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三十四章

小说:[综武侠]圣僧 作者:鼎上软
    第三十四章

    楚留香并不喜欢诬赖好人。

    他很快收回盯住光头的热辣目光, 道“这么说来, 楚某刚一进城, 就落入你的布局中了可在下的易容术也算高明, 等闲不会为人识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黑亮的眸子洞察一切般凝注着蔺王孙, “你大约猜中了,楚某必会先在城中暗暗打探消息,故而派人紧盯着马脸张,在天明赌坊中守株待兔,这才第一时间赶到了马脸张家, 将楚某和雪惊兄一起堵在了屋里。不知是否这样”

    蔺王孙和煦地笑着点了点头。

    楚留香叹了口气, 道“可惜楚某若没将银锞子赠与雪惊,或许他就不会牵扯到这桩阴谋之中了。这是和尚见了楚留香, 倒了大霉”

    方天至见楚留香神容暗淡,似有愧疚之意, 不由感念道“香帅何必自责若非香帅援手, 只怕贫僧至今还在为银子发愁, 连师叔的半点消息都探听不到。”他顿了顿, 两手合十不动,转向蔺王孙投去一望,彬彬有礼道, “话到此处, 贫僧敢请蔺施主慷慨解惑, 若能得知师叔生死下落, 贫僧也不枉下山奔波这一回了。”

    不料蔺王孙矢口否认“不瞒法师,尊师叔的下落,小侯确然不知。”他说到这里,也有些啧啧生奇,“若马脸张所言非虚,令师叔便真是为白玉京的人所杀。可他们从山里掳个老和尚杀掉,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令师叔有不可告人的身份若是马脸张这鬼贼货故意骗你,那就更稀奇了。他做情报贩子向来还有几分信誉,若令师叔的事能使他破例撒谎,那想必其中奥妙更不一般”

    楚留香见机忽问“马脸张并非你的人”

    蔺王孙道“我倒是想让他变成我的人,只是鞭长莫及”他眉头微微皱着,颇有些无奈之色,“这老小子从我爹在世起,就在海侯城里做起了情报贩子,谁知晓他背后有没有什么人不然他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到那许多秘密消息的我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他既然不惹事,我也不好过分逼迫”

    方天至又接口问“那他离奇失踪,也不是施主的手笔了”

    蔺王孙瞧他一眼,叹道“为何二位将小侯想得如此歹毒狡兔尚有三窟,马脸张在海侯城经营了这许多年,他若想脚底抹油,单凭我几个侍卫又如何拦得住他”

    楚留香不大客气地笑了笑“依我看,蔺兄是欲要下手,奈何晚了一步罢”

    蔺王孙也不恼火,含笑唏嘘“楚兄若非要这般想,那在下也无话可说。”

    楚留香道“好罢,不提这个。只是话说回来,雪惊师叔的下落,蔺兄真的半点消息也没听到”

    蔺王孙反问“瞧楚兄的意思,在下仿佛非知道不可了”

    楚留香沉默半晌,瞥了眼一旁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周氏兄弟,轻声叹道“蔺兄在白玉京中藏有眼线罢若我猜得不错,这眼线的身份还很不一般,否则”他又望回蔺王孙,目光陌生又复杂,“否则你又如何知晓白玉京的人要在福宝巷娶亲的呢”

    蔺王孙脸上潇洒得体的笑容淡了一些,道“楚兄莫非记糊涂了我得知他们娶亲,全赖城中属下飞鸽传书。难不成蔺某的属下,反倒是白玉京的人”

    楚留香道“是么我倒觉得所谓飞鸽传书,不过是蔺兄早安排好的。你早便知道今夜白玉京城主娶亲,也知道奇袭仓山不过是调虎离山,但却不方便事前一一道破,那未免有失自然。毕竟想让人相信真相究竟怎样,最有说服力的法子,就是让聪明人自己想明白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蔺兄想必觉得,楚某算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脑有反骨,往往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旁人口口声声说的,他心里面总忍不住生出些怀疑来,那不如让楚某自己根据蛛丝马迹得出结论。可蔺兄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肯将一切都赌在楚某能想明白上,所以咱们赶路赶到一半,周家两位前辈便恰好与咱们汇合,长梅岭自然不用去了。而若楚某还没想清楚,那么自然又有飞鸽传书而来,替楚某解解惑,以免耽搁了大事”

    蔺王孙镇定自若,淡淡嘲讽一笑“楚兄的想象力着实很丰富。周家两位前辈自然是受到章世伯的传信才疾驰而来。而蔺某属下能侥幸探听到消息,也不过是白玉京的人发觉我出了城,行事无所顾忌,露出了蛛丝马迹罢了。天下的事情若都像楚兄凭空作想的那样,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楚留香道“蔺兄所言甚是。天下间哪有许多巧合太巧合的巧合,往往不是巧合。可自我来到海侯城,一切未免也太巧了楚某自东海之上而来,若要进城,无非是从北门或东门过。可从这两座门入城,若要赶去天明赌坊,楚某不论如何总要路过雪心桥附近。”

    他说到此处,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沈眠忽而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盈盈望向方天至。

    楚留香则缓缓道“楚某曾在湖畔闲逛过半日,可却不巧听到些有趣的消息。这位天姿国色,又身娇体弱的沈姑娘,仿佛近一个月来,总喜欢到湖心亭去小坐,而每到快要离去之时,又总会和身边的侍卫闹出些小矛盾来。楚某听了这段逸闻,不由得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难不成她在等什么人又或者,她难道就在专门等喜欢多管闲事的楚留香”

    蔺王孙冷冷道“楚兄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楚留香道“楚某自己也是这般觉得。毕竟沈姑娘身份不一般,又是蔺兄的心上人。所以我又另行试探了一回。海侯府西湖湖畔的那棵梅树,不知蔺兄还记不记得。”

    蔺王孙的脸色忽地微微变了。他似想要回头瞧沈眠一眼,却又忍住了。

    楚留香察言观色,便知道他已明白了“说来惭愧,我虚言欺骗沈姑娘,说那棵老树早在我儿时便生在海侯府了。可沈姑娘明明自幼养在侯府,听了这话却丝毫不觉奇怪,反倒极自然地应和了我。她难道不知,那里本生着一棵老病榕树,直到前几年,你才从长梅岭移来了这株成梅”

    蔺王孙沉沉盯住楚留香,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早就开始怀疑沈眠的身份了。也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楚留香也似心事沉重,神容颇为肃然。他没有答这一句话,而是兀自道“我早便同蔺兄说过,这世上绝不可能有毫无线索的事,也不可能有毫无破绽的骗局,只是暂时还没有被发现沈姑娘的破绽一出,蔺兄这场骗局的许多首尾便都露了出来,但你也不愧是做了近乎万全的准备,我只觉得其中有诈,却总想不通真相到底如何。直到后来攫走新娘,她说出当年韩绮的夫人竟流落中原,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我才忽然想起,也许当初你在海侯府中说的那一整个故事,全部都是假的。”

    蔺王孙沉吟道“韩绮既然是来寻仇,但带上身怀六甲的夫人,也并非无法解释。或许方暮本就是他的属下,身具高明武功,又或许他自视甚高,以为能轻松护妻儿周全。就算这样有些牵强,可我的故事又有甚么不对”

    这话一出,方天至便知他已懒得抵赖了。

    楚留香自然也已听懂,他苦笑道“不错,蔺兄的骗局正精巧于此。不论旁人有何疑惑之处,哪怕与刚得知的情报相印证,他在你编织的故事里,也总能寻出大致可解释的理由。若他本就有心相信你,那就更容易说服自己了。可楚某自从听了你的故事,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我将蔺兄的故事百般推敲,只觉得严丝合缝,逻辑缜密,简直半点可怀疑的地方也没有。”

    蔺王孙谦逊地追问“那楚兄从何处觉得不对劲呢”

    楚留香道“因为你说的故事实在是太完美了。任何一个细节,都几乎毫无破绽可言。这本身就是个很大的破绽。那日我与雪惊兄坐在房顶看风景,心中不免想起旧日在府中与你嬉戏的往事。可想着想着我忽而惊觉,不过十几年前的往事,我却已有许多记不清了。可蔺兄你呢”

    楚留香愈回想,言语愈流畅,“你说起当年的事情,就仿佛是老侯爷当面一般。可便是老侯爷当面,数十年前的往事,他也未必说得如此滴水不漏罢一个含混之处也没有,一个矛盾之处也没有,从头到尾,你从没被我二人问住过,甚至一句“我不大清楚”都没有说过,提起父亲的陈年旧事,简直流畅自然如亲眼所见一般。这不像是听来的故事,倒像是编来的故事我之前总觉得什么不太对,直到那时我才发现,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仿佛在主导着一切,你的行为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与突发的事件衔接无差,就仿佛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蔺王孙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看来就算楚兄对我有所怀疑,也不过是仗着奇思妙想,胡乱猜测罢了。又或许你天生便直觉过人,仿佛麋鹿在溪边饮水,老虎匍匐在侧半点声音也没发出,那鹿偏偏便觉着躁动不安,张望片刻撒腿就跑一样。”他又似有些羡慕,又似有些不屑,“楚兄若靠着这份本事混江湖,本当逢凶化吉,万事顺遂。奈何你比麋鹿还稍差一筹,你只是张望,却不记得关键要撒腿快跑”

    楚留香道“看来你是承认了”

    蔺王孙略带惆怅般轻轻一叹“我承认与否,又有甚么分别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楚留香道“不错,但事已至此,蔺兄何不坦诚一些”

    蔺王孙略微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冷冷道“我也早与楚兄说了。在下虚言欺骗二位,并非不拿二位当朋友,只不过情非得已罢了我又何必再骗你们也不瞒你们,雪惊兄早已见过我的眼线那人在白玉京中本就司掌情报,但却从未提起登岸后打杀过什么和尚雪惊兄的师叔下落如何,在下委实不知道”

    方天至见他不似作伪,登即便陷入了深思。

    白玉京果然有叛徒。

    这个叛徒他既然曾经见过,那么无非是春王、青女、槐序中的一个,可究竟是哪一个

    他想着想着,忽忆起在福宝巷小楼外偷听到的话

    “他只提前告诉了你我在这。他怎么这么相信你”

    方天至心底霎时清明一片,这话是新娘对青女说的,那么既然只有青女才知道新娘藏在何处,蔺王孙是如何早早得知白玉京要在福宝巷中迎亲,继而从容布局的

    青女也许正是他的线人。

    方天至兀自出神,如果青女是白玉京的叛徒难道是她杀了师叔这等谋杀城主的大事,想来她绝不会与蔺王孙说起的。可还有一种可能,是否青女也没有见过师叔呢

    可她又为什么与外人勾结在一起为什么她要背叛韩绮背叛白玉京

    方天至忽而开口“蔺施主既然学会了半部金蝉玉蜕功,那么想来这部秘籍是当初令尊等人从韩绮口中逼问的了”

    蔺王孙不意修闭口禅的方天至忽然发问,一怔之后,倒也不搪塞他“不错。”

    方天至又淡淡道“当年蔺老施主辣手谋害韩绮,想来也并非不拿他当朋友,而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得已而为之”

    蔺王孙又怔了一怔,扯出一丝笑意道“法师又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

    方天至心想,看来所料不错,韩绮当年果然是蔺合意的朋友。

    而楚留香听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道“在下忽地想起蔺兄逼问新娘时,口齿灵便非常,思维敏捷惊人,三言两语便将宝藏钥匙找了出来莫非老侯爷当年早就见过这朵玉莲花”他不由侧首望向宝藏大门,“而你早就知道白玉京传有宝藏,甚至从头至尾都是为了拿到这座宝藏”

    蔺王孙接连受到挖苦,不由也起了几分火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留香长叹道“我明白了。可你既然已算好了一切,拿到宝藏不过是探囊取物,又何必将楚某牵连进来呢我总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罢”

    蔺王孙冷冷道“楚兄怎么不听人言我早说过,本无意要害你白玉京的贼子记恨于我父亲,满心思的父债子偿,我这些年饱受恫吓,情知他们若来寻仇,我必死无葬身之地故而哪怕父亲百般叮嘱我,不可修炼金蝉玉蜕功,我仍是顾不得了”

    他似是陷入回忆,脸庞隐隐显出几分狰狞,过了半晌,才回神缓声道,“我当日去信给你,只因白玉京报复在即,蔺某深恐自己应付不来,请你助拳罢了谁想后来才收到消息,韩绮并没按约定回来,回来的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小子自己也不过练了半部金蝉玉蜕功,平素轻易不敢动用武力,唯恐伤了身子,满心只想开启宝藏,拿到全本秘籍,除了后顾之忧再为父母报仇。”

    楚留香道“他想得也不无道理。”

    蔺王孙闻言哈哈一笑,恨声道“可臭小子德不配位,白捡个城主果然做不长久,连该信谁、不该信谁也分不清楚这简直是将莲花宝藏送到了我手边上,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岂有不拿之理”

    他话音忽地一滞,缓缓垂首望向楚留香,“可到了这时我信已送给了你,又如何能反悔况且若按计划,哪怕问出宝藏之后,我也仍有余地劝楚兄离开谁能料到雪惊法师又掺和了进来我与法师毕竟初识乍见,委实不敢冒风险将他放走,便只好委屈楚兄也一齐受过了。”

    楚留香淡淡道“这么说来,倒真是我有些倒霉了。”

    蔺王孙沉默片刻,道“楚兄想必没有别的要问了稍待若上了黄泉路,也不会有甚么未解的遗憾了罢”

    方天至见他仿佛露了杀机,不由缓缓道“阿弥陀佛”

    蔺王孙向他一望,只见他目光恰如长空大湖般坦荡无垠,口中则劝道,“蔺施主难道还要杀人正所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与楚施主知交多年,真忍心害死他不成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蔺王孙笑道“大师真是慈悲心肠,何不如先想想自己你们放心,我既然已下了毒,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到时你们留在此处,是死是活,全凭个人运道。楚兄自来福大命大,说不定便死不成了呢”

    楚留香听了这般伤人话,却并未露出什么异色,仿佛已失望透顶。他轻轻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淡淡道“既然如此,蔺兄便去忙自己的罢,我等在此自生自灭,临死前也能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所谓莲花宝藏的秘密”

    蔺王孙道“如此也好。是该办正事了。”但他这么说着,脚下却动也不动,只是转身向沈眠望去,“眠眠,你来。”

    沈眠蓦地一惊,不知所措地仰头注视着他,口中期艾道“侯爷”

    蔺王孙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软语道“我有事情要你帮忙。你愿不愿意”他似在求肯,却不管沈眠答应是不答应,径自从怀中取出一物,摊开在掌心,“你瞧见门上的缺孔了没有拿着这东西,去把门打开。”

    沈眠向他手中一望,只见他掌心躺着的正是自金簪上取下的碧玉莲花。她略一迟疑,正要抬头说话,却忽见蔺王孙的目光正如秃鹫般死死盯住了她,令她忍不住浑身一颤,倒退了半步

    而他则带着这样的目光,和声道“去吧。小心些,我就在你背后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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