弄权了,别管储位之争了,别当你的摄政王了,做一世闲王,和他一起平安到老吧。
***
当然,那只是沈醉心底最深的渴望,他很清楚轩辕厉是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这种可能性和他死后回魂也差不了多少。
可他都回了不是吗?所谓事在人为,首先,他要上右将军府探探路,虽然他不想秦昭嫁给轩辕厉,他也不想让他嫁给勤王。
“九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岁。”
秦昭弯了弯嘴角,“真难得,沈相这么开明,在我满十五岁之前,娘亲都不许我出门的。”
沈醉吐了吐舌头,“其实是我五哥回门的时候,我见到了他帕子上一幅绣,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五哥说什么都不肯给我,只说那是秦六公子教他的,我就想着一定要来找六公子讨教一下。”
“是吗?是什么样的绣?”
“蝴蝶。”他当然还记得秦六公子你最拿手的刺绣。
“哦,我倒是不太记得我教过五公子了,不过若是九公子喜欢蝴蝶绣,我倒还算有些心得。”他差使小侍去取针线匣,沈醉状似无聊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六公子。”
“嗯?”
“你平日都不出门?”
“很少。”
“我上次在谨王府的家宴上没有见着你。”
秦昭点了点头,“我并未前去。”
“为什么?”像他这种十岁还算个半大孩子的一般不会被带去家宴,可像是秦昭这种正值待嫁年龄的男子,却很少会缺席的。
“娘亲说我不适合再抛头露面。”
“那种家宴也算抛头露面?”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听娘亲的意思…”他低了低眉眼,泛起一丝迷茫,“她已经为我挑好人家了,可我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正说话间那小侍捧着针线匣子回来,交给秦昭的时候顺便多话了几句,“公子,府里刚刚来了位贵客,你猜是谁?”
“我怎么知道。”
“是勤王殿下。”
“辅政王殿下来找娘亲本来就很正常。”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听在书房外伺候的人说,她们好像不在谈正事。”
“行了,少说闲话,你下去吧。”秦昭挥了挥手,回头正打算开始教沈醉绣蝴蝶,突然见他捂着肚子一脸尴尬。“九公子怎么了?”
“我,我想去一下茅房”
秦昭连忙点头,叫过小侍指路,沈醉起了身,对不起了,六公子,他也不想借尿遁的,可他实在担心勤王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与你定亲。
***
“九公子,你真的没事,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多谢六公子。”沈醉摆了摆手,“我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麻烦你了,可惜今日还是没能向你学到蝴蝶绣。”
“这个无妨,若是你愿意,以后大可以常来,我平日里也没什么说话的人。”
沈醉笑了,“那就多谢昭哥哥了。”
“昭哥哥?”
沈醉本来就比秦昭矮了大半个头,小赖皮一样在他身上蹭了蹭,“难道你要我叫你秦哥哥?”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沈醉的本性,只是他前世经历了太多,也过了撒娇耍赖的年纪,如今回到十岁之龄,不真实有,不习惯也有,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些回到了当初身为一个男孩的感觉。
沈醉坐上了马车,笑容渐渐掩去,勤王果然有那个心思。
从娘亲和他刚才偷听到的话来看,将秦昭许给轩辕厉是当今皇帝的打算,不过也仅仅是打算,她露了口风却还没有下旨,所以轩辕勤才会想在此之前先说服了秦砺,与她结亲。
他咬着食指,虽然秦砺现在还没有答应,但是谁都难保她不会点头。
可他又能做什么?沈醉有些心烦,探出脑袋叫那车娘,“停车。”
“九公子,怎么了?”
“你先驾车回去,我想自己走回去。”
“可是…”
“还剩一条街了,我认得路,你先回去。”
他一时没好气,话头强硬,那车娘也是沈府的护院之一,竟也被他吓得怔了一怔,九公子这气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这还像是个十岁的男孩吗?
被怔住的车娘真的驾着空马车回了府,沈醉心不在焉地走着,也不看路,可走了半天却发现还没看到丞相府那醒目的朱红色牌匾。
他抬起了眼,半晌,无奈地闭了闭眼,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走到这来了。
原来,不用看,他也还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
墨玉雕上金漆的大字,龙飞凤舞,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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