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仍在断断续续地下着,由午后到傍晚,未见半分消停的趋势。空气闷热而又潮湿,偶尔有闪电划破天幕,紧随着的便是轰隆的雷声。
“橙汁还是芬达?”打开了冰箱,我看着里头还剩下的两种饮料,头也不回地问了外头的乱步一声。
不锈钢的餐勺与白瓷的圆盘相撞的清脆声响接连不断,乱步应声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郁闷和挫败,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得出他趴在餐桌上,用餐勺敲着瓷盘的样子。
“橙汁。”
将装着橙汁的玻璃壶从冰箱里取出,我从一旁的杯架上拿下了两个洗净的杯子,动作平稳地倒满了橙汁,然后将玻璃壶放回冰箱里,将橙汁端了出去。
盛满橙汁的玻璃杯当的一声放在了黑发青年的手边,我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了勺子,将一勺炒饭送入口中,慢吞吞地咀嚼着。
耷拉着脑袋,乱步以一种比我还要慢的速度拿起勺子,开始解决他面前的那盘炒饭。我抬眼偷偷看了他几秒,他的神色依然是和下午一样沮丧,眉头微微皱着,无意识地鼓起了些腮帮子,撇着嘴,在咬着勺子的间隙偷偷看向了我……
『啊。』
『视线撞上了。』
眨眨眼,我低下了头,继续专心吃饭。
按理来说气氛不应该变得这么奇怪才是,但是,好吧,或许我潜意识里确实就是个终极气氛破坏者,总是在一些重要的时刻给出最糟糕的反应。以前还有风生来拯救一下我,但是现在——不对,就算风生在,他也是不可能在我谈恋爱的时候给我救场的。
——“只有月见山你才能有的特权。”
那个时候,乱步确实是这么说了。按理来说,就算我呆成个木头,接下来他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给我一个kiss。然而事实证明,在把事情引向最差发展这一点上,我确实是有着无穷潜力的——大约仅次于在最短时间内给风生惹一堆事的潜力。只用了两个字,我就将所有暧昧的氛围毁得一干二净,还让乱步的心情也down到了最低值。
『我可真tm是个小天才。』
——“不要。”
我确确实实地这么回答他了,完全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答案能比这更糟糕。也难怪乱步瞬间就僵住了身子,然后又窝到了沙发角,任凭我怎么喊他,他也完全不理我了。
圣德太子作证,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过脑子地给出了这种蠢到家的回答,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撬开自己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如果是在一款攻略游戏里的话,毫无疑问,我现在绝对已经直接达成了be结局。
果然我这个人就是不适合谈恋爱,乱步那么喜欢我,一手好牌我都能打出个gg,都清档重来了,我竟然还会怕——
伸向橙汁的手停留在了半途中,漫无边际发散的思维在此卡壳,我忽然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
『怕……什么?』
我知道我其实怕的事情还挺多的。怕乱步真的生气再也不理我了,怕风生一直找不到我,怕侦探社的同伴们对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怕再次与友人反目成仇,怕又被什么人算计而不自知,我还怕虫子、怕水、怕黑、怕疼……就连忽然炸响的隆隆雷声都怕。
但是不是这些。
我看着面前的餐盘,视线却毫无焦点。
我怕的,是什么更加隐蔽、也更加痛苦的东西,但是它被我的记忆藏起来了,就像一只隐匿于深海的巨兽。
『どうして……』
(为什么……)
『私は、』
(我、)
『しん……』
“月见山!”
好像猛然间被人推了一把,我一下子撞到了座椅的靠背上,肩胛和后脑勺传来了清晰的疼痛感,让我瞬间回过了神。
“诶?”
举着餐勺,我愣愣地看着对面不知为何站了起来的乱步,他的手穿过整张餐桌,按住了我的肩膀。原本好好放在我手边的橙汁被打翻了,像是条小溪一样漫过了餐桌,顺着桌沿滴落在了地砖上。
“怎、怎么了?”我缩着肩膀,抬头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乱步,“我就是发了个呆……”
和我对视了好一会儿,乱步才逐渐退去了紧张的神情,松开手,慢慢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没事。”他拿起餐勺,舀起了一小口炒饭,沉默了几秒,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回答,“没事的。”
迷惘地看着他,我犹豫了片刻,起身去厨房拿了抹布,开始收拾洒了一桌的橙汁。
……
虽然下午洗过了澡,但是做饭的时候还是又在厨房闷出了一身的汗。洗过了碗之后,我就又去冲了个澡,换了睡衣。
晚饭后,乱步还是没有和我说过几句话,基本上我和他说些什么,他都是不轻不重地嗯一声,然后就不再多言。
我很不习惯这样安静的乱步,伴随着寡言少语的,还有他像是刻意一般地与我保持了距离。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关系僵硬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完全没有了平常黏着我的样子。
虽然说现在的情况大约勉强能够归类为单方面的冷战,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很不舒服。我知道自己下午的回答太过分了,乱步要怎么发脾气都是正常的,然而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一开始乱步还有着垂头丧气的样子,不时偷偷摸摸地看我一眼,但是现在他脸上已经没了多少沮丧的神色,只是安安静静地沉默着,偶尔注视着我的动作。
『是在晚饭的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抱着枕头,缩在床头看着手机。
乱步正坐在书桌前翻看旧相册,相册里的照片基本都是泪香阿姨照的,以前她常用的那几架相机如今还躺在书房的柜子里,不过再没有人会用了。
“乱步。”蹭了蹭怀里的枕头,我再次试着和乱步搭话。
没有转头,乱步平静地应了一声,手中的相册又翻过了一页。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我小声问他。
耳中只剩下了空调运行的声音以及轻微的呼吸声,我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乱步的回答,最终伸手扯过了边上的被褥,躺下把自己包进了柔软的空调被里。
是否题保持沉默,基本上就代表着对方选择的是你不希望的那个答案,我还是记得这种简单的道理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连带着脑袋也盖进了被子里,我蜷缩起了身子,也不管乱步还能不能听清自己讲的话,“我只是不喜欢那样……”
“我不喜欢那些好听的话,甜言蜜语或者是其他什么的,我有点害——”我顿了顿,还是说完了这句话,“害怕。”
“人类的话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了,只要说话的人改变了想法,那再好听的话最后也能变成利刃的。”
蜷缩在被子里,视野一片黑暗,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那里曾经被附着毒咒的短刀所贯穿。
“但是乱步你一直说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握住匕首的人。
“我有点害怕,如果你以后……现在不喜欢我了的话,是不是也会——”
是那个除了风生以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连恨都恨不起来的——
“——!”
视野忽然明亮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一下子掀开了。冷气的凉意瞬间贴上了肌肤,不自觉地又缩了些双腿,我茫然地看向了站在床前的乱步。
“怎么……”
口中的问话还未说完,我正撑起了手臂想要起身,就立刻被乱步压着肩膀,被迫躺回了床上。
“做吧。”
制住了我的手臂,乱步半压在我的身上,绿水晶一般澄澈的眼眸淀着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我的大脑瞬间当机了。
“……哈?”
我呆呆地回望着他,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理解他的话一般,目光中只有迷惘。
“做/爱,性/交,sex……随便叫什么都好,反正月见山你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一点点地靠近了我,额头相抵,由手臂到手腕,最终变成了十指相扣,乱步的语气又变回了平常那样的笃定自信,但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是揭露了他心里的紧张。
“如果话语这种东西月见山你觉得不作数的话,那我们做吧,然后回横滨之后就结婚。”像是怕我打断他一样,乱步毫不停歇地往下继续讲,“你想在哪里买房子当做我们的新家都行,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什么样的钻戒也都由你说了算。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名侦探全部都会给你准备好。”
“所以你一定要告诉名侦探,你想要的是什么,不然名侦探可能会推理不出来的。”他收紧了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乱步大人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名侦探不想总是在你的身上犯错。”
紧贴的手臂传来了温暖的触感,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的眼眸中映出了我琥珀色的瞳孔,柔和的琥珀色与清亮的碧色相染,像是浓墨倒入清泉。
目光中带上了些许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乱步很慢很慢、很清晰很清晰地对着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月见山,名侦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名侦探现在想要和你做的话,可以吗?”
一手死死地攥住了衣领处的扣子,我咬住下唇,闭上了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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