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四十一章

小说:[综武侠]圣僧 作者:鼎上软
    第四十一章

    密室中温暖如春, 一丝微风也无。琉璃罩下的鎏银红烛仍静静地亮着。

    可不知怎么, 楚留香莫名感到一丝极度危险的气机仿佛韩绮周身霞羽般的光已悄然涌成一片缭绕的迷雾, 雾中则闪烁着无数道择人欲噬的斑斓剑气

    楚留香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方天至。

    他已知道单论武功, 自己绝不是韩绮的对手,但却不能肯定雪惊能否敌得过他

    方天至眼中的世界,与楚留香又是不一样的。

    在他眼中, 烛光即是烛光, 韩绮即是韩绮。他敏锐地甄别着韩绮脸庞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以判断他接下来的回答究竟是真话还是谎言。与此同时,他又瞥了一眼韩绮身后那令人无法忽略的意志光环

    那光环是淡淡的红,像一丝混入湖水中的血。

    韩绮动怒了,但却并不想真的出手。

    方天至心想, 他自己又岂愿出手呢

    四目相视间, 韩绮终于道“你以为我杀了他”

    方天至道“既然能出言相问,我又何必擅自以为”

    韩绮冷冷问“就算我杀了他, 你又能怎么样你要杀了你的父亲, 替师父报仇么”

    方天至沉着道“我不会杀你。”

    韩绮的眉眼微不可查的一展。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方天至便淡淡续道“你的事情,该让六扇门的人去头疼。我又岂有资格决断你的生死”

    楚留香忽听到这么一句话,全神贯注下不由一怔, 旋即又微微地笑了。

    而韩绮仍没有发怒, 他认真地打量着方天至, 忽从鼻间轻轻哼笑起来。

    满室寂静中, 他旁若无人的笑着, 抬起膝头的手遥遥点了点方天至,道“我听得出来,你这话是认真的。你很坚决,若我杀了三微,你真打算将我绑去六扇门认罪。”

    方天至道“难道我会拿这个与你开玩笑”

    韩绮却不计较他忤逆,只笑道“很好。我没有看错你。刘邦分食老父肉,项羽兵败叹虞姬,自古成大事者,岂有一人会为情所困往后若我去了,白玉京就是你的。你若做了城主,也当如今时今日一样,不论束缚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女人,朋友,哪怕是血肉至亲,都决不能左右你的决断”

    他这话说得出人意表,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蛊惑力。

    楚留香忍不住瞧了眼方天至,却见他只是云淡风轻的答道“贫僧不过是个和尚。不论眼下还是往后,白玉京都同我没有半分干系。”

    韩绮微微笑道“你眼下这么想,没有关系。我尚能活个几十年,你可以慢慢地考虑。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害死三微。他年轻时也曾是个武学奇才,但少不更事,好勇斗狠,直到老了才终于醒悟,奈何身体却也衰败了。他早知自己天寿将尽,不忍见你在天生山枯禅一生,有意让你出门历练,见识红尘,这才送走了你。”

    他顿了一顿,道“你走之后,那只木匣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方天至沉默着,脑海中一时是当年从镇上回山,三微劝解他,“幼时习武,易养恶气,学了它没什么用处”;一时又是临别前那日,三微在雨中问他,“雪惊,你喜欢做和尚吗”

    韩绮道“这老和尚有几分不俗之处。他有意成全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念经念坏脑子的老秃驴,半点不通人情道理。”

    方天至微微闭目,张口道“你错了。他不是要送我走,只是在等我回来。”他抬起眼睫,睫下两眸湛湛如寒珠,人则沉声道,“所谓缘法自在,不能强求。他也非是要成全你,只是苦海也无涯,他渡不了你,唯盼你有朝一日,终能自渡”

    方天至本还有许多话要问。

    他是否真的失忆过

    他是否真的在乎过方暮的生死

    他可曾考虑过,自己可能会不幸死在山腹墓穴中,成了这出好戏中的一幕

    但此时此刻,方天至忽而间什么也不想再问了。

    韩绮只是望着他,无动于衷道“他渡不了我,我也无须自渡。我本不在苦海之中。”他说着,忽地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说过的,要送你四样生辰贺礼。”

    他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槐序忽地膝行几步,俯在了方天至面前,道“属下槐序,见过少主人。”

    方天至微微皱眉,让过半步,不受他大礼。却见韩绮已从袖中摸出了一杆鲜绿欲滴的玉笛,倏而如电般直掷过来。

    方天至眉头不动,信手捞住这一道锋利的翠光。

    韩绮道“你从小就喜欢吹笛子,却没能用过什么好的。这笛子还算个稀罕物件,勉强配得上你。槐序是个得用之人,我将他也送给你,从此以后,他的生死都由你来定夺。你是白玉京的少主人,莲花玉钥自然也是你的。可除这三样外,我还要送你最重要的一样贺礼。”

    他顿了顿,语气流露出三分骄傲,“你自小就不是寻常人。我教给你金蝉玉蜕功,你却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练它。这很好,半疯半傻的师叔能真教给你什么你若练岔了路,不慎酿成大祸,师叔可能替你倒霉没有把握的事,永远不要轻易去做,要三思而后行。”

    楚留香今天已吃了数不清的惊。

    他本以为再没什么可以扰动他了,但此刻他又是忍不住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你告诉亲儿子的秘籍,难道也是错的”

    韩绮笑道“我告诉他的,当然是真正的金蝉玉蜕功。但落在纸上的终究不很可靠,真正能练成它的秘密,从来只在韩家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他看回方天至,道,“等你练成这武功,我便将半个白玉京都交给你。”

    方天至道“多谢好意。贫僧不会去练它,也练不成它。”

    韩绮静了静,奇道“你真不要”

    方天至道“叨扰多时,贫僧几人也该离开了。不知韩施主肯不肯放我们走”

    韩绮的目光略过方天至,滑过楚留香,最终落到了沈眠和周氏兄弟身上。他如视猪狗般瞧了他们一眼,道“楚公子是你的朋友,自然可以离开。周家这两个东西害过我,但我也算报过了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日也不杀他们,就算是恩怨两消。但是这个女人”

    他话音未落,青女忽地张口道“放她一命。”

    沈眠本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此时却猛地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韩绮颇有兴味道“哦放她一命”

    青女裹在雾一般的轻纱中,整个人仍不见面貌,她只平静地低声道“她还小还不懂事。”

    韩绮道“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偷偷勾引我”

    青女打了个寒噤,重复道“我不许她这么做,可她还小还不懂事。”

    韩绮微笑道“你不会想告诉我,她是我和你的女儿”

    青女几乎跪不稳,仿佛被这句话突然吓破了胆,牙齿打颤地尖声道“不是她不是你的女儿”

    韩绮静静地俯视着她,道“真的不是么”

    青女道“不是不是”

    韩绮这才柔声道“很好。那她真是幸运得很。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不会杀她的。”

    青女没有再说话。

    她深深地向韩绮拜了一拜,良久才直起腰背,隔着面纱最后看了沈眠一眼。

    那面纱朦胧得像一阵雾,又像是一场梦。

    她的面容隐在这如雾的梦中,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沈眠痴痴地望着她,眼中忽而滚滚落下泪来。

    但青女垂下头,再没有理会她。

    韩绮道“雪惊,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槐序会带你来见我。”他话音一落,手便轻轻旋了下玉席扶手旁的圆环。

    密室右墙忽地缓缓开出一道暗门。

    方天至回首向楚留香一望,楚留香踟蹰片刻,终究带上周氏兄弟,向韩绮道“楚某告辞。”

    韩绮微微一笑,正要点头,却见方天至走过身畔,将那杆玉笛放到了玉席上。

    韩绮道“你不要”

    方天至缓步向暗门走去,道“阿弥陀佛,贫僧一身破烂,天生穷命,实在配不上这杆好笛子,请施主收回罢。”

    韩绮望着他的背影,忽道“天至。你是我的儿子,你很像我。这些年来,我陪伴你长大,时常能从你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这一生只有两件后悔事,一是无意害死你母亲,二是让你一直做个和尚。你做和尚愈久,便愈不肯像我了你愈来愈像你娘。”

    方天至道“贫僧从未见过她,又何谈像她而今所为不过向善而已。”

    韩绮道“难道你对她也半点不想了解”

    方天至脚步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缓缓念道“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偈语未散,他僧袍一摆,如一片青云般淡出门外。

    楚留香正在门外等。

    二人四目撞见,却未发一言,只静静结伴在甬道中走着。这条路当真是为主人修的路,每隔数丈皆有挂墙烛台照明,也不知走了多久,方天至忽在鼻端嗅到一阵微风。那风来自前方,犹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腥臭。

    方天至道“你闻到风的味道没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瞒你说,我的鼻子不大好使,嗅不到什么味道的。”

    方天至微感讶异,瞧了他一眼,忽道“当初在蔺府上,我瞧见韩绮画像便知他是我师叔,但我却没有告诉你。还请你不要见怪。”

    楚留香微微一笑,却没回答,只道“我一个好朋友曾说,不通气的鼻子等于没有鼻子,故而他叫我老臭虫,因为据说臭虫是没有鼻子的。如果有机会,我很想介绍你给他认识。那时你才会相信,楚留香的好朋友除了你之外,也是有好人的。”

    方天至心底忽觉触动,笑道“香帅的朋友,贫僧自然很愿意认识的。”

    说话间,路终于到了尽头。

    方天至取下一只烛台上的蜡烛,借光将洞口密实的草堆拨开,扑鼻便嗅到一股恶臭,那臭味既像是野兽粪尿,又仿佛生肉腐烂,他目光四下一扫,却见这正是一个口窄腹大的山洞,泥地上粪便凝结,白骨散落,犹印着几个残缺不全的爪印。而更远处的洞口外头,此时天光暗淡,月明星稀,恍惚间竟已过了一整日。

    楚留香蹲下来瞧瞧地上的足印,道“这像是熊的爪印。”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将宝藏出口藏在熊洞之中,又有谁能想得到普通山民又哪敢靠近熊洞附近只要小心维持,这秘密怕是再过数十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方天至道“这些爪印已旧了,也不知熊去了哪里。你累是不累,可要休息片刻”

    楚留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正因为我累了,我才要赶紧下山去,找一个好吃好喝好住的好地方睡一大觉,绝不在这臭烘烘的洞里休息”

    方天至颔首道“不错。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都忘记了。”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话锋一转“不过么这山腹里的故事,也许我第二天就会忘到脑后。但有一件事我不会忘,那就是你曾在这里救过我一命。”

    方天至失笑道“楚施主吉人自有天相,贫僧不使袖子缠你那一下,也许那暗器也打不中你的。”

    二人走出洞来,照见白月如盘,寒风如水,万里山野披霜闪翠,不由心旷神怡。

    楚留香静静看着月亮,忽跳起来大叫道“我不休息了我要立刻回家,我简直一刻也等不了了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方天至怔了一怔,见他如此洒脱,便也坦然笑道“好,有缘再会”

    楚留香撒开腿来,一溜烟跑下了山去,口中啸声绵绵不绝,回荡在山谷间

    “必当再会”

    方天至瞧着他奔入黑夜的背影,忽而想,也许他也会一直记得这一天发生的事。

    这一天,他多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天亮之时,方天至回到了海侯城。

    他循记忆翻进蔺府,找到藏在密林中的那间兵器坊,推门四下一望,一眼便瞧见了那支被扔在地上的金簪。他走去将那支缺了镶头的金簪拾起,轻轻拂去灰尘,拈在手中看了片刻,复才从包袱里摸出那只简朴的木匣,将金簪同匣里的碧玉莲花放在了一起。

    做罢这件事,他也感到想要回家了。

    只是当他缓步走到海侯府正门,前脚刚跨出门槛时,门口忽多了一个麻衣麻裤的独臂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还见过的槐序。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槐序木着一张脸,忽地就下跪道“少主人。”

    方天至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不容否认的拒绝道“贫僧不是什么少主人,你好自为之,快快去罢。”

    槐序瞧了他一眼,见仿佛没得商量,忽道“少主人若不容我,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实在不行,我愿意随少主人出家做和尚。”

    方天至“啊”

    他话音未落,从蔺府中便传来一阵疾奔,有个孩童大叫道“大和尚大和尚”

    方天至回头一瞧,那小孩已背着个包袱奔到了他眼前,整个人不住地喘着大气,犹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这不是蔺十一吗

    方天至心觉不妙,迟疑道“小檀越怎么如此匆忙不知叫贫僧何事”

    蔺十一郑重其事地问“我爹没有回来。他是不是死了”

    方天至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蔺十一整个人眉眼一松,露出一个天真快活的笑来,向方天至笃定道“我和你做和尚去。”

    什么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和贫僧一起做和尚

    方天至表面不动声色,肃容劝道“出家岂可儿戏你年纪小小,怎能如此轻率决定”

    蔺十一像是很不理解,执着道“我已问过你了。你住在天生山,洞心寺,寺里只有三个和尚。算上我一个,也才四个。我能做事,吃得少,也不会捣乱我没有地方去了,我只想跟着你。你不肯带我走么”

    方天至张了张口,与蔺十一稚嫩的双眸对视着。

    半晌,就在蔺十一心已冷了时,他轻轻叹了口气。

    蔺十一心头涌上一股期盼的热流,口中生硬地问“你叹什么气”

    方天至道“你吃得了苦么”

    蔺十一大声道“我能吃苦”

    方天至道“那好。”说罢,他指了指身后木头人一样的槐序,道,“你,他,我,从今往后,还是三个和尚。”

    蔺十一道“那另外两个和尚呢”

    方天至笑了一笑,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忽想起被他扔在客栈里的周氏兄弟,不禁陷入沉思

    半晌,他琢磨道“你说得很对啊。我们确实有五个和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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