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侦探社。
总是要加班很幸苦,每天都要帮太宰和乱步完成他们的文书工作,偶尔外出处理委托的时候,即使遇见了讨厌的事情也要忍耐住,妥帖圆滑地处理掉,不然就会给侦探社抹黑,四个月前,社里的财务因为要出国深造所以辞职了,新来的财务还不熟悉工作,结果我就一直给她帮忙到了现在,可拿着的也就是那一份调查员的工资。
我不敢和社长说“我想要休息”,也不敢去和春野提,因为社长如果知道了的话,以后一定会额外留心关照我,那样就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敢给别人添麻烦。因为我本身就是那样迟钝甚至有些笨拙的人,如果要呆在人群里,不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就会被讨厌了。我和太宰、和乱步,甚至是和敦、谷崎他们都不一样,我没有理直气壮给别人添麻烦的底气和资本,也不能敏锐地察觉到那条“可以添麻烦程度”的线在哪里。
如果不想惹别人生气的话,我只能一点点麻烦都不给别人添。
要么远离人群,要么就只能凡事都做到最好,惹出了麻烦如今没人能够给我兜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呆在侦探社。也许是因为乱步的要求,也许是因为这里刚好能让我实现织田作所说的话,也许是因为我发现某种意义上和我有些相似的太宰也在这里。总之侦探社对我而言是个不算坏的去处,我又没有拒绝乱步的理由,那么也就这么留下了。
但也只是不算坏而已。
我没有多么迫切的留在侦探社的心愿,实际上也没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侦探社的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作为「武装侦探社社员」的信念,比如说国木田所坚持的「理想」,谷崎对直美的「守护」,晶子面对生命的「温柔」,镜花拼命伸出手所想抓住的「光明」,这样那样的理由,我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但只有我——、
是「没有信念的人」。
「成为好人」,那是织田作的信念,而不是我的。太宰也有着他所追寻的东西,织田作只是为他指出了一条路,可我确实是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没有,我甚至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了,好像我的这二十一年,完全都只是凭借着惯性活下来的。
——我不是在「努力活着」,只是「刚好没死」而已。
侦探社的所有人都是如此闪闪发光,即使是太宰的手里也握着一缕微光,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太宰说我是侦探社的鬼牌、是侦探社的麻烦解决机,但他又从来不让我真的踏入危险之中,我想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个被织田作「留下的孩子」,他像是操纵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我的人生,想要将我这个织田作最后留下的「东西」保护好,他把我藏在了侦探社里,在判断不会威胁到我时,偶尔将我放出去透口气,去和敌人小打小闹一番。
而乱步,就是他的「帮凶」。
侦探社是我的栖身之所、我一时的落脚点,也是关住我的囚笼、束缚我的铁链。但我装作不知,故作不解。
我只是没那么喜欢侦探社而已,但我也不讨厌侦探社。
我喜欢看见镜花认真工作的表情,喜欢看见贤治灿烂天真的笑容,喜欢谷崎和直美黏糊糊地凑在一起,喜欢晶子的手术室里传出敦的惨叫声,喜欢国木田掐着太宰的脖子要他自己去写报告书,喜欢春野顺手帮我泡的咖啡,喜欢社长每天傍晚出门去喂猫时翻飞的衣摆。
我也喜欢乱步刻意刻意地拉长了调子喊我,喜欢乱步总是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喜欢乱步像是树袋熊一样紧紧地抱着我,喜欢乱步对我说的每一句「喜欢」。
我无法因为这些小事而生出「努力活着」的愿望,但我却足以因为这些热闹与温暖杀死心底的每一句「去死吧」。
靠着惯性前进的小球,如果没有人不时轻轻在它的背后加一把力,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下。靠着惯性活下来的我,如果不是接二连三地遇见了那些人,早就被「死」的念头所淹没了。
所以——、
“我是、月见山凛一。”
我心甘情愿被侦探社所束缚。
“你们的同伴。”
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死死地握住了腰间的太刀,掌心的鲜血染红了刀柄。昔日的同伴们对我投来的只有疏远而戒备的视线,数分钟前我们还在因为这场委托而并肩作战,我是那样的胸有成竹,只需要再多那么短短两秒,事件就能被解决。
可是只是眨眼的功夫,人世顷刻翻覆,一切都被改变了。
我失去了风生的妖力、风生的真名,甚至「失去」了同伴,和这些事情比起来,那些遍布全身鲜血淋漓的伤口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你们都,不认识我了吗?”我慌乱地抓住了晶子的手臂,目之所及却只有她迟疑不解的神色,“我也是侦探社的社员,是和你们一起来调查这次的事件的,刚刚我差一点就能解决掉那些恐怖分子了,但是我——我……”
我卡壳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最后只能慢慢地松开了手,垂下头低声问道,“你们都……忘记我了吗?”
“我们确实……不知道你是谁。”晶子半垂下眼帘,眸色沉了沉,“我们在即将破门去解救人质的时候,忽然就穿着恐怖分子的衣服站在了死去的人质旁,与此同时——你破门而入,然后直接倒在了地上,在倒地的时候,你的身上突然就多出了很多伤口。”
“你带着社长的刀。”镜花突然开口道,她的语气很冰凉,毫无波澜的瞳孔扫过了我手里的长刀,“所以我们把昏倒的你一起带了过来。”
“我是——和你们一起准备破门而入的。”我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解释起,血腥味从我的喉间不断涌上,声带也像是锈住了一般干涩嘶哑,“刀是出发前社长给我的,他说还没有帮我找到合适的刀,所以这次让我先用他的刀。我和你们一起到了这里,贤治去拦军警了,剩下的人就一起准备突入,但是在我破坏了门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倒了下去,伤口凭空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你也是侦探社的社员吗?”贤治蹲在了我的身边,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我,不带任何恶意地对我发问,话里只有最纯粹的疑惑,然而就是这样单纯的发问,却准确地在我身上割下了一刀,让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他们而言变成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嗯。”我想对他笑一笑,就像是平常一样,露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温和的笑,可我扯了扯嘴角,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好像被死死的拽住了,疼的我只想哭。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如果是我们现在这个状况,也不是不可能的……吧?”谷崎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都变成了杀人犯,甚至还多出了作为杀人犯的记忆。既然如此的话,其他的记忆被改变,也是有可能的吧。”
“确实。”国木田看着我,紧紧地皱着眉,目光里带着审视的意味,“如果按乱步先生所说,或许天人五衰在将侦探社变为杀人犯的同时,也将某个社员的存在从其他人的记忆里消除了,「书页」应该能够做到这种事。”
『……书页。』
谷崎和国木田的话让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好像混乱的线团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线头,我的大脑因为这个词卡住了一瞬,浆糊一样乱糟糟的脑海被瞬间清空,思绪再次运行时渐渐地流畅了起来。
——只要写下的的内容构成完整的因果联系,那么写在「书」上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那应该是超出异能、在其之上的「某种东西」。
把虚假变成「现实」。
在异能之上的「某种东西」。
以及,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我的某个猜想。
异能是——
这个世界「核心」的延伸。
“但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谷崎面色忧虑地看向了他们堵起来的房门,“这个房间也撑不了多久了,军警恐怕很快就会来了。”
“已经来了。”我冷不丁地说道,“六人的突入小组,在门口组装了炮架,他们知道晶子的异能,所以那应该是瓦斯炮。”
“?!”
我抬起头,对上了他们震惊的视线,“我是调查员里的战斗成员……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做文书工作,但是,我姑且应该算是侦探社的最强战力。”
“这个房间的隔音不算非常好。”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可以大概地听见……外面的动静。”
“我只是刚刚有点混乱了而已,现在已经没问题了。逃跑还是留下,战斗还是把性命交给如今已经不可靠的政府,国木田,社长如今不在,所以——你的命令是?”
我定定地看着国木田,声线平静的毫无起伏。
从伤口处传来了微弱的热意,黏糊糊的鲜血沾住了衣服,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些伤口已经结上了痂,哪些伤口还在缓缓淌着血。我知道我现在的这副样子一定很难看,或许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相比都没有什么两样了,但我还是不偏不倚、毫不躲闪地与国木田对视着。
天人五衰利用「书页」的力量将侦探社变成了罪人,将我变成了不存在的鬼魂。我不能继续混乱下去了,失去了风生的我并不会就此变成废物,但带着这一身的伤,只能凭借自身战斗的我最后肯定会成为大家的累赘。
我必须要成为对大家而言「有用」的人。
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了的话,或许这样才更好一些才对。这也意味着,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找不到立场来阻止我。我是侦探社的社员,是他们的同伴,这一切都只有我单方面确信着,但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我不会再给他们添那些只有作为「同伴」才会添的麻烦了。
『如你所说,乱步。』
『这一次,我确实能保护好侦探社了。』
我的内心平津的不可思议,就像是一片空旷无垠的海。
“……准备突破军警的包围——逃!”
国木田断然的一声厉喝。
我微微颔首,“了解。”
腰间的长刀出鞘,带着寒光的利刃划破了屋内滞塞的空气,我笔直地站在那扇实木大门前,抬起来手中的一柄长刀,长呼出了一口浊气。失去了妖力的加持,肌肉需要比以往绷得更紧,一道道伤口绷裂开来,我能感受到鲜血顺着脊背渐渐留下的轨迹,也能清晰地看见手腕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的样子。
刀光闪过,房门连同门后堵着的杂物发出了吱呀轻响,先是一张斜倚的木椅、然后是一台立起的圆桌,接着是沙发、矮柜、书台……最后是那扇样式普通的木门,细细的裂纹在它们的表面浮现,蔓延,最后一切都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整整齐齐裂成了四块的木门散落在地,全副武装的军警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连同那台对准了我们的瓦斯炮。我踩着只剩半截的柜角,脚尖略一施力,眨眼便逼至几名军警的面前。轻抛起手中的太刀,刀刃与刀背在落回我手中的时候颠倒了交换了方向,我毫不迟疑地将刀挥向了一名军警的侧颈,他瞬间便失去了意识,顺着刀背的划向砸在了砸在了另外两人的身上。
另一侧的军警立刻便将手伸向了已经架好的瓦斯炮,我并未给他动手的机会,在落地的前一刻便一脚踢翻了瓦斯炮,让他抓了个空。瓦斯炮飞在了半空中,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巨大的白色人偶从我的身后出现,带着莹莹白光的长刀准确地将瓦斯炮劈成了两半。
金属的炮管当啷落地,被金发的少年一脚踩成了铁片。非人级别的怪力强行镇压了所有的挣扎,几名军警尽数被甩在墙上砸晕了过去,叠成了一座人山。
“换上军警的装备——”
“我们要逃了。”
看着被击溃的军警,国木田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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