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情况下,对于一个才刚刚认识不久的人,如今的我是不会主动去挑衅的,哪怕是对方先一步透露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但是当绫辻行人站在我的面前,像是个教导主任一样,带着些教训的口吻质询我的时候,我还是莫名觉得不爽。
这种自居高位的德行,实在是让我有点火大。
即使是加上曾经的那二十多年,满打满算,能让我俯首帖耳乖乖听训的,也不过只有华姬老师和残月老师而已,她们既是我的师长,也如同我的母姊,自然是有资格教训我。换做是其他的什么家伙,哪怕是风生,他真对我说了重话,我也会当场气得跳脚、拽着他的袖子闹脾气的。
虽然在侦探社,我也会服从社长的指令,但那也是与训斥不同的,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社长才从未对我有过厉言。他大约也是明白如果这么做,只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
所以说……
『你这个才出场了短短一个多小时的人算哪根葱啊。』
我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只不过有乱步在,他又没有提醒我什么,我才因为懈于思考而没有太多的觉察到而已。
一开始在面馆透过窗户见到辻村和他的时候,这家伙的站位是略前于辻村的,也就是说发现了我和乱步的不是认识我的辻村,而是他。但是负责转达消息的安吾即使知道这起委托是我和乱步负责,也不会另外将我们的相片再发送给他们的,毕竟他知道辻村已经认识我了。也就是说,初次和我们见面的绫辻行人是从另外的渠道,在以前就知道我或者乱步的样貌了。
至于他认识的是我还是乱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多看过乱步几眼,现在想想,反倒是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却能立刻收到我的视线,甚至做出些回应。显而易见,他将不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安吾说过,来的这个侦探「有些危险」。我想他大约还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谎的,以他的情报,他应该对我的动向很清楚,所以也知道我将会接下这个委托。那么将这句话视为是专门对我说的,也并非不可。这么来看的话,后半截的「尽可能不要过多接触」,也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或许正如乱步所说的,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而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可能将会成为点燃引线的那一点火星。
我并不担心绫辻行人会在此时突然动手,毕竟他身边的辻村好歹也是安吾的部下,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她肯定会优先选择制止绫辻行人的。乱步的身上带着我给他的瞬发结界符,在混战中用以自保绰绰有余,更何况以现在的距离,即使不知道绫辻行人的异能是什么,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一招就将他制服。
半点也不慌张,我泰然自若地仰头与他对视着。绫辻行人比我高不少,这让我在努力维持着气场不掉的高傲神情下,忍不住又在心里痛斥了一句他们这些身高超过了一米八的万恶分子,同时第无数次哀嚎为什么自己的身高比以往缩水了那么多。
“自学成才。”
数秒的沉默,绫辻行人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回答,又向前走了半步,对着我抬起了右手,以一种出乎我意料的温柔动作,轻轻放在了我的头顶。
“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听见他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立刻感觉到头顶一重,脑袋一下子被压得低了下去,披散着的长发两下就被他揉成了个鸟窝。
“等、等等!绫辻老师!”
辻村深月慌慌张张的声音在两步远的地方响起,将我从呆滞中叫了出来。终于完全反应了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猛地拍开了他的手,抱着脑袋躲到了乱步的身后,咬牙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你干嘛啊!”
“教训爱说谎的小鬼而已。”绫辻行人看了一眼自己被拍开的手,薄唇微张,几秒后才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处在青春期叛逆的小鬼——你真的成年了吗。”
“实实在在的二、十、一、岁!”我反驳了他一句,搭在乱步肩上的手下意识地掐了一下,感受到乱步痛得耸了一下肩,才立刻收手了,“我只是长得比较年轻,你对我的脸难道有什么意见吗!”
“不。”绫辻行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半边身子都藏在乱步后头的我,语气冷静又平淡,但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在讽刺我,“看起来未成年的不是你的脸。”
“你……”我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对我的身高这么有意见吗?这、位、大、叔?”
“我只比你大八岁,如果你非要用这种称呼的话,那么你应该叫我「哥哥」而不是大叔。”半点被我激怒的趋势都没有,绫辻行人波澜不惊地应下了我的话,顺便还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身上贴了金(反正我是这么认定),这让我更加不爽了。
步伐平稳地从我和乱步身边经过,绫辻行人走向了左边的那个路口,没再多看我一眼,只是招呼了一声从我们对话开始,就捂住了脸完全不想面对现实的辻村深月。
“孤儿院的布局你们应该很清楚,需要去踩点的只有我和辻村君就够了。”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但还请两位别急着去睡觉,免得今晚汇合的时候迟到。”
是暂时分开行动,或者说赶我们回去的意思,但是我怎么听都觉得他的最后一句话有点怪怪的。
“乱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趴在乱步的肩头,有些不高兴地喊了他一声,“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月见山你一直都只在和其他人说话。”乱步咬着手里快要融化完了的冰淇凌,语气也有些沮丧的样子,“所以名侦探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那你现在也不想和我说话吗?”我问他。
又咬了一口冰淇凌,乱步偏过了头,咬住了我的唇瓣,舌尖在拂过了我的舌背后就又立刻退出了,只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淇凌的香甜。
“想。”
他鼓着腮帮子,又握紧了我的手。
……
二十三时五十一分,距离零点还有不到十分钟。坐在孤儿院某个角落的石椅上,我百无聊赖地辨认着夜空中的星群,和乱步一起等着绫辻和辻村他们到达。
约好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地点是孤儿院西北侧靠围墙的仓库旁。根据乱步的推理,青柳雅春会在凌晨一点左右到达孤儿院暂时落脚,具体可能从哪个方位进入孤儿院也有了大概的推断。所以我们索性就提前等在这里,守株待兔。
“但是辻村他们好慢啊。”我抱着腿,又向着围墙的方向看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有,设在围墙外的绳形结界也没有被触碰断裂的动静,“呐,乱步。”
“唔?”随手扯着一根坚韧的细长草叶,乱步抬头看向了我。
“为什么青柳雅春是凌晨一点左右到这里呢?”我问出了这个自己思考了几个小时也一点头绪都没有的问题。
乱步和我遇见的情报按理来说应该是一样的。但无论是分析国木田留下的寥寥几句情报,还是计算辻村说明的案情进展的时间线,我都没办法得出一个相近的结论,或者说,我连为什么青柳雅春会在这个镇子落脚都推理不出来。
“哼哼~”乱步突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来,他坐直了身子,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副有些老旧的黑框眼镜,故意慢腾腾地戴好了,才开口回答了我的问题,“那当然是因为名侦探这么说了!”
“你这么说了?”靠着石椅的椅背,我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什么意——”
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我一下子从站了起来,扶着石椅看向了围墙处。脆弱的的细绳状结界因为人的脚步而破裂崩断了,但是来的只有一个人,似乎不是辻村,也不是绫辻。
“后退,乱步。”我压低了嗓音,右手摸上了腰间的短刀,事先备好的结界符咒已缠绕在了左手指间。
已经是深夜了,孤儿院里的人们早就进入了梦乡,距离下一次保卫的巡视还有两个小时左右。这里是孤儿院最为偏僻的一隅,因此也格外的安静,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无比的明显。
我的夜视能力向来不好,所以在暗处就格外依赖听力。即使隔着一堵墙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我也能清晰地根据来人的脚步声分辨出他的大概动作,以及他……
第一次翻墙失败的全过程???
“啊……痛!”墙的另一头隐约响起了男人的抱怨声,“搞什么啊……高的墙……今晚……睡觉……地方……”
「啊,痛死我了!搞什么啊,建这么高的墙!今晚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能好好睡一觉的地方。」
时高时低的声音,带着点口音,我费了点力气,才逐字听出补完了他的话,但也大约能够确定来的人确实是青柳雅春了。听起来如乱步所料,他把这里当做了一个不错的「休憩地」,打算在此暂时落脚。
乱步已经磨磨蹭蹭地退出了几米远了,外头的男人在几句抱怨之后,再次尝试着翻墙,这次他做足了准备,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个助跑,蹬上了围墙,摇摇晃晃地攀住了墙沿。
出门前特意换上了一套黑色的衣服,今晚的星星很多,但月亮却相当的黯淡。大约是因为这一片平常没什么人来,路旁安置的灯也稀稀拉拉的,我悄无声息地向着围墙靠近了些,融进了树的影子里。
墙头相当费力的又探出了个人的脑袋,看不清五官,但也能确定是个短发的男人,然后是脖子和半边肩膀,最后一侧的身子都摇摇欲坠地扒在了墙头。不知还说是小心谨慎还是单纯的胆小,男人小声给自己鼓着劲,颤悠悠地将另外半边身子也移了进来,然后坐在了墙头,扒着墙沿又开始往下滑。
其实是有点搞笑的情景,但我却不知为何半点都笑不出来。虽然说不能仅凭一时的印象就断定一个人的好恶,但我确实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不出半点的恶意,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路边随处可见的勤恳上班族,爬个墙也有点畏畏缩缩的。映在黑色的夜幕里,他独自坐在墙头,孤立无援努力给自己打气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政府其实是想让他直接死掉的吧。』
我想起了辻村交代过我的话,在心下做出了结论。不管他是不是杀害那个要臣的凶手,政府说不定只是需要找个人背锅而已,他死了,反倒可能是方便了真正的凶手继续自己的政途。
『我也只能保证你不会在被逮捕的途中死掉而已了。』
看着跌坐在松软的草地上,靠着墙锤胳膊揉腰的男人,我背着手,将短刀和符咒都藏在了身后,然后缓步踏出了阴影之中。
“青柳?”
我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男人立刻警戒地抬起了头,同时将手伸向了后腰,大约是因为被追捕了多日,所以也带上了些什么防身的武器。借着朦胧的光线,他的外貌在我的眼里清晰了许多。出乎我意料的,他并不是个年轻的男子,虽然看起来也不老,但似乎也有四十岁左右了。
“你是青柳雅春,对吗?”
我在离他六七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语气和神色轻巧得温柔无害。
“你是谁?”他的手在后腰处停下了,看起来是摸到了武器。
“我……”
没有听完我的回答,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我,青柳雅春的手分毫不抖,持枪的姿势标准而又娴熟,我立刻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他,不动声色地降低了身体的重心,同时捏紧了手里的符咒。
“你不用紧张,这里没有其他的追捕者了,我不会伤——”
子弹从枪口中射出,与前一步侧过了身的我擦肩而过。指间的符咒消散为气流,夏夜的微风骤然迅疾了许多,手腕翻转,短刀旋过半圈后握于手心,转为攻势。
横执的短刀指向了他的脖间,盘踞的气旋在他的身侧伺机而动,只需一瞬就能将他困在牢不可破的结界之中。
距离任务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我轻声叹息。
“抱歉了。”
——轰然倒地。
左侧的太阳穴传来了尖锐的刺痛,视网膜的成像陷入了停滞,继而交错着白茫与墨点。耳中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了空洞的嗡鸣。我努力睁大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明晰。
『发生了……什么?』
脸颊是带着些刺痛的触感,鼻尖嗅到的是泥土和草地的腥湿气息。我颤抖着抬起了手,凭着感觉伸向了几分钟前我呆着的方位。
“……”
『结界术——』
“……”
『守。』
口中溢出的鲜血模糊了最后的术式。
『晶子她……』
『不在这啊。』
子弹穿过了大脑,再一次的,我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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