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无愧于心

    韩文林穿一件墨灰色绣松竹团花纹的夹袍, 身形清癯,举手投足间皆是读书人的斯文儒雅气息。

    正在跟薛博明说话,面上一直带着浅淡温和的笑容。

    听到丫鬟通报说薛夫人来了,犹豫了一犹豫,还是转头望了过来。

    虽然两家已经结为秦晋之好,但徐氏是女眷, 他并没有见过。今日邀他们一家过来做客, 徐氏也是由他母亲和他夫人招待。

    但是现在既然徐氏在这里,他总是要打声招呼的。

    只是才一转头,整个人却震惊在当地。

    那个人,罩一件藏青色绣兰花团纹的斗篷, 双手拢在袖中的站在那里。早春如水的日光透过梅梢静静的落在她的身上, 眉眼秀丽沉静。

    分明是他挂念了这么多年的人

    岁月也很优待她。隔着近二十年的时光, 她的变化并不大, 但是自己这些年宦游在外,两鬓风霜, 双目沧桑,早不复当年相貌。

    竟是不敢再让徐氏看他, 抬起袖子遮脸, 慌忙的转过身去。

    忽又听到薛元韶在叫娘, 徐氏应答的声音,才遽然惊觉, 原来薛元韶竟是她的儿子。

    自己竟然和她成了儿女亲家

    韩文林一时也说不上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想, 整个人仿似痴傻了一般。

    想要再看一眼徐氏, 却又不想徐氏看到现如今他的模样,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将他们一家人送走的。

    而徐氏虽然表面看着镇定,但心中实则已经如翻江倒海一般。

    等回到家,送走了薛博明,打发薛清宁跟薛元韶去前院书房练字,她立刻吩咐文竹去前院将孙妈妈叫过来。

    等到孙妈妈一过来,她将屋中其他的丫鬟都屏退出屋,面上一贯的淡然和镇定即刻没有了。

    “翠柏,我看到他了。他回来了。我没有想到会是他。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握着孙妈妈的手都在发颤,颠七倒八的,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话。

    但是孙妈妈还是立刻就明白了。

    “夫人,您是说,是,是韩,韩公子回来了”

    夫人这些年很少会有失态的时候,可以说是心如止水,想来天下间唯有那个人能让她这般失态。

    毕竟曾是年少时最纯净的一段爱恋。只是后来竟然得知对方在老家已有妻室,纵然是再如何的情投意合,徐氏却也是立刻就选择了跟他分开。

    再然后便是他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外放为官,自己也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下嫁与薛博明为妻。

    只以为这辈子再不会相见,却没有想到半辈子过去,今日竟然还能再次见到。

    而且更让人震惊的是,两个人竟然做了儿女亲家。

    孙妈妈知道之后也很震惊。

    皱着眉想了一想,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惊讶的说道“夫人,我记得上次您曾对我提起过,韩姑娘闺名念云。念云,念云,韩公子这是”

    徐氏明白她的意思,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水意。

    她闺名婉云,只是嫁为人妻之后,很少有人会唤她闺名。没有想到韩文林竟然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念云。

    这是,一直在念着她

    只是纵然真的如此,又能如何呢

    “我以前也跟念云和韩老太太打听过她们家的事,知道韩夫人是商贾之女,念云是韩家长女,所以并未曾疑心到他就是,就是,”

    当年据她所知,韩文林家中的妻室是秀才之女。便是经由韩老太太和韩念云打听她们韩家的事,那也不可能打听韩文林的名姓的,导致现如今两家已经定了亲事,她才知道韩念云的父亲竟然是韩文林。

    孙妈妈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颇为担心的说道“这谁能料想得到呢。只是,夫人,大公子和韩姑娘的亲事,您看”

    虽然说起来当年徐氏和韩文林只是彼此情意相投,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但两个人既做了儿女亲家,往后自然免不了会偶有往来。彼此相见,总归是会觉得尴尬的。

    而且,以后若被其他人知晓了当年的这段往事

    总归还是躲避些的好。

    徐氏没有说话,眉眼微垂,望着炕桌上的三足错银梅花纹铜香炉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孙妈妈才听到她在轻声的说道“论起当年的事,原是他欺骗我在先。既是家中有妻室,无论是否是他母亲所逼,都应该同我明说,却那般期瞒,是何道理同他分开,我当时纵然心痛,但却是一点都不后悔的。就是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那个决定。”

    徐氏的神情渐渐的平静下来,语气带着决绝的坚毅,“便是往后有人知晓以往的那些事,我也心中无愧,为何要躲避元韶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喜欢的姑娘,不能因为我的事,让他抱憾终身。”

    这就是继续赞同薛元韶和韩念云的亲事了。

    孙妈妈沉默了片刻,便道“当年的事,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凡韩公,”

    忽然想起来韩公子只是旧时称呼,现在跟着近二十年的时光,他年近四十,有妻有妾,膝下也有子有女,如何还能称呼他为韩公子

    便道“但凡韩老爷不对外人说起,旁人自然是不会得知的。”

    徐氏没有说话,拿了桌上的盖碗,垂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当年的事,虽说她觉得无愧于心,但肯定是能不被任何人知道才是最好的。

    若不然,她名声受损倒是小事,只恐会波及到她的三个孩子。

    孙妈妈这时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房的那位夫人,当年是父母双亡,寄居在她家的表姑娘。后来夫人嫁给这荣昌伯府的嫡长子做了荣昌伯夫人,她随后也嫁了老爷庶出的二弟。

    她却是知晓这件事的。甚至说起来,若非当年她极力撺掇,以及牵线搭桥,夫人也不会同韩文林相熟

    但转念又一想,这位表姑娘自打嫁给老爷的二弟之后便随着丈夫到外地任上,这些年总不见回来。便是前些日子二老爷有家书送达,也只说自己还在外地任上做个知州,不知何年才能回京。

    这般一想,也是不需要担心的了。

    早春易过,转瞬已是三月阳春之时。

    会试已过。放榜之时因在杏花开放时节,便称之为杏榜。

    薛元韶杏榜有名。林星承自不必说,虽然掩藏自身才学,但依然高居榜首,是为会元。

    童试之时原就为小三元,乡试解元,现在会试竟为会元,纵然是寒门出身,但现如今名气也已遍布京城。

    又有见过林星承的人,折服于他风姿出众,竟陆续有媒人上门说亲事。

    就是徐氏,甚至也动了要将薛清芸嫁与林星承的心思。

    薛清芸现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虽然从去岁起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但总没有徐氏十分满意的。

    不是嫌弃家世不好,便是嫌弃男儿相貌不好,又或是不够上进。再就是公婆不好相处,家中兄弟妯娌过多,关系复杂,所以总是不曾定下来。

    但这会儿想一想,觉得林星承就很好。

    才学自是不必说了。便是他殿试考的再不济,一个庶吉士是肯定能做的,往后就有入阁封相的可能。

    相貌更是不必说,赞一句仙人之姿也不为过。

    至于他家中,只有一个长姐,已经做了薛博平的妾室,除此之外就是他孤身一人,薛清芸若嫁过去,再不必受公婆,又或是妯娌的气。

    便是现在林星承手头拮据些,那也没什么,可以多给薛清芸一些嫁妆贴补他们。

    徐氏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于是次早用过早饭,打发薛元青去神策营当值之后,便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知薛元韶,询问他的意见。

    若薛元韶也觉得好,就想让他先去跟林星承透露一下这个意思,问问林星承意下如何。

    她知道林星承这些年虽然住在荣昌伯府,但跟其他的人都不亲近,经常孤身一人往来。也就偶尔回去一趟薛元韶的书房,同他说几句话,或是对弈一盘。

    薛清宁当时正拿了热牛乳在喝,闻言只惊吓的一口牛乳呛到喉间,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给林星承说亲事,而且说的还是薛清芸,这可真的是乱点鸳鸯谱了。

    她咳的太大声,徐氏和薛元韶忙都看过来。

    徐氏还伸手给她拍背,问道“宁宁,你怎么了”

    薛清宁好容易认真喉间的那股子咳意,抬手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喝的太急,被呛到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喝个牛乳还能被呛到”

    上个月薛清宁刚过了十一岁的生辰,虚岁已经十二了,说起来确实已经不算是个小姑娘了。

    看薛清宁不咳嗽了,徐氏才收手回来,继续问薛元韶“此事你以为如何林公子可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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