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沈醉松开了紧拉着她的衣角,下意识地开了口却都没意识在自己在说什么,声音无力地近乎空洞,“你怎么会知道?”
她伸出手指描摹着他的唇线,那只手渐渐往下贴在他胸口,“你那天喝的药里,有一味萦草,安神,却也迷神,你没有意识到,也不会记得,可做出的事,却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东西。”
“你故意的。”
“是,我让云天换了原本的安神草。”
“我,说了什么?”
“说到是没说多少。”她挑眉看他,“就是哭湿了我一床褥子,还不停吃我豆腐。”
他扯了扯嘴角,“可你,还是知道了。”
“你确实没说多少,不过也够了。”她直起身子没再看他,只是视线中有一种沈醉看不懂的情绪,“扶上轩辕素,当摄政王,废她立小皇帝,还有,娶你。确实都是,我会做的事。”顿了顿,她又回转过来看着他,“我将来,会做的事。”
“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
沈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是苦还是喜,只是满腹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倾泻而出的缺口,他转身抱着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小腹间,任眼泪鼻涕沾满她的衣裳。
“放下这一切好不好?我不要再经历那一切,我好怕,我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身首异处满身是血的样子,放下好不好?做平平安安一世闲王好不好?”
“不。”
沈醉仰起了脑袋,她看着前方,眯起的双眼里满是狠戾和誓不放手的决绝,“不可能。”
他太了解她,了解到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只有我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感觉,他咬着唇,“哪怕,你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她的手指拨过他柔软的长发,卷在指腹上,拉起又放下,沈醉漾起一抹苦笑,“谁又能保证?谁又知道…”
“醉儿。”她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就算我愿意放下,别人却不会放过我,若要平安,只有我可以给你,给我自己。活在别人的脚下?我宁可死。”
***
腊月三十,相府派了人来接九公子回府。
沈醉却不想回去,他想陪她过年。
轩辕厉在前院哼了一声,那些来接他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轿子被丢在门外。
过了正午,沈南轻亲自上了厉王府。
“娘亲。”沈醉在书房外低着头,沈南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略过他进了轩辕厉的书房。
“来接他回去?”轩辕厉头也没抬,还是坐在书案后,不过这次手里不是折子,而是几份卷宗。
既然对方都这么直接,沈南轻也点了点头,“厉王,你我都清楚,现在这样对小九的名声没有好处,若是厉王有意,大可以等小九成年后来相府提亲。”
“沈相还会在乎一个儿子的名声?”轩辕厉将手里的笔随手丢开,站起身来,“反正都是养着,我比较倾向于自己来养。”
“厉王,这不合规矩。”
沈醉一直躲在门外,他知道轩辕厉肯定清楚他在偷听,不过反正她没反应他就当是默许了。
沈南轻不想这么早就和厉王府扯上关系他很理解,毕竟现在局势尚且不轻,她向来精明,绝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就算看好轩辕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站好阵营,更何况,沈南轻怎么会放过他现在这么一颗最好的棋子,大概还要对他耳提面命一番。
他在门外听着两人毫无意义的争夺抚养权的对话,眼角一斜,正瞟到云天在走过来,反正书房里无聊的没什么好偷听的,沈醉转了身迎上云天,“你找殿下什么事?”
云天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在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醉看着她走向书房的背影哼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反正早晚有一天你得叫我主君。
***
沈南轻终究哪里可能抢得过轩辕厉,沈醉还是留在厉王府,除夕夜的残月高高挂在天际,屋顶上盖着厚厚一层积雪,他抱着双腿团坐在轩辕厉书房的床榻上,“你为什么老是不喜欢跟别人一起过年?宫里的除夕宴你每年都不去。”
“你喜欢谨王府的红枫树,为什么家里不种?”
“你为什么…”微张的小嘴被一只酒杯倒入了一些酒,还是烈酒,沈醉连忙转头,“我不喝。”
“都叫这名儿了,不喝多可惜。”
“你老这样,每次问你问题就转移话题,我问了你一辈子都没问出来。”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怪异,毕竟这种话说出来就已经奇怪得紧了,轩辕厉轻晃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自言自语,“一辈子吗?”
她抬起眉眼看着他,“既然知道结果,为何还来找我?”
沈醉松开抱着双腿的手,用力抓过她的一只手拉到嘴边就咬,留下一排牙印子,愤愤地看着她,“你还问我,你还问我?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你…”
食指的指腹堵住了他的嘴,她居然在笑,毫无笑纹的眼角轻轻掀起一道几不可见的弧度,敛过一抹醉人的波光,“我知道。”
她放下酒杯将他从床榻上抱下来,圈在怀里坐在她腿上,低头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我知道。”
她的呼吸吹在他耳后,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呢喃,可沈醉一字字听来,却只觉得重若磐石,“你不会再经历那些,绝不会,我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沈醉闭上了眼,唇角却掀起了祥和的笑容,罢了,是你的执念也好,是你的心结也罢,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是不是会走上那条一手遮天让人恨之入骨惧如阎罗的不归路,对他来说,从头到尾,你都只是最爱他他最爱的妻主罢了。
***
冬天的尾巴随着积雪的融化终于一点点被春意吞没,草长莺飞,桃李花开,被几位夫子称赞天赋异凛,天资过人的沈九公子长了一岁。
十一岁的沈九公子最近一直很忙,忙着在书房光明正大地偷看她批阅的折子,各种卷宗,校军场的军演记录,然后,把他记得的相关的,在曾经将会发生的事写下来给她。
以轩辕厉的为人,她是不肯要这些东西的,她堂堂厉王殿下,还用得着这种小抄,所以若是送到她面前,那只会被捏成纸屑。
沈醉每日挖空心思写成小纸片放在她一个不小心就会瞄到的地方,要不就故意在她面前说溜了嘴,只要看到了听到了,难不成你还有办法忘记?
一个使劲塞,一个不肯接,猫拿耗子,一个追一个跑,不亦乐乎。
沈醉没工夫分心去注意皇都内的流言,不过流言这种东西,不注意也会知道,那个原本最有希望接下储位的大皇女,打死圣兽,在皇帝病重之时依旧夜夜笙歌,正在渐渐失去帝心。
***
“殿下在哪里?”
云天还是低头看着他,依旧是那副眼神,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醉扭头懒得理她,他问别人。
“殿下在哪里?”
“殿下往后院东厢去了。”
后院东厢?那地方一向闲置,她去那里干什么?沈醉不明白,不过他还是往那里走去,走进院子还没见着人,倒是先听见一个男子的惨叫声。
他突然想起来了,勤王送来的那两个男人,可不就被安顿在这里。
他一头冲过去,刚好在门口扎在轩辕厉身上,撞得眼冒星星。
“你撞我干什么?”
沈醉摸着脑门,她伸手替他揉了几下,“自讨苦吃。”
星星消了,他探出脑袋朝里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那房间的地上,赫然躺着两具男尸,正是那两个男人。
“你,杀了他们?”
看都看到了,还问废话,轩辕厉懒得回答他,沈醉咽了口口水,“为什么?”
“你说呢?”
“难道,这两个是眼线?”
她勾了勾嘴角,“看起来你还有点救。”
“勤王的?她不会这么蠢吧,自己把人送进来,这一露陷不就会牵连到她身上?”
“不。”轩辕厉出去几步,“她有这么蠢,只是还没这胆子。”沈醉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她一路朝外走出去,“找人把这里收拾了。”
“哦。”
沈醉应了声,这才想起来他来找她的目的,“我要回去一趟。”
“你现在不在家吗?”
“我是说相府,我爹快临盆了,我想去看看。”对这个新出现的小生命,他还是有些期待的。
轩辕厉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院门转角,“让云天送你回去。”
***
“哟,准厉王君还知道回来。”
“想容爹爹。”沈醉抓了抓头发,“我爹爹呢?”
“房里,待产了。”
他话音未落定,紧闭的房门内就传来一声痛呼,沈醉心里一抽,手却捂上了自己的小腹,苏想容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没事。”
沈南轻不在府内,稳公倒是请了好些个,房内的痛叫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门被推开,一个喘着气得稳公站在门边,屋里的啼哭声时高时低,也慢慢歇了下来,“生,生了。”
“男孩女孩?”
“是个小小姐。”
苏想容转头看向沈醉,“这下你爹肯定满意了,不过你在他心目中,可就没地位了。”
“想容爹爹,你为什么每次都喜欢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苏想容没回答他,找了几个小侍,“你去通知主君那边,还有你,去门口候着沈相。”
沈醉进了房间,刚生下的宝宝皱巴巴地被包裹在襁褓里,他凑上去看,看着看着,又想起了他那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宝宝。
苏想容刚好也走进来,“你哭什么?”
“我没有。”沈醉睁了睁眼,“我看见妹妹开心。”
君忆在床上似乎睡了过去,苏想容伸出手指戳了戳宝宝的脸,“跟我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沈醉不明所以,跟着他出去,走到院子一角,“想容爹爹,什么事?”
“那幅画,画的,便是厉王吧。”
沈醉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的双眼,“想容爹爹。”
“别说不是,原本我想不起来,可你的流言一传出来,我再看,就越看越像,你怎么就会…”他摇着头,“小九,你不是我生的,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你还叫我一声想容爹爹,我劝你尽早收手,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上了她,那我也劝你收回你的心,她不是什么好人。”他还在摇头,沈醉微微偏着头,真没想到,这个会来劝他的人,居然是苏想容。
是啊,她不是好人,谁不是这么想的呢。
“想容爹爹。”
“怎样?”
“你为什么会嫁给娘亲?”
“现在在说你的问题。”
“以你的家世条件,你曾经名动皇都的书画双绝,你究竟为什么会嫁给娘亲做小?”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以前还真没想过,他只知道沈南轻后院的男人里,苏想容是最不拿她当回事的,动不动就出趟远门不着家。何况他又是苏想衣的亲兄弟,难不成苏家偏好两兄弟共侍一夫?可就算是,以苏想容的条件,那个正君的位置,也该是他的,而不是苏想衣的。
“小九,别扯开话题,该告诫你的我都说了,你若是不听劝告,那便去承担你自己选择的后果吧。”
他转身朝着房间走回去,沈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若是心能收得回来,爱还有什么价值。”
苏想容脚下似乎踉跄了一下,沈醉越发奇怪,只是奇怪归奇怪,他又毫无头绪。
然而在沈府又住了几天后,他的头绪终于出来了。
沈南轻对于小女儿的出生喜不自禁,也没空搭理他,君忆又在坐月子,他坐在苏想容的院里剥枇杷吃,吃了没多久,一个小侍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贴在苏想容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九,我有事要出门,回你爹爹那里去吧。”
“不了,我回厉王府,我和你一起到门口去好了。”
“你,还是不听劝吗?”
“离开她?对不起,想容爹爹,我做不到。”
苏想容的神情有些心痛,沈醉看不懂为何会有那种心痛,他和她一起走到沈府门外,那里正等着一辆马车,苏想容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辘走开,沈醉站在马车后,随着马车前行的晃动,车顶上飘下来一片枫叶。
现在是春日,而那却是一片红枫。
她一直喜欢的如火红枫,一年四季都红如火的红枫树,整个皇都,就只有谨王府有长。
“云天。”他喊了一声,那一直守在相府外的女人走到他跟前,他指着那辆马车,“我们也上谨王府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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