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
我静静地瘫倒在砾石之间,视野里是一片白茫,像是电流般嘈杂的滋滋声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脑海中好像有一根弦“啪”的一声断成了两半,于是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关上了,意识失去了对躯体的支配。
我似乎是陷入了几秒的昏迷,世界一片黑暗,身体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像是沉入了一片虚无的海,什么也碰不到。大脑仍在迟缓地运行着,但闪过的思绪只剩下了空白的字符,就像是一块只剩了雪花的电视屏幕,虽然仍在恪尽职守地嗡嗡运行着,却什么也放不出来。
唤醒我的,是从身体的每个角落蔓延开来的疼痛。一开始只是很轻很轻的刺痛,就像是乱步偶尔恶作剧般轻咬我一口时的触觉,但只是转瞬之间,就在我的意识被拉回的那一刻,刀割般的剧痛席卷了我的躯体。
指尖、手臂、后背、胸口、大腿、脚踝、脸颊、脖颈……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所有我能感觉到的地方,此时都只剩下了一种触觉——
疼。
好疼。
好像是有一柄被烈火灼烧过的滚烫刀刃,正紧紧贴着我的每一寸皮肤,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划开我的身体,每一道伤口都像是有着火苗在舔舐着,汩汩地流出鲜血,然后干涸凝结成鲜红的花纹。
我听见了男人的高声尖叫,浮夸得像是在表演一出戏剧,刺耳地让我想起黄昏时落在电线杆上哇哇叫的鸦群。但很快我就连这难听的尖叫声也听不见了,只能隐约听见一群人的对话声,他们吵吵嚷嚷的,像是在争执些什么。
“为什……我们……杀……”
“……她……谁……快死……刀……”
“救……异能……不……丢下……”
“……我……医生……”
耳中零零散散地落进了几个字符,最后听见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决然而不容置疑地说出了一句「带走」,然后世界便又安静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不再有新的血液继续涌出,但爬满了身体每个角落的伤口却依然炙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就连鼻间微弱的呼吸也烫得仿佛要灼伤自己。
有人迅速地把我拖了起来,背出了这个房间。他小心地尽可能避开了我身上的伤口,大约是不想弄疼我,但我早已被铺天盖地的剧痛所淹没,神经末梢麻木得近乎罢工,即使他再怎么碰我的伤口,都已经不会再有更多的疼痛了。
我似乎是被带到了其他的房间里,背着我的人把我放在了某个角落。有人好像想要试图帮我处理身上的伤口,但才掀起我的衬衫她便立刻放弃了。我听见了有些熟悉的女声再我面前响起,分明疼的要死了,但我的鼻尖却莫名其妙地从一片浓郁的血腥味里分辨出了一缕很淡的香气,是化妆品或者洗发液之类的东西留下的味道,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不行——、她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必须要有专业的手术设备!”
听力渐渐恢复,女人焦虑的话语落进了我的耳中。我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大约是眉骨下侧的什么地方也有着伤口,因为我睁眼的动作而裂开了本已凝结的血痕,温热的鲜血流进了我的左眼里,视网膜上浸染着一片血红。
“あ……き……こ——、”
(“晶……子——、”)
我费力地叫出了晶子的名字,声音微弱得就像是只猫,喉间有腥味涌了上来,我来不及、也没力气把它们吞回去,只能任凭鲜血从我的口中涌出后顺着脖颈滑下。
视线里只能模糊地看见几道人影,蹲在我面前的短发女人似乎是愣住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小心地握住了我的手,安抚地帮我擦去唇边的血痕。
“我在这里——别睡过去、绝对不要睡过去!”
“……啊。”
我含糊不清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音节回答她。也许是痛到极点了,我反而觉得伤口滚烫而尖锐的痛意一点点地弱了下去,听力和视力正在渐渐恢复,模糊的意识也在回拢。
“……大楼已经被包围了,这个房间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国木田的声音,就在晶子背后几步远的地方。
“我们还是投降吧!”谷崎的声音在我的左边响起,但我实在难以转过头去看他,“毕竟我们是清白的,只要他们好好调查——”
“没用的。”
『乱步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去找他的身影,但才抬起了一点点头,就忽然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从电话里传来的话语而已,经过电波转换后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即使手机开了扩音,听起来也依然有些模糊。
“乱步先生!您平安无事吧?!”
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谷崎的语气里立刻多了几分精神。
“我刚刚在给种田长官止血,现在正忙着逃跑。”乱步冷静地回答他,“要是长官能恢复意识的话,或许会愿意帮我们作证……但希望渺茫吧。”
我虚弱地喘着气,努力跟上他的话语思考。
种田长官……是安吾的上司,他刚刚被袭击了,乱步正在现场,但是……逃跑?为什么要逃跑,是因为遇见了敌人吗?除了那个小丑以外,乱步那边也碰到了敌人吗?但是乱步带着我给他的符咒,他应该是安全的。我给他准备了很多保命用的东西,甚至连唯一一张用我的真名绘制成的底牌也给了他。
侦探社里的谁都有可能会死,但只要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乱步拿着我的真名,他就不会死,只要我还——、
“长官告诉我,政府里有着一本由特殊异能者制作而成的「书」,只要写下的的内容构成完整的因果联系,那么写在「书」上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为了研究这本「书」,种田长官用从某个人那里学到的方法,从「书」上取下了一页「书页」。”
“天人五衰中的某个人所拥有的异能,是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和对方交换。利用这个异能,他们从种田长官那里知道了「书页」的下落,并且偷走了它。”
“但是——、”
“长官认为「书」是由某个异能者制作出来的东西,恐怕并非如此,那应该是超出异能、在其之上的「某种东西」。”
乱步还在不停地说着,他的语速很快,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调查到的情报告诉了其他人。但我却僵坐在原地,无心继续去分析他的话。有液体顺着我的后背和额角流下,但这次却并非是温热的血液,而是冰凉的汗水。
“确实如此……我们有着绑架人质、并将他们杀害的记忆。”
“这是改变现实系的异能者虫太郎君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一旦我们被抓,政府里有着能读取他人记忆的异能者,只要一调查,我们就死罪难逃。”
“等等……”乱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只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大脑懵得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等等……乱步……”
我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片刻前还像是要让我四分五裂的剧痛好像突然都消失了,视线里恢复了清明,我能看见面前的晶子脸上诧异而又不解的表情,她的身上不知为何穿着和恐怖分子们相同的衣服,左肩一片血红。
“乱……乱步——!”
我像是疯了一样凄厉地尖叫出声,狼狈地爬了起来,踉跄着冲向了国木田,夺过了他手里的手机。
“——快逃!”
“快点、”
“立刻从那里逃走————!!!!”
我厉声朝着电话里嘶吼着,全然不顾身上绷裂了的伤口,然而几乎就是在我的话音刚落下的同时,响亮的枪声接二连三地从手机里传来,继而便是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通话就此挂断。
“……乱步。”
我哑着嗓子,瘫坐在了地上。
眼角裂开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来,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滴答一声落在了地上。我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大脑好像一瞬间轰鸣炸裂,连带着视野里都是一白。
我应该坚持和乱步一起去的,我不应该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真的顺着他所想、让他一个人走了的。
我的喉间难以抑制地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近乎是一声啜泣。恐惧与不安充斥了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我失去了我所有的底气,失去了我苟延残喘至今仅剩的倚仗,甚至是失去了我作为「人类」立足于这个世界的最后支柱。
“不见了——”
我浑身都在颤抖着,如同一尾正被狂风骤雨摧残着的芦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像是被砸坏的玻璃般支离破碎。
“——「他」的妖力、”
“不见了。”
狰狞的伤口不再会缓慢地自我修复,我听不见风给我带来的讯息,干涸的躯体像是被掏去了脾脏一般空空荡荡,再也感觉不到往日那温和充盈的妖力。
我茫然无措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张开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破碎地吐出毫无意义的“啊啊”声。好像有人在叫我,他们摇着我的肩膀,试图唤回我的神智。我知道他们离我很近,但那些声音好像都和我隔着一面墙,模糊得只能听见零星的音节。哪怕是那只放在我肩上的手,我也感觉不到它真实的存在。
——世界又将我和他们隔开了。
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这么想是什么时候了,这个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想法瞬间淹没了我,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混杂着血腥味的呼吸愈发困难了起来,我想我几乎要溺死在这片看不见的水里。
——啪!
有人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被扇得歪过了脸去,脸颊的刺痛让我缓缓地回过了神。
“冷静点!”晶子朝我怒吼道。
我捂着脸,有些怔楞地转回了脸看她。那张向来妆容精致的脸,此时脏兮兮地沾满了灰尘,细长好看的眉毛因为焦虑和愤怒而向上扬起,玫红色的瞳孔冷硬得如同最为坚固的宝石。
“听我的话。”她放缓了语气,安抚地摸着我的头,“什么都不要想,看着我,慢慢地呼吸……一……二……对,把呼吸放慢下来……”
『……对……没事。』
我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迟迟地反应了过来。
『没关系,我还有侦探社在……我还要去救乱步。』
我不是没有了风生的妖力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而且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和织田作死去的那个时候也不一样,我不是只有一个人,我还有侦探社的其他人在……
“好。”见到我逐渐平静了下来,晶子舒了一口气,收回了手,半蹲在我的面前,继续开口道,“现在情况紧急,所以请你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回答我的问题。”
她半垂下眼眸,抿了一下嘴,右手捂住了左肩上像是枪伤的伤口。
“你——、”
“是谁?”
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平静地看着我。
——我听见了最后一根拉着我的线,呲啦一声断裂开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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