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时,甜品店。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甜品店的玻璃大门被人推开,带着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看了一圈店内,径直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抱歉,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将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了旁边靠墙的椅子上,他的视线扫过了兼具装饰和分割空间的木栏,“但说实话,我实在不觉得在这里碰面是个好主意。”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也不是闲暇的时候,店里此时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桌客人,轻柔优雅的钢琴曲在不大的店面里环绕,但即使如此也依旧能隐约听见客人们的低声谈话。
“这张桌子是店里视角最好的地方。”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优哉游哉地切下了一小块蛋糕,“外面的人看不清这里坐着的客人,而里面的客人却能将店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将蛋糕送入口中,然后放下了叉子,抬手翻开了白瓷盘上的一个茶杯,然后给他倒了杯茶,“这里的蛋糕和茶最合我胃口。”
“请不要再开玩笑了。”虽然一副无奈的样子,但男人还是接过了茶,饮了一小口,“还是说正事吧。”
随手摆了摆手中的叉子,无形的结界围绕着我们二人展开,悠扬的钢琴曲戛然而止,我换上了稍微正经些的神情,看向了对面的男人,“行啊,那么……”
“东西都带过来了吧,安吾先生?”
没有答话,安吾打开了一旁的公文包,从里头拿出了薄薄的几张纸来,放到了我的面前,“以我的权限,能够查到并且带出的情报只有这些了。还有一些无法打印出的情报,我只能口头告诉你,而且也只有极少数的内容能够说出来。”
将蛋糕和茶推到一边,我撑着脑袋,草草地翻阅着这不过五六页的情报,“无所谓,反正我其实对这些事情也不在乎,只不过既然你专门送上门来了,我当然也不会推拒。”
和我所预想的并没有什么差别,这几页的情报里,基本都是关于「月见山佐水」,也就是我那个几乎称得上是毫无印象的「父亲」的履历。和大多数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非要说的话,到三十一岁车祸前为止,他的人生基本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到让大多数人嫉妒的程度了。
——父母早逝,自小由奶奶抚养长大,十七岁被东京大学录取,二十六岁拿到博士学位,在神户大学任了三年教授,后应朋友邀请,离开神户大学,来到名古屋大学任教。
——与妻子结识于大学,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九岁与妻子育有一女。三十一岁在前往新居的途中和妻子死于车祸,仅女儿在事故中存活。
——为人不善交际,略有些偏执,喜独处,因此少有友人。其妻性格温和,朋友较多。
——死后遗产由其女儿继承,但因女儿年纪尚幼,且无其他亲属,故所有财产交由政府相关部门暂为管理,直至其女成年。
——……
大多都是这类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废话,然后是一页有关中也的资料,非常简短,虽然也有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说他一开始是一个未成年组织「羊」的首领,后来才被森鸥外挖去港口黑手党——但大多都只是些太宰已经和我提到过的事情。
接下来是最后一页,没有照片,也没有文字。一整张A4大小的白纸上,只有短短几行看起来应该是日期的数字。
“这是什么?”我将这张纸拿在手上,对着安吾抖了两下,“日期?”
“对。”安吾点了一下头,“是你的资料被改动过的日期。”
我觉得有点烦了。
“那个时候,你在医院里提到的几件事我基本都了解,但只有一件除外。”安吾看着我将蛋糕直接切成两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才继续开口,“你提到了你的「父亲」……五年前我曾经调查过你,那个时候你的一切资料都是正常的,包括有关你父亲的资料。所以当你说出你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我才知道你的父亲可能有问题。但在出院之后,无论我怎么调查,你的父亲所有的履历都相当的正常。”
“但是在情报这方面,我处理过很多的事情,所以从这些资料里,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违和的地方。太过完美、太过正常的一份履历,往往就意味着有人对它进行过整理和修改,然而我查不出这份履历有被谁修改过的记录或是痕迹,这让我陷入了僵局。”
“于是我决定再次着手看一看你的履历。”
“然后我就发现了,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曾经修改过你的资料——不止一次的。”
安吾扶了一下眼镜,看向了我,“但以我的权限,也只能查到在这些时候你的记录被修改过,但却完全查不出是谁,这意味着——”
“你看过这些情报了对吧?”我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有些不解,但安吾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这个。”我抽出了其中一份资料,将上面的某一条信息指给了他,“看到这句话了吗?”
将茶杯放到了一边,安吾念出了我指着的这一小句话,“「少有友人」……这一点怎么了吗?”
“少有友人。”我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然后反问安吾,“可是你知道吗?我所碰到的每一个和我父母有关系的人,他们几乎都是先提及我的父亲,我就没听过几个人提到我的那个母亲。”
“也许我的那个父亲确实性格孤僻,也许我的母亲确实也有很多朋友,但不管怎么样,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是「少有友人」。”我努力回忆着十多年前那些逐渐模糊起来的记忆,“而且……当年那些来做客的客人,总是常常和我的那个母亲提起他。虽然记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他们确实和那个男人有不少来往。”
“也就是说……”安吾看着我手上的资料,“修改资料的人要隐瞒这一点信息,而且……很有可能,修改资料的人,就是月见山佐水的友人之一。”
“就是这样。”我将散乱的几张资料叠好,对折后塞进了外套的内袋里,“而修改我的资料的人,虽然不一定和修改月见山佐水资料的是同一个人,但多半也是月见山佐水的朋友,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而要「庇护」我——就像森鸥外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安吾问我,“你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哈?”我一脸「你傻了吧」的表情看着他,“我干嘛要调查这个,不都说了我没兴趣吗,又没钱拿又费力气的,而且有人给我洗档案这不挺好的吗,免得我黑历史爆了一大堆。”
“你不担心你曾经做过的事情突然被什么人曝光吗?”安吾难以理解地看着我。
将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我无所谓地答道,“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本来就是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那什么时候曝光有差别吗?”
“但是你现在——”安吾想反驳我,但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复杂地改口了,“原来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我喝了一大口茶,继续问他,“说起来,中也先生到底是什么?非要说的话,我还是对这个更感兴趣一点。”
“军方的人工异能研究的产物……但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他自己发展成了最终的这种人类的形态。”安吾毫不遮掩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人工异能。”我立刻抓住了重点,“你们的胆子还真大啊……不过这和我也没关系,中也先生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也挺不错的。”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特务科也不是什么能够偷懒的地方。”安吾拿起了他的公文包。
“请便。”我耸耸肩,结界消散,钢琴曲再次响起。
风铃声叮当,我看着安吾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伸手收起了对面茶水已经喝完了的杯子,然后从盘上拿了一个新的。
莹黄的花茶顺着壶嘴流入杯中,在杯沿外翻的高度停下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我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座位。
『对吧。』
……
回到侦探社的时候,刚关上门,我就感觉到了氛围不太对劲。
向来勤勉工作的敦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将脸埋进了臂弯里,但又不像是在睡觉,紧紧掐着双臂的手反倒是像在忍耐着什么。谷崎看似在认真工作,但却时不时偷偷转头看一眼敦,脸上的担忧根本隐藏不住。乱步咬着棒棒糖,像往常一样把脚支在了桌上,整个人窝进了舒适的办公椅里看着漫画,但却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
相当知趣的,我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位子上,目不斜视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避免自己的视线落到敦的身上。
毫无疑问,肯定是今天敦出什么事了。
「敦怎么了?」
我将邮件发给了谷崎。
很快,身后就响起了谷崎打字的声音,新的邮件迅速进入了我的邮箱。
「今天我和敦去处理了一起事件,到达之后发现死者是敦以前呆的孤儿院的院长。根据调查,他应该是在报纸上看到敦在白鲸上作战的新闻之后,想来看望敦,为此还打算卖了手上的枪,换钱买束花。但是在去交易的途中遇上车祸,被货车撞到,当场死亡了。」
我盯着屏幕上谷崎回复的邮件,一时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敦在孤儿院的时候,据说遭到了非人的待遇,关禁闭、罚站、不给饭吃……这些都还只是小小的「警告」。被烧红的棍棒责打、用冻伤渗血的双手洗一天的盘子、用锤子硬生生捶裂骨头……这些才是所谓的「惩罚」。
最糟糕的是,那个院长似乎总是针对着敦,敦受到惩罚永远是其他孩子的数倍。即使仅仅是提起那个男人,敦也会立刻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可见他心里的阴影之深。
但是那个男人如今却想来看敦,甚至为了给敦买束花打算卖掉手/枪。
我的手上总是有很多很多的资料,自然,也有着很多很多关于社员的个人情报,所以只要短短几秒,我就能结合敦的反应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了。
毫无疑问,那个院长本人肯定也是出于自己的经历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更加奉信严格才是教育孩子们的正确方式。而在此基础上,对待敦,他又要施以远超常人数倍的严苛。
理由很简单,因为那个时候,敦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异能,会无意识地变成老虎伤害其他人。
『敦他一定很迷茫吧。』
我关掉了邮件,低着头发起了呆。
『果然……』
『还是搞不懂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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